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琦
樂山古城是全國歷史文化名城。建筑清代古城墻,是樂山城市發(fā)展歷史的一件大事。由于這一城墻連接明代城墻,并位于其東面和北面部分,故在地方志里被稱作外城。由于明代修筑城墻時,“嘉州”已經(jīng)更名為“嘉定州”,清代又稱為“嘉定府”;清雍正十二年(公元1734年),龍游縣改名“樂山縣”。因此,現(xiàn)樂山城區(qū)遺存的古城墻,嚴格說來,定名為“嘉州古城墻”是不妥當?shù)?,就像不能稱為“南安古城墻”或“平羌古城墻”一樣。明代所筑城墻,比較貼切的名稱應(yīng)該是“嘉定明代城墻”(或稱“龍游縣明代城墻”);清代所筑城墻名稱應(yīng)該是“嘉定清代城墻”(或“樂山縣清代城墻”)。關(guān)于清代城墻的建筑及相關(guān)情況,民國出版的《樂山縣志》專門撰文《外之城緣起》作了記載。后世研究者撰述,有關(guān)文字論著,所依據(jù)的基本史料,也都來自《[民國]樂山縣志·建置》中《外之城緣起》一文。然而對文中一些具有重要價值的內(nèi)容,卻未引起注意,從未論及。以下是筆者依據(jù)該文有關(guān)外城建筑史實,思考的幾點淺見,不揣淺陋,獻于方家閱評:
外城自“得勝門起,至嘉樂門,過福泉門訖蕭公嘴止,創(chuàng)修于滇匪藍李亂后?!奔从谇逑特S十一年(公元1861年)宜賓農(nóng)民起義軍在領(lǐng)袖李永和、藍朝鼎率領(lǐng)下,反抗官府,攻城略地。其中的一支隊伍在首領(lǐng)“周 子”、蘇國棟率領(lǐng)下,從宜賓打到樂山,遭到嘉定府知府史致康領(lǐng)導(dǎo)軍民頑強抵抗。在大軍圍城,激戰(zhàn)一百零八天后,樂山軍民成功擊退“周 子”、蘇國棟隊伍。因此,戰(zhàn)亂平息,“圍既解數(shù)月后,城紳乃議修外城(《[民國]樂山縣志·卷一》:《前清滇匪圍嘉概略》)?!币虼耍瑒幼h修筑外城,最早在辛酉年(咸豐十一年,公元1861年)底。《[民國]樂山縣志·藝文志·物異》:“咸豐十一年辛酉四月初六彗星見于東井。光赤而焰,長四五丈,直射紫薇垣。越七日,越出越淡,又七日,越小越短。時正滇匪李永和、賊酋蘇國棟率眾圍城?!彼?,四月六日再加兩個七日,共四個月二十天。再加上圍城一百零八天,共計八個月零十八天。又“圍既解數(shù)月后,城紳乃議修外城”,因此,動議筑外城,最早也是辛酉年(公元1861年)末?!禰清·同治]嘉定府志》載朱慶鏞志序曰:“余于十一年冬,來守斯郡,時仍未靖賊氛,四郊多壘。越同治建元九月,境內(nèi)肅清……”也就是說,開始進行筑城的前期規(guī)劃、籌款等工作,最早開始于同治二年(公元1863年)。這一年劉大智任樂山縣知縣,才實施這一工作。據(jù)此,對《外之城緣起》中“外城……創(chuàng)修于滇匪藍李亂后在清咸豐庚申辛酉間蓋其先北門外民居櫛比富室居多……”文字進行斷句,不能是“外城……創(chuàng)修于滇匪藍李亂后,在清咸豐庚申辛酉間。蓋其先北門外民居櫛比富室居多……”使文意變?yōu)橥獬鞘窃凇扒逑特S庚申辛酉間”(即公元1860~1861年)建筑。結(jié)合歷史,此兩年是“難定”(災(zāi)難平定)前,根本無條件動工筑城。因此,斷句應(yīng)該是“外城……創(chuàng)修于滇匪藍李亂后。在清咸豐庚申辛酉間,蓋其先北門外民居櫛比富室居多……”這兩年是指李蘭農(nóng)民軍進入嘉定,戰(zhàn)事進入圍城的時間?!吧w其先……”是指這兩年之前北門外的社會與建筑狀況的時間。但是,迄今古城研究,卻錯把戰(zhàn)爭時間當成修筑外城時間。
由于戰(zhàn)爭,經(jīng)濟、社會都受到嚴重影響,城市民眾驚魂未定,特別是明代城墻以外的大量富裕人家,更是為生命和財產(chǎn)擔憂。因此,修筑外城,成為穩(wěn)定人心,維護社會秩序,有利經(jīng)濟發(fā)展的大事。但是政府財政困難,民眾剛受戰(zhàn)爭創(chuàng)傷,捐不出錢來筑城。于是商定采用“抽厘金法”,成立厘局,進行籌款。后來,在實行過程中產(chǎn)生經(jīng)濟矛盾,發(fā)生爭執(zhí)。于是,省府派出專人監(jiān)督征收,才有了一定提留。然而,雖然有省政府的專員負責,但征收工作的實權(quán)操縱在樂山縣本地士紳手里。同治三四年(公元1864—1865年),派來的知縣劉大智是外地人。他在厘局中大量聘用樂山縣以外的人。這些人在征收工作中“抽取苛索”,借機斂財,產(chǎn)生了腐敗問題,使厘局和“抽厘金法”,“名漸受累。時知府為朱慶鏞,縣為劉大智?!币蚨?,知府朱慶鏞、知縣劉大智是產(chǎn)生這些問題的責任人。朱慶鏞是廣西博白縣人,于清咸豐辛酉(公元1861年)年底接替史致康為嘉定府知府(《[清同治]嘉定府志·秩官志·文秩三》)。劉大智是云南臨安府人,于同治二年(公元1863年)任樂山縣知縣。正是劉大智“在厘局中大量聘用外縣人”,吃錢,貪腐,因而終釀大禍,擺了“攤子”(樂山方言:闖了禍事)?!巴挝迥辏ü?866年)五月六日午后,突有苦力多人蜂擁,將東、西、北各門厘局搗毀。局紳越墻而免,全城罷市。事聞,省委陳祥棟來縣辦理,獲郭姓一人抵案完結(jié),其實原未在場者。而劉大智撤任,以陳祥棟署縣事焉(《[民國]樂山縣志·卷一》:《前清滇匪圍嘉概略》)?!睘槭裁磿性S多苦力鬧事?結(jié)合上下文,劉大智在厘局聘用的外縣人“抽取苛索”,減少了用于筑城的“厘金”,使筑城者的報酬不能兌現(xiàn),影響了民工的生計。“苦力”造反了,事情鬧大了。事情報告到省府,立即委派陳祥棟來樂山處置。后以抓捕“一人抵案”,又將知縣劉大智革職,可能也兌現(xiàn)了“苦力”的報酬,才將事件平息。在處理當中,只言及劉大智,未提朱慶鏞。是否朱慶鏞無事呢?不。朱慶鏞身為知府,是知縣劉大智的直接上司。嘉定府與樂山縣,同城設(shè)署。樂山縣筑城,是當時一項最重大的工程。從“動議”筑城,到規(guī)劃,到制定“厘金法”,到組建“厘局”,到知縣劉大智聘用大量“外縣人”進入厘局,再到招工筑城……劉大智不可能不向朱慶鏞稟報。在此事件中,朱慶鏞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起碼,他有失察、瀆職劣行。厘局“外縣人”“抽取苛索”之利益,他與劉大智有“均沾”之嫌疑。那么,為什么沒有處理他呢?不,應(yīng)該是受到處理了。由于外城是作為樂山縣的工程,由劉大智在第一線負責,因此處理了他。盡管《樂山縣志》沒有明言,但是從文中還是透露出了消息。第一,文中記載發(fā)生事件時,點了一筆:“厘局”和“厘金法”“名漸受累。時知府為朱慶鏞,縣為劉大智。”暗示二人皆有責任。平息事件,處理劉大智是由省府直接派人進行,把朱慶鏞涼在一邊,也很說明問題。本來,樂山縣出了這等事故,嘉定府完全有權(quán)力,有力量,有責任處理,為什么要省府一桿子插到底解決呢?這就說明朱慶鏞也有問題,只不過省府保了他,讓劉大智擔了全責。當然,省府也不是完全為“苦力”利益,而是出于維穩(wěn),擺平事態(tài),各打一板子:“苦力”方抓了一個姓郭的人“抵案”(事發(fā)時并不在場);官府方解除劉大智官職。至于朱慶鏞么,竊以為:因為是高官,也許后臺硬,上面罩著,在嘉定府任知府已經(jīng)五年了(咸豐十一年冬至同治五年),是明清嘉定府地方官罕見長任期的了,事后可能以任期屆滿為由,進行了體面的處理。
樂山縣這一轟動省內(nèi)的全城罷市和“苦力”打砸“厘局”風潮平定以后,未見筑城記載??赡苤枪こ讨饾u停止了。外城實際上成了一個半拉子工程。這是第一次修筑外城的情況。
直到光緒中葉,省府整頓厘局,改為總局,“局官為總辦”,后來進入總局者多為“道員”,樂山縣本地人全被裁汰。“光緒戊戌(1898年),大足余棟臣滋事,時陳平既久,風鶴頻驚。雷太守鐘德蒞任,集議培修外城,委唐祖榮、金玉蕃、楊世興、王畏巖四人經(jīng)理城工事?!痹诙啻螒┱埩幨「荆ㄘ斦块T),在厘金項下?lián)芸钣糜谥?。最后獲得批準,由雷鐘德主持建筑工程,最后使樂山縣外城建筑成功。
樂山外城歷經(jīng)四十年,經(jīng)過前后兩個階段,即同治階段和光緒階段,外城墻修筑才得以完成。所以,一些文章認為樂山清代外城是朱慶鏞建筑完成,更有一些憑“印象”寫作的文章和“戲說”、宣傳,將朱慶鏞塑造成為不辭辛苦,功勞卓著的外城建設(shè)者,缺乏根據(jù),與史不符。
綜上,可以得出兩個結(jié)論:
一、主持修筑外城的是樂山縣知縣劉大智,嘉定府知府朱慶鏞并未主持筑城。并且,朱慶鏞和劉大智二人是涉嫌貪腐的官員,是造成外城不能按時完工的主要責任人。
二、1863年(清同治二年)并未“修筑完工”,恰恰相反,這一年還未開始筑城。1863年知縣劉大智到任,進行筑城前期準備工作和籌款(制定厘金法,成立厘局,開始收取厘金)。1864年(同治三年)、1865年初(同治四年)開始修筑外城。1865年中(同治五年)發(fā)生“罷市”、搗毀“厘局”風潮后,外城工程停止,直到三十余年后的“光緒戊戌”(公元1898年),在知縣雷鐘德極力爭取下,獲得四川省政府支持,才得以完成外城的建筑。
附《[民國]樂山縣志》中“外之城緣起”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