凱瑟琳·格雷厄姆 美國報業(yè)“鐵娘子”

JUNO

1917年6月16日，凱瑟琳·格雷厄姆出生在富裕的猶太家庭，在家中排名老四。含著金湯匙出身的她，卻在一種奇特的養(yǎng)育方式下長大。母親在生下她四個月之后，便同父親一起前往華盛頓開始為政府工作并肩作戰(zhàn)。在凱瑟琳的童年記憶中，父親是一個永遠忙于工作、投資、賺錢，追求更高階級的背影，而她的母親則深刻地影響著她，并讓她無處可逃。

母親在結婚之前，曾在《紐約太陽報》做自由撰稿人賴以為生，還賺夠了足以四處旅行的稿費。這在女性只能選擇教書或者從事神職的年代，實屬一項值得驕傲的壯舉。結婚生子之后，母親仍然保持獨立和自由，并對自己的地位和事業(yè)懷有抱負，熱切地想在社交圈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由于凱瑟琳的母親不相信醫(yī)生，朝夕相處的保姆又是虔誠的基督徒，不承認疾病的存在，導致凱瑟琳小時候幾乎沒有看過醫(yī)生，當疾病來襲只能默默承受并等待它自然痊愈。

在物理性的關注和情感的關愛雙重缺失下，凱瑟琳仍然認為自己是兄弟姐妹中最幸運的那一個，身為家中第四個孩子，“既不用忍受母親初為人母的壓力，也無需承受她中年時的精神創(chuàng)傷”。

在凱瑟琳兩歲的時候曾大膽做過一次人生預言。一次在餐桌上，父親尤金說：“K（凱瑟琳的首字母）將成為一位偉大的女性?！?歲半的比爾（凱瑟琳的哥哥）說：“她不會成為一位女性，而會成為一位太太。”一旁的凱瑟琳則煞有介事地反擊：“不，我不會，我會成為一位女性?！?p>

從格雷厄姆夫人到格雷厄姆女士

1933年，凱瑟琳的父親出于商業(yè)策略買下了搖搖欲墜的《華盛頓郵報》。1935年在演講中擲地有聲地說出箴言“報紙的第一使命是盡可能地使報道接近真相”。但在當時，沒人意識到這兩件事情將徹底扭轉凱瑟琳的人生。

1938年凱瑟琳從芝加哥大學畢業(yè)，在父親的幫助下，來到《舊金山新聞報》做一份每周領21美元薪水的工作。在這里，凱瑟琳接受了真正作為記者的訓練：把電話傳來的消息變成新聞稿，親身來到現(xiàn)場采訪正在罷工的工人，從采訪助理到真正獨立完成長篇，再到關注新聞的時效和唯一性。沒人知道她的身份，使她能自由地吸取養(yǎng)分并毫無拘束地大施拳腳，每一次嘗試和進步都使凱瑟琳根植報業(yè)的信念愈加強烈。

一年之后，凱瑟琳的照片出現(xiàn)在《時代》中，上面寫道：“21歲的凱瑟琳·邁耶將掌管她父親的《華盛頓郵報》中的“讀者來信”欄目。她父親說，如果干得不好，我們會開了她?！边@標志著凱瑟琳放棄了某部分的自由，重新回到父親的庇護之下。

由于身份的尷尬，在《華盛頓郵報》的第一年，凱瑟琳只能做些不太重要的邊角料。但身在政治中心的華盛頓，凱瑟琳的社交生活變得多姿多彩起來，她結識了許多有經(jīng)驗的編輯，有才華的年輕人，以及日后成為他丈夫的菲利普·格雷厄姆，一位從哈佛畢業(yè)的年輕法官。兩人同在一個社交圈中，做了一陣子“邊緣性”朋友，直到幾次派對上的熱聊才逐漸熟悉。一次晚餐后，菲利普在送凱瑟琳回家的路上，風趣卻不失認真地說，如果凱瑟琳能靠兩套衣服生活的話，他們就結婚。

除了雙方父母巨大的財富落差曾令菲利普感到困惑之外，沒什么能阻擋兩個情投意合的年輕人互相承諾，結為夫妻。1940年夏天，凱瑟琳·邁耶正式變成了凱瑟琳·格雷厄姆。

在結婚的頭幾年，凱瑟琳就像美劇《了不起的麥瑟爾夫人》中的女主角，心甘情愿地辭職，把曾經(jīng)的夢想拋到腦后，過上了平淡的主婦生活，并以此為樂。凱瑟琳由衷地崇拜丈夫，認為婚姻生活把自己從家庭陰影和幻象中拯救出來，也是因為丈夫的存在，使她能放棄固有的執(zhí)念，接受更有趣的思想。

1946年，二戰(zhàn)結束之后，菲利普正式加入《華盛頓郵報》，深得岳父即老報主的信任。而此時的凱瑟琳仍然在生孩子、養(yǎng)孩子、料理家庭事務中周旋。至少在這個時候沒人會做這種傻乎乎的假設，認為這位毫無野心的主婦未來會對整個世界的報業(yè)格局造成多大的影響。

兩年之后，菲利普非凡的管理才華徹底征服了老報主，在家族的安排之下，格雷厄姆夫婦正式接手了《華盛頓郵報》。在菲利普成為新的報主期間有很多成功的商業(yè)策略，比如冒著觸犯《反壟斷法》的風險，與《時代先驅(qū)報》合并。這一舉措使發(fā)行量在一夜之間翻了一倍，讓更多的人看到了《華盛頓郵報》的未來。

凱瑟琳最看重的家庭生活并沒有因為報紙的聲名鵲起而變得一帆風順。她變得極度害羞，無法應付需要在眾多陌生人面前演講的社交生活，而他的丈夫也開始盛氣凌人起來。當菲利普嘲笑凱瑟琳的身材，叫她“肥肥”，并把一枚豬頭徽章交給她的時候，她卻習慣性地把它掛在走廊里，并認為這樣很有趣。

然而，忙于經(jīng)營報社、開展豐富的政治生活并最終將林登·約翰遜推到副總統(tǒng)位置的菲利普卻被躁郁癥擊垮。他開始在兩種狀態(tài)中搖擺，時而是風趣機智的企業(yè)家和丈夫，時而卻變成毫無原因便惡語相向的暴君。

更糟糕的是，在1962年圣誕節(jié)前一天的下午，凱瑟琳接起了一個電話，偶然發(fā)現(xiàn)了丈夫和一位記者的婚外情。瞬間凱瑟琳的一切都失去了顏色。

除了要思考婚姻的去留，凱瑟琳還必須解決《華盛頓郵報》的歸屬問題。在這非常時期，很多朋友都向凱瑟琳伸出了援助之手，告訴凱瑟琳必須把《華盛頓郵報》控制在自己手中，它不屬于菲利普·格雷厄姆。正是因為毫無預警的家庭變故使凱瑟琳性格中堅強的部分逐漸復蘇，她第一次有了自己獨立經(jīng)營公司的想法。

隨著病情的加重，菲利普在人生最后的階段還是選擇回歸家庭。在接受醫(yī)院殘酷的電擊治療后回家小憩時，舉槍自盡。

和男人一起留在餐桌上

1963年9月，凱瑟琳在董事會上被選舉為《華盛頓郵報》的總裁。從把婚姻當成生活方式的女人變成一家大公司的總裁，這期間遭遇的種種窘境，從某種程度上緩解了凱瑟琳的喪夫之痛。最初，在做出重大決策的時候，凱瑟琳的雙腿會緊張到發(fā)抖，而臉上卻必須保持足夠的鎮(zhèn)定。

凱瑟琳為家族企業(yè)做出了不少努力，她會不計前嫌地給曾站在菲利普那邊的同事寫信，希望他們能和自己共渡難關。也會真心向他人請教，和行業(yè)中的專業(yè)人士共進午餐，不辭辛苦地飛往世界各地。凱瑟琳曾這樣描述這個階段：“我從最基本的事做起，一步一步向前挪，閉著眼，從懸崖邊跳下。令人吃驚的是，我竟然依靠自己的力量安全著陸了?！?/p>

在當時社會環(huán)境下，性別也成為凱瑟琳的阻礙之一。當時的人們尚不習慣看到一位女總裁或女上司，凱瑟琳自己似乎也接受了女性在智力和工作能力上不如男性的假設。每每出席只有她一位女性在場的社交場所便會渾身不自在。當時上流社會通行這種做法：當所有人用餐完畢之后，男士會繼續(xù)留在餐桌上喝白蘭地，聊正事，而主婦們則會自動撤離，來到臥室閑聊。凱瑟琳即便對餐桌上的話題感興趣，也還是會遵從習俗。隨著女權意識的覺醒，凱瑟琳開始對這一切感到不對勁。一次宴會中，她對主人提出了所有人都應該留在餐桌上的要求，這次行為引發(fā)了一場小小的社會變革。她自己開始了解，身為女性管理者有責任消除身邊的偏見，開始教育身邊的男士提高他們的覺悟，關注婦女平權問題并且更加謹慎地審視自家報紙的文章上有沒有帶有歧視偏見的內(nèi)容。

五角大樓文件

正是因為凱瑟琳平易近人的個性和面對工作的勤勉，使公眾開始信任這位新晉報主。凱瑟琳不僅延續(xù)了《華盛頓郵報》的輝煌，也從父親手中完美繼承了對新聞保持公正客觀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著名的“五角大樓文件”事件。

1967年6月13日，一份越戰(zhàn)研究報告被刊登在《紐約時報》上，因其揭露了許多不為人知的戰(zhàn)爭秘聞而在社會的各個階層都引起軒然大波。這份文件是由國防部長羅伯特·麥克納馬拉背著約翰遜總統(tǒng)完成的，目的是把真實原始的資料留給后世學者。

刊登的第二天，《紐約時報》就被政府口頭要求停刊，但極富信念的編輯們依然我行我素地刊登了這一系列文章的第二部分，還曝光了政府曾試圖阻止這些文件公之于眾的行為，卻也因此收到了政府限制令，這是美國有史以來第一次在聽證會之前就向媒體下達限制令。

彼時《華盛頓郵報》的記者通過線人拿到了這份完整的神秘文件，編輯和記者在整理文件并撰寫文章，而律師們則在各種法律條文中考核法律風險，與此同時，凱瑟琳則在家中為一位老同事辦歡送會。

凱瑟琳的祝酒詞被一個不得不接的電話打斷，電話的另一頭是爭論不休的編輯和律師，所有人都在討論是否要賭上《華盛頓郵報》的全部命運來追求新聞的真相，是否要在《紐約時報》?？?，還繼續(xù)公開與政府作對，這一系列問題的答案都掌握在凱瑟琳手中。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報紙的截稿時間已然迫近。

凱瑟琳明白，如果刊登可能會葬送父親、丈夫和自己多年來的種種努力，但仍然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深吸一口氣說，就這么干，刊登吧。隨即，電話那頭傳來了不可思議的歡呼聲。

這一次決定，如同凱瑟琳命運中的許多次一樣，在風口浪尖上，只能不管不顧地聽從直覺。從這一刻開始，她不再是依附于誰的婦人，而是能獨立做出判斷的令人尊敬的女性。

6月30日，最高法院裁定，政府沒有正當理由證明繼續(xù)刊登“五角大樓文件”會危害國家安全，因此政府對《華盛頓郵報》和《紐約時報》的指控被判定無效。五角大樓文件的曝光讓尼克松政府名譽掃地，也讓更多人對新聞自由、公平正義的追求和美國未來充滿希望?！度A盛頓郵報》因此走進了更多人的視野，也標志著具有公信力的“凱瑟琳時代”的真正來臨。

尾聲

晚年的凱瑟把《華盛頓郵報》交給兒子打理。1997年，她把自己一生的感悟?qū)戇M了自傳《個人歷史》，這本長達700頁的巨作一經(jīng)出版便在市場上引起巨大反響，并在次年榮獲普利策獎。2001年，84歲的凱瑟琳因不慎摔倒，導致頭部受傷，治療無效后在醫(yī)院離世。

之后《華盛頓郵報》幾經(jīng)易主，并在2013年以2.5億美元的價格被亞馬遜收購，終結了格雷厄姆家族對其的掌控權。但凱瑟琳女士不斷挑戰(zhàn)自我、用新聞扳倒總統(tǒng)的事跡證明了新聞的真實對個人和社會的價值。這段蕩氣回腸的歷史也將一直在追求新聞理想的新聞人中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