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陳兵
我失眠總是因為以下原因: 靈魂的半月過于明亮清澈。
在床上,靈魂一片一片坐起來,未經同意,進出我身體。
暫時這是和平而冷漠的時代。一個中年男人不應該再把自己和太陽聯(lián)系起來,不應該再和飛鳥經常往來。
“站住!舉起手來!”我這樣吆喝,但靈魂不理我。這是鬼節(jié)之前的第三個秋夜,每一片涼風都鬼一樣薄,而靈魂還擋在我前面。
“那個黛臧灰青的河灘有多么無邊地溫柔!”想起來昨夜我關于夜空的詠嘆。河灘上唯一發(fā)光的一塊石,把水弄得很響。
說 器
人與人語塞話消時,對方寂如眼前一器。
寂中分椏,同干異枝。
或墜薄惡,淡漠疲倦甚而厭,最好眼空無物。
或入清寧,相見亦無事,不來常憶君;相看兩不厭,山中發(fā)紅萼。
清寧中有大欣喜。
試以欣喜者論,再投機相得的兩個人,一群人,挑燈傾蓋或交頸薦席,為長夜飲,為竟夕談,為三更歡,為白日戲,終不免意足興闌,靜生寂至。
如此,獨對三五佳器,或茶盞,或瓦石,或水木,或茵扇,以相得無言之至友佳匹待之,則無一物不為君子佳人,無一器不為木末芙蓉,欣欣遍在,歷歷自開。
善與器處,客可不來。
繭
從下午五點睡到現(xiàn)在,很著水,如蠶入繭般麻痹的舒暢。真享受。
中間有一段短醒,應該七、八點時吧,雨正好枯樹一樣細瘦而有力地觸地,像一集束一集束啞光的鞭炮,遙遠的他鄉(xiāng)的慶典。千日酒的余瀝或商山荒雞剛孵的一地小雞,把感覺的米粒篤篤啄盡。我又睡去。
繭。
農歷七月十二日的狗吠
劇烈的落葉突然開始。
一片,一片。一片接一片。像吠。
像刨柴。咒罵。刮鍋。噴繪。
其實就是吠。
我閉目看見一條狗為樹代言,然后垂死的蟬返魂驚起。白日脈搏微弱,空寂大至。
讓秋天來得像狗一樣強烈吧。萬物皆無歸期,白露于我何有焉?大吠就是。
秋 邊
秋夜清曠好讀書,秋被滑如水皮。曉來人困,一覺濃睡,半在西湖水底,半隨芰荷淺欹。
就有魚鰭的聲音,密密集集的貓從月亮上垂下尾巴,村里小芳重新編好的辮子,空山松子從松果腺上不斷滴落,漸漸聽清,那都是窗外雨聲。水漫上眼皮,噢,這和枕簟一樣無力的中午天氣,你沒聽到院子里流酒的聲音么?誰在會飲?
就想起酒,想起酒伴闌珊,想起自己久不酣飲。此去經年,若總有酒聲響于秋邊,響于白日,也自糟香滿池。
醒了。
空村。秋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