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na Winger

柏林墻倒塌已經(jīng)28年了，德國曾經(jīng)分裂的痕跡仍在。其中最有力并且讓人意想不到的象征是兩座備受喜愛的島嶼：敘爾特（Sylt），西德精英的游樂園；呂根（Rugen）則是東德官員的度假地。居住在柏林的美國作家安娜.溫格進行了一次時光之旅。

幾年前，讀小二年級的大女兒放學回家，在晚餐時宣告了一項驚人的發(fā)現(xiàn)：“那里有面墻！”

丈夫和我對視了一下。我是美國人，他是德國人。從2002年，起我就在德國從事寫作和攝影工作，兩個女兒都出生在這里。我們常常不知道應(yīng)該在什么時間以及如何向她倆解釋這個國家的歷史。“在哪兒？”我們問?！熬驮诎亓郑〉谴蠹矣檬职阉频沽?。”她解釋說，“然后還相互擁抱呢?！?/p>

這對一個七歲的孩子來說已經(jīng)不錯了。畢竟，這段歷史非常復雜。在柏林墻倒塌28年之后，游客仍然沿著以前的邊界行走，試圖理解冷戰(zhàn)的矛盾和復雜性。如果他們離開首都去往鄉(xiāng)間，歷史很快就會被地理混淆：很多人以為柏林墻包圍著的是東柏林，但事實上，它是圍繞西柏林建造的，因為西柏林正位于東德的腹地—一從西柏林到西德的邊境線，還要開車90分鐘。

就算很多人搞不清楚柏林和它的歷史，這已經(jīng)是他們對于現(xiàn)代德國為數(shù)不多的了解了。事實上，德國遠不止于柏林，或者遠不止于幾個大城市以及游客眾多的萊茵河谷。這個國家有漫長的純凈海岸線，沿著北海向西蜿蜒，沿著波羅的海向東伸展。兩段海岸線被丹麥阻斷，個性完全不同。在冷戰(zhàn)期間，北海一側(cè)屬于西柏林，以巨浪、海風和沖浪運動聞名。波羅的海一側(cè)大部分屬于東柏林，被精心呵護，是寧靜、寒冷的寶藍色海灣。

真正讓人驚喜的是沿著兩側(cè)海岸線分布的50座海島。其中兩座最受歡迎的島嶼是北海的敘爾特和波羅的海的呂根。兩座島嶼都通火車，這意味著你如果一早離開柏林，午餐的時候就可以抵達。敘爾特和呂根之間的距離不遠，但在柏林墻時期，它們之間的分隔遠大于地理距離。敘爾特屬于西德，呂根在東德，它們各自成為兩個國家精英階層的度假勝地。兩座島嶼一起講述了比柏林更有感染力的近代史，并且揭示出這個國家不為外人所知的一面。

敘爾特離北海海岸七英里，早在冷戰(zhàn)之前，這座瘦小的島嶼就是捕鯨船船長的家園。他們漂亮的房子覆蓋著茅草，以紅磚做外立面，裝飾著彩繪木窗，現(xiàn)在仍舊是島上的標志性建筑。兩次大戰(zhàn)時期，敘爾特曾是德國的海軍基地，在那之后就成為西德新晉花花公子的尋歡作樂之地。到了1970年代，他們奢靡的度假方式——以及敘爾特本身——都成為資本主義過度消費行為的代名詞。

今天，即便是小學生也能在最新款奔馳車后邊的保險杠貼紙上認出敘爾特的形狀。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敘爾特最豪奢小鎮(zhèn)坎彭（Karnpen，那里的房產(chǎn)是全德國最昂貴的）的“酒吧街”（Whisky Mile）以及傳奇的桑給巴爾（Sansibar），那是個設(shè)施齊全的沙灘小屋，在德國的名流之中特別熱門，位于蘭圖姆（ Rantum）村。敘爾特的度假屋如此之多，而終年生活在這里的居民又是如此之少（最近一次統(tǒng)計是15，169人），最近島上把最后一個產(chǎn)科病房都關(guān)閉了。

我第一次來敘爾特時，本以為這里就像歐洲版本的馬薩葡萄園島（Martha's Vineyard，美國馬薩諸塞州的一個島嶼，以富豪度假地著稱），但是那條非凡的長堤讓我懷疑也許敘爾特的名聲建立在錯誤的理由上—棧道穿過Watt，也就是灘涂，因為其生物多樣性，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將這里列為世界遺產(chǎn)地。這種感受在接下來的幾天里被反復證明，當我赤足走在灘涂上被候鳥包圍的時候，當我在暗紫色的沙丘之間騎行時，當我在桑拿房揮汗如雨時，以及當我在桑給巴爾酒吧邊飲酒邊看日落時。

敘爾特就是個步行能走一圈的小島，但從愛馬仕到卡地亞，幾乎所有的奢侈品品牌都在這里開設(shè)了專賣店。不過它們都集中在坎彭，這大大方便了購物狂，而其他人很容易就能繞道而走。當?shù)氐膸孜痪⒋髲N一起贏得了四顆米其林星，其中的領(lǐng)袖人物是Solring Hof餐廳的約翰內(nèi)斯·金（Johannes King），他烹飪的走地羊肉浸透著Watt上的青草芳香。另一位是Fahrhaus餐廳的阿里桑德羅·佩普（Alessandro Pape），他擁有全島最好的鹽田——《影子寫手》里的馬薩葡萄園島就是在餐廳碼頭取景的，因為導演羅曼·波蘭斯基被美國禁止入境。

精心地規(guī)劃意味著全島大部分地方仍舊是原始狀態(tài)，只被風與海打磨著面貌。島上顯赫的居民們目光長遠，也讓它受益匪淺。要把一個廢棄的軍事基地變成世界級的高爾夫度假村需要超乎尋常的想象力，然而，從小就在這里度假，后來移居至此的陸客克勞迪婭·埃伯特（Claudia Ebert）就把這件事做成了?！爸辉趰u上度一周的假期顯然是不夠的?！彼f。當?shù)聡褝u嶼南端28座兵營以及供暖廠房一并出售時，“我一下子就對怎么發(fā)展這片美好的土地有了想法”，而且她當時正準備定居于此：“來這里的次數(shù)越多，每次要離開這座島嶼時就覺得越不舍得”。埃伯特花費了七年時間實現(xiàn)了自己野心勃勃的計劃，建成了敘爾特最奢華的酒店Budersand，酒店正好坐落在Watt與大海交界處，就像一艘華美的先進輪船。“現(xiàn)在我每年只離開敘爾特幾周，”她說，“每次回來的時候都開心極了。”敘爾特異常狹窄，在某些地方，你可以同時看到兩側(cè)的水體；但在呂根，你很容易忘記自己是在一座島上。就像敘爾特苗條得超乎想象那樣，德國最大的島嶼呂根也渾圓得不可思議。呂根與陸地之間有棧道連接，海岸線長達357英里，擁有白色的沙灘和陡峭的石灰?guī)r崖壁。島嶼肥沃的內(nèi)陸遍布鋪滿了野花的平坦農(nóng)田，交錯著眾多徒步路徑。

在戰(zhàn)前的鼎盛時期，呂根島上有成百上千座貴族莊園。1945年，蘇聯(lián)人驅(qū)逐了貴族，島上的?？妥兂膳c敘爾特完全不同的黨政要員：共產(chǎn)黨的高官、斯塔西的秘密警察以及東德的顯要，這讓呂根成為蘇維埃版本的漢普頓斯（Hamptons，美國明星與政要的度假勝地）。這些后來者燒毀、廢棄或者瓜分了海邊維多利亞式的浴池以及內(nèi)陸華美的莊園，取而代之以現(xiàn)代、平庸、更為實用也更缺乏魅力的Dacha（俄式鄉(xiāng)間別墅）。

幾年前的夏天，我因為工作關(guān)系到呂根與尤金·魯格（Eugen Ruge）探討一部以1980年代為背景的德國電視劇。他是東德小說家，半自傳小說In Times of Fading Light評價很高，寫的就是東德一個共產(chǎn)黨家庭的生活。我拜會他的那座房子是他從父母那里繼承來的。1970年代，他的父母在一塊租賃來的土地上建造了這座房子。魯格受夠了東德缺乏創(chuàng)作自由，1988年逃到了西德?！拔乙詾榇撕笤僖惨姴坏礁改?，更別說呂根島了?！彼麑ξ艺f，“但是柏林墻倒掉了?！爆F(xiàn)在他一年要花六個月時間在這里寫作。

我理解那種召喚。在我第一次上島旅行之后，已經(jīng)跟家人重訪了無數(shù)次。我們喜歡Boldevitz莊園，亞歷山德拉·馮·韋澤貝（Alexandra vonWersebe）復原了它曾經(jīng)的輝煌。馮·韋澤貝1941年在島上出生，1945年母親帶著她和姐姐拋棄了一切逃往西德。柏林墻倒塌的當天，她就鉆進汽車開回呂根宣示主權(quán)。她和姐姐一起耗費數(shù)年買回了家族土地、土地上的兩座莊園，把它們改造成一座農(nóng)場。

馮·韋澤貝曾是古董商，為了復原莊園嘔心瀝血，客廳里繪滿卡斯帕·大衛(wèi)·弗里德里希（Caspar David Friedrich）時期的壁畫，狹長的巴洛克式花園和泳池，也一并出現(xiàn)在壁畫里?，F(xiàn)在她和家人一同在此生活，你可以在大宅里租一間漂亮的客房或者在莊園里租一座小屋，白天在鄉(xiāng)間騎馬，夜晚在壁爐前取暖。馮·韋澤貝終于回歸了平靜以及家園。“這座島嶼就在我的血液里。”她說，“我沒法子離開?！?/p>

跟敘爾特不同，呂根的美食圈只擁有一顆米其林星，它屬于Nixe餐廳。島上也只有一座五星級酒店，那就是位于賓茨（Binz）的Ceres，酒店俯視著鎮(zhèn)上的碼頭。Ceres出色的餐廳倡導“農(nóng)場到餐桌”的理念，沒那么嚴格，你可以帶著孩子前往。在Boldevitz度周末并不貴，同樣在StrandhalleBinz享用晚餐也非常實惠。這座家庭式餐廳挺酷的，就在海灘上.招牌菜是Ostseedorsch（波羅的海鱈魚），把簡單處理的波羅的海鱈魚裹著土豆烘烤。這是不是意味著呂根仍然堅守著社會主義，而敘爾特全然擁抱資本主義呢？可能吧，也可能不是。無論你去德國任何一個地方，都可以找到歷史遺產(chǎn)、隱喻以及兩德分裂的痕跡。比如希特勒在呂根島上建造的大型游樂中心普羅拉（ Prora），1936年作為“享受生活，強身健體”（Strength Through Joy）計劃的一部分而實施，現(xiàn)在變成了海邊的公寓酒店，就像敘爾特的軍事基地一樣，都成為這個國家已經(jīng)走過了最黑暗篇章的證據(jù)。

可能是因為復雜的歷史，德國人——無論東德還是西德——都更傾向于現(xiàn)實主義。即便是盛夏，在德國的海灘上也不保證一定能曬到太陽。所以度假村的設(shè)計都極盡Gemutlichkeit（舒適），適宜任何天氣。在我到訪敘爾特和呂根期間，天氣劇變只會創(chuàng)造沉思的氣氛。即便如此，每個島嶼都會宣稱自己的日照比德國其他任何地方都多，這是真的嗎？無關(guān)緊要。誰的人生沒點兒陰雨呢？而且我從來沒在別的地方遇見過這么多的彩虹。

雙島跳島指南—從敘爾特出發(fā)

在低潮的時候，從敘爾特附近的弗爾島（Fohr）出發(fā)可以走過7-9英里的灘涂（德語里在灘涂上徒步有一個專門的詞匯Wattwanderung）到達阿姆魯姆島（Amrum）。Budersand酒店也可以安排向?qū)Щ蛘咭凰掖瑥暮諣柵犯郏℉ornum）帶你前往阿姆魯姆，島上分布著幾座小村莊，其中內(nèi)貝爾（Nebel）有一座13世紀的教堂、整齊排列的茅屋頂房子，還有大量寬闊無人的海灘，很多都是Textilfrei（天體海灘）。

從呂根出發(fā)

從呂根島的沙普羅德港（Schaprode）乘坐45分鐘的輪渡或者15分鐘的水上出租車就可以到達沒有機動車的因塞爾希登塞島（Hiddensee）。雖然島上最窄的地方只有820英尺，但它擁有德國最美也最昂貴的沙灘，曾經(jīng)是一些著名知識分子的度假地，比如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托曼斯曼。這座安靜的小島屬于澙湖地區(qū)國家公園（BoddenlandschaftNational Park），保護著多種鳥類的棲息地，包括鶴和白額燕鷗。觀賞野生動物的最佳途徑是每年六月到九月參加帶導覽的環(huán)島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