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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朝誤

      2018-05-14 09:07劉平海胡文正
      今古傳奇·單月號 2018年6期
      關(guān)鍵詞:李偉道義

      劉平海 胡文正

      流氓支書覬美色,暗下迷藥奸村姑;珠胎暗結(jié)欲脫罪,設(shè)計嫁禍勞改犯。黑夜談鬼,耳疾女誤聽活人已亡,轉(zhuǎn)眼逢“倀”,受嚇倒地命堪憂!月下施救,男戲子“擅用”人工呼吸,鄉(xiāng)鄰曲解,離奇公案真荒唐!

      1969年農(nóng)歷二月十四的晚上,鄉(xiāng)村木匠黃順時正在家中洗澡,忽然,一個尖厲的嘶叫聲從屋外傳來:“有鬼呀!救命!”那是他女兒黃嬌麗發(fā)出的聲音。他大吃一驚,來不及多想,連忙喊醒剛剛?cè)胨睦掀牛W電般蹦出澡盆,胡亂地穿上衣服,赤著腳就往屋外跑。

      “嬌兒,你在哪里?”黃順時喊道,然而四野空空,露氣寒涼,哪里有他女兒黃嬌麗的影子。他便沿著一條田邊小道奔跑起來,因為他覺得女兒的聲音好像來自前方不遠處。

      “嬌兒,你在哪里?”黃順時一邊跑一邊喊,時不時停下腳步,聽聽附近的動靜。

      片刻后,只聽一個男人幽幽的聲音說道:“快來,在這里呢!”

      怎么有個漢子?黃順時一愣,便朝著聲音傳出的地方搜尋過去。

      一會兒,村里的人也聞訊趕過來了,大家都在猜測黃家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黃順時所住的村子只有七八戶人家,出事地點在離他家?guī)装倜椎囊粋€公廁旁。這個廁所清一色由紅磚砌成,墻面抹上了精白石灰,比大姑娘的臉還白。

      黃順時快要趕到廁所跟前時,又聽到剛才說話的那個男人焦急地說道:“快來救人??!”

      聲音是從路邊的麥地里傳出來的,路由西通向村外,廁所北邊是一片茂密的樹林,南邊是一塊低洼的麥地,低的麥地與高的路面落差大約有兩米。

      借著慘白的月光,黃順時遠遠地看到麥地里有一個男子模樣的身影半蹲著。他走過去一瞧,發(fā)現(xiàn)地上躺著的正是他漂亮的女兒黃嬌麗,而男子竟是同大隊的熟人尹進田。黃嬌麗仰面八叉,十分不雅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顯然已經(jīng)昏迷了,而尹進田正用手按著黃嬌麗豐滿的胸脯,嘴對著她的嘴鼓搗著什么。

      黃順時當即頭皮發(fā)炸,血涌到臉上,暗叫道,天啊,深更半夜的,這狗雜種不會是在對我女兒耍流氓吧?

      這時,不少村人已從后面趕到了出事地點,而尹進田居然沒有停止那“不堪入目”的動作。

      那些沒見過世面的鄉(xiāng)下人跟黃順時一樣,一下子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有人馬上“哎呀”地叫著,把頭臉轉(zhuǎn)了過去。

      黃順時恨不得在地上尋個縫兒鉆進去,他突然暴躁地吼叫道:“快!快給我抓住這個畜生!”

      幾個漢子不由分說,和黃順時一起跳下麥地,揪頭發(fā)的揪頭發(fā),扭胳膊的扭胳膊,將尹進田擒住。

      尹進田一邊掙扎,一邊莫名其妙地嚷道:“喂,你們抓我干什么?你們趕快救人??!”

      尹進田原是雄山縣劇團的黃梅戲演員,是下放到這個大隊接受勞動改造的。自古戲子多風流,今天大家算是開了眼界!農(nóng)村最大的丑事莫過于男女之間“搞皮絆”(通奸),現(xiàn)在,尹進田不僅做了,搞的還是當?shù)刈羁∏蔚墓媚稂S嬌麗,平時他們想跟黃嬌麗說句話都難,尹進田卻把她睡了,且還在他們的眼皮底下!于是,一種噬心的嫉妒和難以言說的氣惱充盈在眾人胸間,他們逮住機會,對尹進田狠狠地施了一通拳腳,把尹進田打得殺豬般號叫起來。尹進田一邊遮擋著雨點般的拳腳,一邊試圖辯解,但大家卻沒心情聽,他們呼喝吵嚷著把尹進田拖拽到田埂上,然后推推搡搡地將他押送到大隊部,交到大隊支書吳道義手上。

      “吳支書,快讓大家放開我!”尹進田哆嗦著懇求道。

      “哎呀,進田,你怎么這樣色膽包天!”聽完大家的七言八語,吳道義一臉訝然。

      “吳……吳……支書,我是在救人??!”尹進田好不著急。

      “你說啥?救人?誰信呀?”吳道義搖了搖頭,“你老實呆在這里,我到現(xiàn)場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說著走出了大隊部。

      這邊,黃順時在幾位村人的幫助下,七手八腳地把仍處于昏迷狀態(tài)的黃嬌麗抬到路面上。

      黃順時撲到女兒跟前,哭喊道:“嬌兒,你這是咋的了?你快醒醒呀,嬌兒!”

      此時,黃順時的老婆也趕來了,見此情形,她披頭散發(fā),像個女鬼,干脆躺倒在女兒身邊,一邊打滾,一邊哭喊道:“嬌兒,我可憐的兒呀,你這是怎么了?”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有人從黃嬌麗身上聞到了一股糞便的臭味。

      吳道義來了,赤腳醫(yī)生出身的他,用手電筒照著黃嬌麗的面孔,只見她的五官有著鬼斧神工般驚人的美麗,可惜此時因面無表情而失去了生動的韻味,那小巧的嘴唇微微張著,口角流出了一縷白色的液體。

      吳道義扒開黃嬌麗的眼皮看了看,又號了號脈,吩咐道:“快送醫(yī)院吧?!?/p>

      黃順時一聽,背起黃嬌麗就跑,他老婆和一個熱心的鄰居也跟著去了。

      吳道義挺身站立著,雙手叉腰,仰頭望著云月遮掩的夜空,長長地噓了一口氣。

      “這個尹進田,真是人面獸心!”見黃家的人不在,有人便開始嘀咕起來。

      “是啊,想不到他平時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卻是個大色狼!這種人,活該勞動改造!”

      吳道義正要吆喝大伙兒散了,忽見一群人押著尹進田,叫嚷著走了過來。

      吳道義將布滿殺氣的目光罩住他們,大約停留了半分鐘,然后兇巴巴地問道:“什么事?”

      一個民兵怯怯地說:“吳支書,勞改分子尹進田剛才在大隊部里尋死覓活,大喊冤枉,說非要到這里來跟您講清楚,我們只好把他押來了?!?/p>

      吳道義冷笑一聲,說:“我是個講道理的人!尹進田,只要你今天當著大家的面把事情說清楚,我立馬就放你走?!?/p>

      尹進田拼力掙脫幾雙鉗制著自己的大手。

      莽漢們嗷叫著又要行蠻,吳道義卻大度地朝他們擺了擺手,面對著昂首挺立的尹進田,語氣平靜地說:“說吧,我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沒有說不清楚的事!”

      “我……我……”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在如此環(huán)境之下,尹進田突然語塞了,過了半天,他才鼓足勇氣說,“我……我是在給黃嬌麗做人工呼吸!”

      “鬼扯!”吳道義冷笑一聲,“我們大隊有那么多革命群眾等著你去做人工呼吸,你為什么單單給她做?”

      圍觀的人哄的一聲笑破了天。尹進田的解釋太無力了!是啊,在深更半夜的野地里,孤男寡女摟抱在一起,誰能解釋得清楚?

      吳道義一聲斷喝,說:“狗日的!把他綁起來!”

      幾個如狼似虎的民兵拿著粗麻繩,將尹進田捆得死死的,任憑尹進田怎么喊冤也沒用。

      吳道義拍了拍尹進田的肩膀,說:“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也不是做文章。對不起,在你沒有將事情說清楚之前,只好先委屈一下了。”說罷,他向民兵們揮了揮手,“把他關(guān)到大隊部去。”

      民兵們上前推搡,尹進田卻犟在那里不動,喘著粗氣說:“有什么不明白的!黃嬌麗在野外突然昏厥,我碰巧遇到她,就給她做人工呼吸,救她的命,你們不要誣賴好人……”

      “戲文編得倒是不錯!”吳道義不緊不慢地說,“誰知道你做人工呼吸是不是為了掩人耳目?總不能單聽你的一面之辭吧?大家說是嗎?”

      眾人紛紛說“是”,并左一句右一句地質(zhì)問尹進田:“你知道什么叫人工呼吸?是親嘴兒吧?!薄澳憔热藶槭裁匆阉禁湹乩锶??”“黃嬌麗晚上跑到外面,是你騙出來的吧?”“她為什么突然昏過去了呢?是你搞狠了吧!”

      尹進田漲紅著臉正要分辯,吳道義卻抬起手往下一劈,說:“好了好了,等黃嬌麗醒過來,不就真相大白了嗎?帶走!帶走!”

      當晚,尹進田再次被送到了大隊部,關(guān)進一間專門用來囚禁人的小屋子里。吳道義還派了兩個民兵在門前把守著。

      夜深時分,外面刮進來的陰風嗚嗚地叫著,屋子里高懸的汽燈也咝咝地鳴響著,恐怖的氣氛令人毛骨悚然。

      尹進田也是本大隊人,但和黃嬌麗并不住在同一個村子。他父母早亡,四年前畢業(yè)于戲劇學校,被分配到縣劇團工作。去年冬天,造反派、工宣隊以“世界觀有問題”為由,將他趕回老家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按照規(guī)定,他每天傍晚收工后,都要趕到大隊支書吳道義家,匯報思想以及這一天的去向。十天前,大隊“革委會”指示:要加強對尹進田的勞動鍛煉教育。因此,近十多天來,尹進田不得不比平時晚收工兩個多小時,也就不得不頂著濃濃的夜色去向吳道義匯報了。

      今晚,月圓如盤,但灑向山中的月光卻如煙似霧,一切都顯得朦朦朧朧的。尹進田又沿著那條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小路,匆匆向吳道義家中趕去。

      當他走近吳家小隊前的一個小山坡時,從路邊的樹林里兀地鉆出一個人來。他仔細一看,竟是吳道義。只見吳道義頭上反戴著毛皮帽,身穿白色羊皮大衣,大衣也是反穿著的,絨絨的羊毛在月光下像一團閃光的雪。

      山風乍起,一股酒味和一種酸臭氣味飄到了尹進田的鼻孔里。他心下疑惑,吳支書躲在樹林里干什么?怎么穿著打扮這么奇怪?

      這時,吳道義忽然吼問道:“誰?在那兒干什么?”

      尹進田趕緊回答道:“吳支書,是我,尹進田。我是來向您匯報的。”

      吳道義語氣軟和了下來,說:“原來是進田呀!我還當是偷樹賊呢!近來經(jīng)常有人上山偷樹,我想躲在這樹林里捉住那些狗日的?!?/p>

      接著,吳道義一反常態(tài)地和尹進田聊起天來。

      尹進田站在那兒,可以將村子里那幾戶人家和周邊的環(huán)境看得一清二楚。

      忽然,不遠處,木匠黃順時家的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吳道義對尹進田說:“你先上我家去吧,幫著干點兒什么,我還要去辦些事,馬上就回來?!闭f罷,他朝尹進田揮了揮手,就走了。

      尹進田走近離黃順時家大約一里處那間路旁廁所時,與黃嬌麗迎面相遇了。他正要和黃嬌麗打招呼,不料黃嬌麗卻瞪著一雙驚恐的大眼睛,口中喃喃道:“鬼!鬼!鬼!”言罷,她渾身上下篩糠般顫抖起來。

      尹進田奇怪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只見四野一片寧靜,除了森林、樹影、月光、麥苗外,什么也沒有。他便安慰黃嬌麗道:“嬌麗,沒有鬼,不要怕,有我呢!”

      不料,黃嬌麗還是歇斯底里地尖叫道:“有鬼呀!救命!”隨即,她一頭栽倒,滾到路旁的麥地里去了。

      尹進田嚇呆了,一時之間不知所措。愣了一會兒后,他便朝黃嬌麗摔下去的地方喊了兩聲,見無回應(yīng),他忙跳下麥地去查看,只見黃嬌麗已昏厥流涎,大便失禁,一摸她的鼻孔,氣息也越來越弱。他大急,顧不得男女之別,俯下身去給她做起了人工呼吸……隨后便發(fā)生了自己無端被打被綁被關(guān)之事。

      演員出身的尹進田,本來就把男女之間的親昵動作當作平常事,何況當時情況危急,救人第一,哪里想到會有瓜田李下之嫌!

      他不明白,黃嬌麗為什么今晚一見到自己就顯得那么驚恐,并大呼“有鬼”、“救命”,乃至昏迷過去?據(jù)說黃嬌麗以前晚上是從不單獨走出屋外的,為什么今晚卻打破常規(guī),一個人出了門?

      尹進田不由回憶起自己和黃嬌麗幾次接觸的情景。

      他第一次應(yīng)命到吳道義家匯報思想,剛走到吳家小隊附近時,迎面碰到了一位漂亮的姑娘,姑娘沖著他燦燦地一笑。尹進田參加工作早,后來在家的時間不多,所以同大隊的好些人他還很眼生,這姑娘便是其中之一。姑娘那圓圓的秀麗的臉蛋,在晚霞的余暉中流溢出嫵媚的光彩,和自己美麗的妻子相比,竟別有一番風韻。見慣了美女的尹進田,也不免在心里暗暗吃驚:在這么閉塞的窮山溝里,居然還有這么一個美人兒!她是誰家的姑娘呢?

      后來,尹進田從吳道義老婆的口中得知,這姑娘名叫黃嬌麗,乳名嬌兒,是他們的鄰居。黃嬌麗由于耳朵天生有點兒聾,性格內(nèi)向,又患有先天性心臟病,所以,雖是二十多歲的大姑娘了,卻還沒有找到對象。尹進田聽了,真替黃嬌麗惋惜。

      吳道義的老婆還告訴尹進田,黃嬌麗不愛說話,臉上也絕少露出笑容。尹進田聽著時就想:我和她見面不多,為什么那次在路上相遇,她就向我露出微笑了呢?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吳道義的老婆命尹進田在吳家稻場前鋸杉樹當柴燒。尹進田很少干這類活兒,鋸子便不聽使喚,那根杉樹在他手中竟失去了控制,不是滾來滾去,便是搖搖擺擺,他鋸了半天,硬是沒鋸斷一截,不禁急得滿頭大汗。

      這時,站在一旁的黃嬌麗含著笑,不聲不響地放下手中的針線活兒,從尹進田手中接過鋸子,呼呼啦啦地就鋸了起來。說來也怪,鋸子和杉樹在黃嬌麗手中顯得格外馴服,她三兩下就鋸完了一根。

      尹進田十分感激,說:“謝謝你,我的活兒,怎么好意思讓你干呢?”說著從黃嬌麗手中接過鋸子,自己鋸了起來。

      黃嬌麗可能是怕傷了尹進田的自尊心,就順從地退到一邊,看著他干活兒。

      尹進田依然鋸得既吃力又別扭。

      黃嬌麗便小聲安慰他道:“尹老師,不要急,慢慢來。做這種事,跟唱戲一樣,看起來很簡單,其實是細活兒,只要心靜,就會干好的。力用猛了,反而適得其反?!?/p>

      在黃嬌麗的指點下,尹進田一會兒就干得得心應(yīng)手了。他很感激黃嬌麗,心想,別人都把我當牛鬼蛇神,這姑娘卻尊稱我是老師,還教我干活兒,真是難得!二人于是由陌生變得熟悉起來,很快無話不談了。正說著鋸著,那樹上殘留的一根刺,一下子扎進了尹進田的手指里。他“哎喲”一聲,趕緊放下手中的活兒,開始齜牙咧嘴地拔刺。誰知刺扎進肉里很深,半天拔不出來。

      黃嬌麗見狀,笑著說:“尹老師,還是讓我?guī)湍惆??!闭f著,她將尹進田受傷的手指一下噙在嘴里,使勁地吮吸起來,等刺冒出一點兒黑尖后,她再拿針在受傷的部位輕輕地挑撥,沒幾下就將刺挑出來了。

      尹進田捂著手指連聲道謝,黃嬌麗的臉頓時就紅了。

      這時,有人威嚴地咳嗽了一聲,只見吳道義低著頭,背著雙手,從不遠處慢吞吞地走過來。黃嬌麗一陣莫名的驚慌,趕緊收起鞋樣,一言不發(fā)地低頭離開了。

      自此,尹進田和黃嬌麗就成了很默契的“朋友”,他們見了面起碼會互相打個招呼,有時還會說一些關(guān)心問候的話語,在黃嬌麗眼里,尹進田無疑成了可以信賴的大哥。所以,黃嬌麗今晚“遇鬼”倒地后,作為老大哥的尹進田,自然想都沒想,就撲上去救人了。盡管鬧出了一場誤會,讓尹進田蒙了冤,但此時此刻的他倒不怎么擔心自己,而是十分牽掛黃嬌麗的生命安危。

      尹進田正左思右想時,忽然聽到看守的民兵在屋外喝問道:“誰?干什么的?”然后又聽到“啊啊”兩聲慘叫,隨即是“咕咚”、“撲通”的倒地聲。

      門猛地被踹開,一個蒙面人閃身進來,一刀割斷了尹進田身上的繩索,附在他耳邊道:“英雄快逃!今晚事出有因,有人在暗算你,要取你的性命!你現(xiàn)在不逃,那可就沒機會了!”說罷,蒙面人隱身而去,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尹進田百思不得其解:這個蒙面人是誰?他為什么要救我?他說有人要暗算我,是誰要暗算我?從昨夜到現(xiàn)在發(fā)生了這么多奇怪的事,細細一想,還真有些像。這些人為什么要害我呢?接著又思忖:我是逃呢還是不逃?再說,我一番好意救人,為什么要逃?

      這時,大隊部的高音喇叭突然轟轟地響了起來,只聽廣播員用蹩腳的普通話說道:“各位革命干部,全體革命群眾請注意,下面播送通知:定于今天早飯后,在大隊禮堂召開批斗大會,斗爭反革命分子、流氓強奸犯尹進田……”

      尹進田大驚失色。什么?事情還沒弄清楚,這莫須有的罪名就強加到我頭上了?他們憑什么說我是反革命?而且還是強奸犯?真是荒唐可笑!我若這樣被他們栽贓陷害,日后哪還有臉見人?如若不逃,無異于等死!可是我能逃到哪里去呢?對,到醫(yī)院去找黃嬌麗!此時,她可能已經(jīng)蘇醒過來了,只有她才能澄清事實,我若帶著她去那個所謂的批斗會現(xiàn)場,讓她當眾說明真相,就能給那個暗算我的人以迎頭痛擊!

      主意打定,尹進田便走到外面,沿著屋外的小路飛跑起來。

      在鄉(xiāng)衛(wèi)生院醫(yī)生的搶救下,黃嬌麗終于脫離了生命危險,蘇醒過來了。

      她躺在病床上,瞪著一雙無神的大眼,凝視著天花板。無論父母怎樣引導她說話,都無濟于事。黃順時夫婦十分焦急。

      黃順時正準備去問問醫(yī)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位醫(yī)生卻先將他喊進了辦公室。

      那位醫(yī)生對黃順時說:“你女兒心臟二尖瓣狹窄,就是風濕性心臟病,比較嚴重。這種病目前不好治。病人要經(jīng)常保持穩(wěn)定的情緒,不能受意外的刺激。不能從事過重的體力勞動,否則,就容易誘發(fā)病情。特別要注意的是,以后如果發(fā)病了,應(yīng)立即做人工呼吸,而不要將她背著在路上顛簸,那樣是很危險的。”

      人工呼吸?黃順時一聽,愣住了。尹進田昨晚不是自稱在替我女兒做人工呼吸嗎?難道他是好意相救?不,這不可能,他又不是醫(yī)生,哪懂得那么多?他那樣做,絕對是不懷好意!

      黃順時又問:“醫(yī)生,我女兒醒來后,怎么老是呆呆的,像個傻子呢?”

      醫(yī)生說:“那是因為她的大腦受到過嚴重的刺激,短時間內(nèi)可能會喪失應(yīng)有的功能,包括記憶。但只要引導得法,過一段時間她就會恢復的?!毕肓讼耄终f,“哦,我還告訴你,你女兒是不宜懷孕的,她腹中的胎兒應(yīng)立即打掉?!?/p>

      “什么?她懷孕了?”黃順時愣怔在那里。

      “是呀,已經(jīng)懷孕兩個月了?!贬t(yī)生顯然以為黃嬌麗已經(jīng)出嫁了。

      黃順時感到十分氣惱,心想,一個未出嫁的黃花閨女,竟然懷有兩個月的身孕,這是多么丟人的事??!都是尹進田這個畜生……不對,昨晚才發(fā)生的事,怎么就有兩個月的身孕了呢?難道另外還有人糟蹋我女兒不成?或者,尹進田早就對她下手了?

      黃順時再也坐不住了,連一句客套話也沒說,就走出了醫(yī)生辦公室。一出來,他卻迎面碰上了幾個年輕人。這幾個人他認識,是本大隊的民兵兼紅衛(wèi)兵,為首那人姓程,大家都叫他小程。

      “黃師傅,嬌麗好些了嗎?”小程問。

      黃順時連忙穩(wěn)定了一下情緒,說:“好些了,勞駕你關(guān)心,進去坐坐吧。”

      小程再一次問道:“黃師傅,尹進田來過沒有?”

      黃順時一愣,反問道:“尹進田!他來醫(yī)院干什么?”

      小程蒙了,說:“沒有來,他怎么會沒有來呢?是這樣的,黃師傅,今天早上,尹進田打傷了看守他的民兵,畏罪逃跑了。據(jù)吳支書分析,尹進田有可能來報復你們,殺害你們?nèi)?,所以,我們特地趕來保護你們,你應(yīng)該小心才是。”

      黃順時氣得破口大罵,說:“我日他娘,我肏他八輩子祖宗,尹進田這個王八蛋,我不殺他,他竟敢來害我,要是見著了他,看我不把他剁成八塊!”

      小程忙附和道:“對對,決不能輕饒了他?!?/p>

      隨即,小程對身邊的幾個人道:“大家各處搜一搜,查一查,說不定尹進田就躲在附近的什么地方呢!”

      一個小時過去了,這些人搜遍了衛(wèi)生院里里外外的每個角落,卻連尹進田的一根毫毛也沒撈著。他們挺納悶,尹進田沒有來衛(wèi)生院,那他到哪里去了呢?

      再說尹進田從大隊部逃出來后,就直奔公社衛(wèi)生院,他要找黃嬌麗澄清事實,洗脫強加給他的罪名。他還要問清楚,為什么昨晚她一見到他,就顯得那么驚恐?還大呼“有鬼”、“救命”?

      誰知他剛到鄉(xiāng)衛(wèi)生院附近,就遠遠看見小程帶著幾個民兵在四處找人,他趕緊掉頭躲了起來,心想,這些家伙倒是來得快呀!這是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等著我去鉆呢。又想,假若黃嬌麗尚未蘇醒,我去了也是白去,若是被他們抓住了,更是有嘴說不清。怎么辦?現(xiàn)在我該怎么辦?

      想著想著,尹進田忽然記起在縣劇團工作時的一位忘年交。此人名叫王貞祥,解放前是個走江湖賣藝的,精通魔術(shù)和化裝術(shù),人稱“鬼板眼”。解放初期,他應(yīng)邀進入剛成立的縣劇團,擔任化妝師,現(xiàn)已退休在家,他的家就在鄰縣一個叫七星巖的地方。如果找王貞祥化了裝后再去找黃嬌麗,那他們一定不會認出自己!

      對,就這么辦,去七星巖找王貞祥!不過,乘車或走大路都很危險,走小路上他家又有很遠的一段路程。然而,眼下別無良策,只能翻山越嶺走小路了。

      主意打定,尹進田沒敢停留,便拐進山中的小路,向著七星巖的方向而去。

      兩天后,滿身灰塵、疲憊不堪的尹進田終于趕到了王貞祥家。

      王貞祥的老伴吳媽耳朵有點兒背,正坐在大門邊和另一位耳朵也有點兒背的老婦人黃媽聊家常。

      見一個似曾相識又不怎么記得的年輕人走到面前,吳媽隨手指了指旁邊的空椅子,讓尹進田坐下,然后問:“這位同志,我看你有點兒面熟,不知你找誰???”

      尹進田湊近吳媽的耳朵,大聲說:“大媽,我叫尹進田,是雄山縣劇團的,找王老伯有點兒事?!?/p>

      吳媽一拍大腿,說:“哦,記起來了,你是小田子!我家那老鬼十有八九又到前面下棋去了,你坐著,我去喊他回來?!闭f著便顛著腳去了前面的一戶人家。

      王貞祥果真和一位白發(fā)老頭在下象棋。

      吳媽在門外喊道:“老鬼,快回去,小田子來了。”

      王貞祥下棋正在興頭上,便將手中的棋子往棋盤上“噼啪”摜了幾下,斥道:“什么像田字不像田字的,我這不是在走田字嗎?別鬧,別鬧,看我吃他的老將?!?/p>

      白發(fā)老頭道:“你別得意得太早,我還要喝慶功酒呢?!闭f罷,向王貞祥跳來一個臥槽馬,喝聲,“將軍!”

      王貞祥忙把老帥一偏,對方亦迎頭一車,笑道:“你這不是玩完了嗎?”

      王貞祥道:“慢著?!庇謸蝸硪粋€仕擋住對方的老帥。

      對方的車毫不猶豫地吃掉了他的仕。

      王貞祥忙用炮打掉吃仕的車,冷笑道:“看你再拿什么將軍?”

      白發(fā)老頭抓了抓頭皮,說道:“這下完了,沒提防你那里還有個炮?!?/p>

      王貞祥興猶未盡,說:“呔,看我三步把你將死?!?/p>

      吳媽在一旁催促道:“老東西,好了好了,快回去吧。”

      王貞祥問:“什么事呀?這么急著逼我回去?”

      吳媽責怪道:“哎呀,雄山縣劇團的小田子來了?!?/p>

      王貞祥一聽,一臉埋怨道:“怎么不早說?快回家,快回家?!?/p>

      當晚,尹進田便向王貞祥傾訴了自己的不幸遭遇,以及他的打算和此行的目的。

      王貞祥說:“這個好辦,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不過,我還有些材料不齊全,需要配一配,你且在我家里住上一天,后天一早,我保證你滿意而歸?!币娨M田臉露疑色,王貞祥笑著補充道,“放心吧,小田子,這可是我的祖?zhèn)鹘^技?!?/p>

      第二天吃完早飯后,王貞祥便出門買東西去了。尹進田則坐在王貞祥家里寫了兩封信,一封是給自己的妻子方秀蘭的,另一封則是給他的結(jié)義兄弟李偉的,在信中,他將那天發(fā)生的事分別對二人講了。

      李偉是尹進田的小學同學,但同級不同班。李偉讀四年級時,有一次不慎掉進池塘里,差點兒被淹死,幸虧尹進田路過池塘,拼命將他救起。李偉便學著古人的樣子,與尹進田義結(jié)金蘭。二人從小到大都十分要好。參加工作前,李偉曾是木匠黃順時的徒弟,正是他在一次給公安局做木工活兒時,被當時的局長看中,才進入縣公安局工作的。以后,他又被派到省公安局學習了一段時間。尹進田認為,只要找到李偉,自己的不白之冤應(yīng)該就可以迅速得到昭雪。

      這天晚上,王貞祥施展絕技,將尹進田的臉化裝成了另外一個人的臉,然后給他戴上白色的假發(fā)。

      化裝完畢,王貞祥得意地笑道:“小田子,你拿鏡子照一照,看化裝得像不像?”

      尹進田忐忑地對著鏡子一看,鏡中赫然出現(xiàn)了一個白發(fā)老者,于是高興地說:“王老伯,我現(xiàn)在信了,您的化裝水平真的很高,現(xiàn)在連我都認不出我是誰了!都可以假亂真了?!?/p>

      王貞祥左右端詳著尹進田,說:“雖然假可亂真,但你見人要盡量少說話,即便非開口不可,也要盡量憋著嗓子?!?/p>

      尹進田點了點頭。

      第二天,尹進田便離開了七星巖,乘車回到了雄山縣城。

      下車后,他直奔縣公安局,可惜李偉不在。他只好將信交給了一名公安干警,拜托他務(wù)必第一時間交給李偉。然后,他趕到長途汽車站,買了張車票,坐班車回了老家。

      幾天后,李偉出差回來了。這次他是到外省搞外調(diào)的。他風塵仆仆地走進自己的宿舍,剛剛倒了一杯開水,一位同事就進來遞給他一封信,說:“這是幾天前,一位白發(fā)老頭兒送來的,說信很重要,讓我務(wù)必親手轉(zhuǎn)交給你。”

      李偉接過信,打開一看,見是尹進田的求助信,不由一驚。尹進田在信中,將那晚發(fā)生的事情詳細地給李偉描述了一番。

      當李偉看到黃嬌麗一見到尹進田就驚恐地喊“有鬼!救人!”的情節(jié)時,他心里甚感蹊蹺,不由想,這是為什么?難道尹進田身上附有鬼魂?難道尹進田是鬼?山里人向來迷信,認為人死了就會變成鬼,難道有人告訴黃嬌麗,尹進田已經(jīng)死了?那么,是誰告訴她這個消息的呢?那人那樣對她講,目的何在?

      當看到黃嬌麗突然發(fā)病、生命危急、尹進田替她做人工呼吸時,李偉拍案驚叫道:“我的這位呆仁兄呀,要救人的話,你也應(yīng)該去喊病人的家屬過來呀,你一個大男人,去做什么人工呼吸呢?就算是醫(yī)院里的醫(yī)生和病人,尚避男女之嫌,你尹進田算個什么呀?”

      看完信后,李偉認為,這個案子并不復雜,一定是有人告訴黃嬌麗,尹進田死了,才引發(fā)了那個誤會。李偉推斷,“尹進田死了”的消息也許是個誤傳,也有可能是某人在背后搗鬼,于是在那個月明之夜,黃嬌麗突然看到了尹進田的“鬼魂”,在意外驚恐的刺激下,迷信的黃嬌麗突發(fā)心臟病,暈厥了過去。當時,尹進田為了救人,未加考慮,便替黃嬌麗做起了人工呼吸。黃嬌麗蘇醒過來后,再次看見尹進田的臉,便發(fā)出了驚叫和呼喊。聞聲趕來的黃順時和同村的群眾看見尹進田趴在黃嬌麗身上,誤以為尹進田是在對黃嬌麗耍流氓,便對他拳打腳踢,實施了捆綁和關(guān)押。

      但是,那個神秘蒙面人的出現(xiàn),卻給這個案子增添了幾分詭譎色彩,使看似簡單的事情復雜起來。接著,李偉對蒙面人進行了全面的分析:一、如果蒙面人是尹進田的朋友,那說明此人了解事情的真相,確實有人在暗算尹進田。這樣一來,黃嬌麗和尹進田月夜相遇、黃嬌麗誤將尹進田當作鬼,都是暗算者設(shè)下的圈套。黃嬌麗身上的疾病,以及她對鬼神的過度迷信和恐懼,一定是暗算者熟知的,并被他“合理”利用了。這個幕后制造麻煩的家伙,顯然極其工于心計,智商不低,還有良好的作案條件。而那個蒙面人,也許認識暗算者。尹進田與蒙面人又是什么關(guān)系呢?蒙面人為什么要向尹進田泄露消息呢?為什么要救尹進田呢?他又為什么不愿露出廬山真面目呢?二、如果蒙面人是尹進田的對手,那么,不排除這是他在故意操縱這件事,他放尹進田出走,是為了加深群眾對尹進田的誤解,加重尹進田的所謂罪行。甚至,尹進田的逃走,對蒙面人還有其他好處。這樣推理的話,蒙面人與暗算者有可能是同黨,說不定是同一個人……

      蒙面人,你到底是誰?李偉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這個案子的重要涉案人為什么不是別人,而偏偏是黃嬌麗呢?難道黃嬌麗與尹進田、暗算者或蒙面人有著什么不同尋常的關(guān)系?

      說來,黃嬌麗與李偉倒真有些非同尋常的關(guān)系。

      早在李偉師從黃順時學習木工手藝時,黃嬌麗就對李偉表現(xiàn)出明顯的好感。黃嬌麗的美麗也曾讓李偉有點兒動心,但他的父母卻堅決反對他們交往,原因是黃嬌麗有三大身體缺陷:耳聾、性格內(nèi)向、體弱多病。

      去年春節(jié)前夕,李偉請了一個月的假,回家和女友結(jié)婚、度蜜月。一天,新婚妻子讓李偉趁著這段閑暇時間,重操舊業(yè),打造幾件家具供家中使用,一貫閑不住的李偉欣然同意了。可是干了兩天,李偉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工具不齊全,便在傍晚時分,到師父黃順時家中去借。

      來到黃家時,天已黑盡。黃家的大門虛掩著,一推就開,屋里漆黑一團。

      李偉喊了聲“師父”、“師母”,卻無人答應(yīng),只有師妹黃嬌麗的房中傳出一些微弱的響聲。他站在房門外,撳亮手電筒往里一照,房門沒有關(guān)嚴,從縫隙中射進去的光罩住黃嬌麗,她正平靜地躺在被窩里,露出一張漂亮的臉蛋。

      李偉連喊了兩聲“師妹”,對方卻無反應(yīng)。他又提高嗓門喊了兩聲,仍未見她回答。他擔心師妹的心臟病是不是發(fā)作了,便推開房門走上前去,想看個究竟。

      黃嬌麗處于昏迷狀態(tài),但樣子顯得很奇怪,他便推了她幾下。過了片刻,黃嬌麗終于睜開了眼睛,見是李偉,她臉上馬上洇出一片嬌羞的笑。正待坐起時,她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竟連一件內(nèi)衣也沒穿,就連忙鉆進被窩里。

      李偉臉一紅,難為情地一轉(zhuǎn)身,疾步向外走。

      黃嬌麗卻喊住了他,問道:“偉哥,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了?”

      李偉停住腳步,說:“天剛黑,時候還早?!苯又謫?,“怎么不見師父、師母?”

      黃嬌麗說:“我外婆去世了,我爸我媽都奔喪去了,只留我一個人在家里呢?!?/p>

      李偉說:“師妹,你起來,把師父的工具找出來,我要借用一下?!?/p>

      黃嬌麗卻說:“偉哥,你……你過來一下,我要和你說一件事兒?!?/p>

      李偉不知她要說什么,便再次走到她跟前。

      黃嬌麗突然伸手拉住了李偉的衣服,繼而挺起身,一雙玉臂像蛇一樣緊緊地纏住了他,下面露出半截溫香軟玉的胴體,比返春時下的雪還要美白。李偉一驚,身體瞬間像被火點燃,渾身上下發(fā)起燙來。他不明白,這個一向靦腆內(nèi)向的小師妹,今天怎么一反常態(tài),如此激情大膽呢?他強壓住內(nèi)心的慌亂,勸說道:“師妹,別這樣!這樣不好!”

      黃嬌麗反而將他摟得更緊,呢喃道:“偉哥,我不好么?我不好么?”

      李偉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并用力掰開她圈住自己的的雙臂。誰知黃嬌麗不依不饒,再次用雙臂緊緊地箍住了他的脖子,還將那張俏麗嫩潤的臉蛋湊上來,緊挨著他的面孔。一縷女性的奇異體香鉆入李偉體內(nèi),讓他頓時意亂情迷起來,但他仍然努力壓抑住自己的沖動,對黃嬌麗說:“師妹,我是結(jié)了婚的人,這樣使不得!”

      黃嬌麗嬌喘著說道:“我……我不在乎!”說著,她已經(jīng)開始一顆一顆地解李偉的上衣紐扣了。

      李偉感到自己的意志正被一波波猛烈上翻的洪水瘋狂地搖撼著,瓦解著。終于,隨著褲子拉鏈被黃嬌麗的嫩手拉下,他拼命守護著的堤壩徹底崩潰了……

      黑暗中,李偉感到黃嬌麗呼吸急促,動作十分投入,顯得迫不及待。而且,她下身的那個部位潮濕潤滑,根本沒有表現(xiàn)出處女應(yīng)有的痛楚,與他新婚之夜妻子的反應(yīng)不大相同。

      “啊嚏!”就在這時,黃嬌麗的床底下忽然傳來一個男人響亮的噴嚔聲。

      李偉大吃一驚,喝問道:“誰?誰在那里?”說著便抓起隨身攜帶的手電筒照過去。

      床底下“嗖”地鉆出一個人來,那人用衣服捂著頭臉,朝門外狂奔而去。

      李偉的手電筒光柱追著掃了過去,照在那人的背上,蒙眬中,他覺得那個背影頗有幾分眼熟。

      受了驚嚇的李偉似乎明白了黃嬌麗為什么剛才會“舉動失常”,他一邊提褲子,一邊問黃嬌麗:“那人是誰?”可一連問了五六遍,黃嬌麗就是一聲不吭。

      從此,李偉得了一種病,這種病使男人感到自卑,使妻子無法忍受。兩個月后的今天,他的這個病依然不見好轉(zhuǎn)。他再也不愿見到黃嬌麗了,覺得她的那張臉一點兒也不漂亮,甚至是猙獰的,令人恐懼、厭惡。

      如今,尹進田突然捎來這么一封信,叫他怎么辦呢?

      有了,干脆把這封信交上去,讓局里派人下去查一查!李偉思忖著??墒牵@樣一來,我的那段隱私豈不就暴露出來了?那樣將會給我?guī)硎裁春蠊兀?/p>

      隱匿不報?那也不行,別說這求助的人是于我有恩的尹進田,即使是一般群眾,我也不能這么做?。?/p>

      思前想后,李偉最終決定,明天先去村里看看再說。

      陽春三月,太陽曬得人懶洋洋的,河邊的楊柳吐出銅錢般大小的嫩芽,和煦的春風猶如女人溫柔的手,在人的臉上輕輕撫摸著,田里的蛙鳴聲“唧唧呱呱”,一陣陣的似潮水般涌來,十分悅耳動聽。然而,騎著自行車走在路上的李偉,心情卻輕松不起來。

      他想,這件事很棘手,弄得不好,我的工作可能保不住,不僅會身敗名裂、挨處分,還有可能挨批斗。唉,我真是自作自受?。?/p>

      “自作自受!自作自受!”李偉在心里一次次地埋怨著自己。

      難道真的錯在我嗎?李偉邊走邊想。那天,要不是黃嬌麗表現(xiàn)得那么強烈,我根本就不會……對了,我那天為什么會如此沖動?如同發(fā)了情的牯牛,簡直太反常了!

      驀然,他想起了那天黃嬌麗身上傳出來的體香,那是特別刺激人的女人味道!據(jù)說世上有一種能激發(fā)人情欲的春藥,難道黃嬌麗那天就是吃了這種藥?她為什么要吃這種藥?她是從哪里弄來的這種藥?不不,一個大姑娘,怎么可能弄什么春藥吃呢?一定是別人給她吃的!難道是躲在床底下的那個男人給她下了藥?那人又是誰呢?

      騎在自行車上的李偉繼續(xù)想著,看那人的背影,有點兒眼熟,就是不能確定是誰,估計是他把春藥給黃嬌麗吃了。奇怪的是,他是怎樣讓黃嬌麗吃藥的呢?是先把她弄昏迷,再將春藥灌進她嘴里嗎?或者……看來這一點只有黃嬌麗本人清楚。他繼續(xù)往下推斷,那人先偷偷地讓黃嬌麗吃下了春藥,一會兒,藥性在黃嬌麗體內(nèi)發(fā)作了,恰在這時,自己剛好走了進去。那人無法脫身,被迫藏在了床底下。春藥很快激發(fā)了黃嬌麗的情欲,她難以忍耐,顧不得羞恥,便死死地纏住了自己……

      對,一定是這樣!

      李偉的腦海里再次閃現(xiàn)出那天黃嬌麗和他做愛時并沒有表現(xiàn)出處女痛楚的情形,他當時心里只是一愣,光顧著惱火去了,并未往深處思考,現(xiàn)在,他突然想到,黃嬌麗的處女貞操到底是被誰奪走的?莫非就是那天在床底下躲著的那個神秘人?為什么在自己追問的時候,黃嬌麗卻不愿說出那人的名字?這里面又有什么隱情呢?

      李偉想,今天他除了要弄清楚尹進田的事情外,還要做做黃嬌麗的思想工作,要她說出那個男人的名字,也許他就是罪魁禍首。

      不知不覺間,李偉走進了自己大隊的地界,尹進田的家就在附近,而黃嬌麗的家離這兒也不過四五里山路,他決定先到尹進田家去看看。

      等走到尹進田家門口時,李偉呆住了,尹進田家的三間大瓦房竟然已成了一片廢墟!不僅是他家,就連他的鄰居家,也是斷墻殘壁,到處可見煙燎火燒的痕跡!這是怎么回事?

      他正要喊人來問,忽然發(fā)現(xiàn)廢墟旁的一棵大樟樹下坐著一個陌生老頭兒。老頭兒滿頭白發(fā),背靠著樹干,眼睛微瞇著,似在養(yǎng)神,又像在數(shù)著樹葉兒。

      “偉弟,我盼你盼得好苦哇!”白發(fā)老頭兒一見李偉,就噌地站了起來。

      李偉一臉驚詫地問:“請問您是誰?我怎么不認識您?”

      “你不認識我?嘿嘿,我就是你田哥呀!”白發(fā)老頭兒咧嘴一笑。

      “什么?你是田哥?你怎么變成了這副模樣?”李偉大驚。

      “唉,一言難盡?!毖b扮成白發(fā)老頭兒的尹進田一聲長嘆。

      李偉上下打量著尹進田,雖說從外貌上他無法判斷這就是他的“田哥”,但尹進田的聲音他是聽得出來的。他暗暗思忖,古人伍子胥過昭關(guān),一夜愁白了頭,難道尹進田也這樣了?

      “我這是找人化裝了!”尹進田看出了李偉臉上的狐疑,便笑著說。

      “哦,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你是愁成了這個樣子呢!田哥,你信上所說的那些事都是真的嗎?這房子變成這樣,又是怎么一回事?”李偉依舊滿臉的疑問。

      “當然是真的!而且,我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尹進田又是一聲長嘆,“我被人冤枉成了強奸犯后,就去了七星巖,想變個模樣再回來。誰知一回村,才知道家里不明不白遭了火災,你嫂子又跳水自殺了……你說,這……唉!”

      尹進田說不下去了,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珍珠,撲簌簌直往下掉。

      “什么,嫂子自殺了?”李偉一聽,又是一驚。

      “說是投水自盡了,卻沒見著尸身?!币M田慟哭道。

      “你問了村里的人嗎?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李偉愈發(fā)不明白地問。

      尹進田說:“我這個樣子(指化了裝),也不好直接去問人家,只能躲在附近偷聽人家的談話。據(jù)說,失火的那晚,你嫂子在鄧嫂家中借宿,可第二天天亮后,鄧嫂起床,卻沒見著你嫂子,后來在附近的池塘邊,發(fā)現(xiàn)放著一堆衣服,那衣服,正是鄧嫂頭天晚上借給你嫂子穿的。鄧嫂以為你嫂子跳水自殺了,便央求鄰居們在池塘里打撈,結(jié)果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還有人說,你嫂子確實是跳水了,但被人救起來了,只是被救后,她又被人拐賣掉了。也有人說,你嫂子被救起后,又突然死去了……總之,現(xiàn)在她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唉,這么些個說法,我也不知道哪個是真的!”

      尹進田的遭遇激起了李偉深深的同情,他想了想,說:“這樣吧,田哥,我們先上黃師傅家,找找黃嬌麗,讓她說明事情的真相,給你洗脫罪責,然后再去找嫂子?!?/p>

      尹進田覺得這個辦法可行,便點頭答應(yīng)了。

      二人一前一后,騎坐在同一輛自行車上,直奔黃順時家。

      說話之間,二人已跑了幾里的路程。又行了一段路,往前再拐個彎兒,眼前便出現(xiàn)了一條很窄的人行小路。這條小路,尹進田是那樣熟悉,那里曾經(jīng)留下了他無法抹去的屈辱。由于路太窄,他們只好下來,推著車慢行。

      不知不覺間,他們就走到了出事那晚尹進田碰到吳道義的那個山垸。

      尹進田說:“那天晚上,我就是在這兒遇到吳道義的,還和他站在這里說了一會兒話。”

      李偉警覺起來,問道:“他在這兒干什么?”

      尹進田回答道:“當時他躲在樹林中,說是等著捉偷樹的賊呢?!?/p>

      李偉問:“捉偷樹賊?是你問起的時候,他這樣解釋的嗎?”

      “不,是他主動解釋的?!币M田回答。

      “你在信中,怎么沒寫這件事?”

      “我以為這件事不重要,就沒有寫?!?/p>

      李偉沉吟了一會兒,忽然說:“假如你沒有在這里和吳道義說一會兒話,也許你在后面就不會那么巧遇到黃嬌麗,是不是?”

      尹進田“呀”了一聲,點頭說:“看來是這樣的!哦,還有一點,當你師父家的大門打開的時候,吳道義才讓我進這垸子的,不過,這倒好像是無意的?!?/p>

      李偉低頭思忖了一會兒,又問:“遇上你以后,吳道義為什么沒有和你一道回家去呢?”

      “他不是說他還要在這里等著捉偷樹賊么?他讓我先上他家去幫著干點兒家務(wù)活?!币M田回答。

      二人剛剛轉(zhuǎn)過山垸,誰知正與迎面而來的黃順時撞上了。

      李偉喊了聲“師父”。

      黃順時一見李偉,就情緒激動地說:“小偉子,我正要到縣城去找你呢,你都知道啦?”

      李偉回答道:“我都知道了。”

      黃順時指著尹進田,問道:“這位是……”

      李偉趕緊說:“他啊,是我的同事?!?/p>

      黃順時高興地說:“這就好了,有公安的同志幫忙,事情就好辦多了。快,快,請到我家里坐坐吧?!?/p>

      一會兒,他們就跨進了黃家的大門。

      黃順時吩咐他老婆道:“趕快做飯,多弄點兒好吃的,招待小偉子和這位公安同志?!?/p>

      黃順時的老婆客氣地迎著李偉和尹進田,說:“我們家的事,還要靠你們幫忙哩。”說罷就進廚房做飯去了。

      李偉對黃順時說:“師父,請您把師妹叫出來,我有幾個問題要問她一下?!?/p>

      “什么?”黃順時一聽,瞪大了眼睛,一臉愕然道,“原來你還不知道呀!”

      李偉也一愣,說:“是知道一些,但有些問題還要……”

      黃順時拍了一下大腿,說:“你根本就不知道嘛,你師妹已經(jīng)失蹤了!”

      “什么?”李偉和尹進田同時驚叫起來,“她是什么時候失蹤的?”

      黃順時說:“她是前天下午不見了的。那天,我到鄉(xiāng)下的一戶人家去做木工活兒,你師母也到隊里上工去了,只有她一個人在家。她大腦一直有點兒問題,雖然近幾天好了一些,但沒好徹底,所以我平時什么也沒讓她干,只讓她呆在家里。那天傍晚,我們回家后,竟突然發(fā)現(xiàn)她不見了。我們就在附近的塘邊、山上、田間,還有鄰居家以及親戚家到處找,結(jié)果找遍了,就是不見她的蹤影。昨天,我還央求幾個親戚分頭去找,我自己也在外邊找了一整天,到現(xiàn)在也沒有一點兒音信。這不,我剛才正要到縣城去找你幫忙,沒想到在路上遇到了你們。”

      李偉和尹進田聽完,不約而同地皺起了眉頭。

      李偉沉思了一會兒,說:“在你的熟人中,有沒有喜歡在外邊跑動的人?”

      黃順時思索了一下,說:“好像沒有?!?/p>

      李偉又問:“前些天,有沒有陌生或可疑的人在你們垸子附近轉(zhuǎn)悠呢?”

      黃順時說:“這個我也沒有注意?!?/p>

      李偉說:“我們應(yīng)該圍繞這個問題多查一下,我懷疑師妹極有可能是被人拐跑了?!?/p>

      黃順時說:“對呀,我們以前都認為嬌兒是自己走失的,一直沒往這方面想?,F(xiàn)在回憶起來,她的確像是被人拐走了。你們這些猜想,是有點兒道理。在公安呆過的人,就是比我們考慮得周到?!?/p>

      李偉說:“等吃了午飯,我們就到各個地方去調(diào)查一下。我們今天原本不知道師妹失蹤的事,順便只是想了解一下有關(guān)尹進田的問題?!?/p>

      黃順時一聽“尹進田”三個字,當即捶胸頓足地恨聲道:“尹進田這個畜生呀,你不提也罷,一提起他來,我這眉毛梢上都是氣!你師妹就是吃了他的虧,引發(fā)了心臟病。這且不說,現(xiàn)在又被弄得癡不癡呆不呆的,什么都記不起來了。眼看著這兩天她有些緩過勁來,誰知現(xiàn)在又失蹤了。還有個事,本是家丑不可外揚的,但你們也不是外人,就與你們說了吧。你師妹被尹進田這個畜生糟蹋了,還懷了兩個月的身孕。醫(yī)生說要打掉,這樣的話,嬌兒的身體豈不是會吃大虧?這畜生,他媽的我現(xiàn)在恨不得把他千刀萬剮呢!”

      黃順時的一通咒罵,讓一旁的尹進田臉上直發(fā)燒。自從進屋起,尹進田就一直不敢正面瞧黃順時,怕他認出自己,但此刻,黃順時還是注意到他了,他瞅了尹進田兩眼,說:“喲,這個老同志,怎么好像有些面熟!”

      李偉生怕黃順時認出尹進田,忙打斷他,說:“師父,您能肯定師妹的身孕就是尹進田造成的嗎?”

      黃順時收回目光,說:“怎么不能?除了這個畜生,還能有誰?別說我女兒只有兩個月的身孕,就是有兩次這樣的身孕,也是這畜生干的?!?/p>

      尹進田穩(wěn)住心神,變著嗓音,說道:“據(jù)說那天晚上,尹進田見你女兒暈倒在地,一時心急,便好意相救,給你女兒做起了人工呼吸,并沒有糟蹋她啊!”

      黃順時怒氣沖沖地說:“什么他媽的人工呼吸!他這是趁渾水摸魚,當時這家伙騎在我女兒身上,摸著胸脯,還壓著……這和糟蹋她有啥區(qū)別?如今弄得全大隊的人都在看我家的笑話,我這張老臉真是沒地方擱了??!”

      尹進田忍不住插嘴說:“尹進田幫你女兒做人工呼吸,與你女兒有兩個月的身孕,這完全是兩碼事呀!”

      黃順時一臉的不高興,說:“這位老同志,你可能還不知道,尹進田是個戲子,俗話說,十個戲子九個風流。他見我女兒模樣好看,就哄她,兩個月前就把她給糟蹋了,她便懷了孕。那天晚上,尹進田又把我女兒騙出去,想給她打胎,誰知他半路上再次見色起意,將她弄得死去活來,結(jié)果引發(fā)心臟病。那畜生肯定是怕弄出人命,才替我女兒做什么人工呼吸的!”

      尹進田的嘴唇都氣得發(fā)顫了,但他還是忍著,說:“你說的這些,是你女兒親口告訴你的嗎?”

      黃順時反問道:“這樣的丑事,她一個大姑娘家怎么說得出口?”

      尹進田不以為然,說:“既然不是你女兒親口所講,那就是你自己猜想的了!”

      黃順時說:“我是個老實本分人,憑什么會污賴一個和我無怨無仇的人?還不是多虧了村上的吳支書,是他腦子活泛,多次提醒我,才使我意識到的?!?/p>

      李偉心里一驚,又是吳道義,然后問:“那晚師妹走出大門,您知道嗎?”

      黃順時說:“當時,我正在房里洗澡,稍后聽到大門打開的聲響,一下并沒在意,誰會想到是尹進田那個畜生在外面喚我女兒出去呀?本來嘛,嬌兒膽子小,白日里怕人,黑夜里怕鬼,晚上從來不單獨外出,有時候和我或是與她娘一起走夜路,一聽到風吹草動,她都嚇得跟什么似的。那晚,要不是有人在外面約著她,她哪里敢去?”

      李偉換了個話題,說:“是不是有人告訴師妹,尹進田死了?”

      黃順時當即鼓了鼓嘴巴,說:“這是什么話,好好的一個活人,哪有人會說他死了?”

      李偉又問:“那天晚上,出事前,有沒有人上您家來過?”

      黃順時好奇地說:“這和尹進田那畜生有關(guān)系嗎?”

      “有,”李偉說,“您今天所說的一切都很重要?!?/p>

      黃順時說:“那我就說了吧,望你們早日抓住尹進田,將他法辦。其實那晚,也沒什么別人,只有吳支書來我家里坐了一會兒,他是好意來給嬌兒送藥的?!?/p>

      李偉和尹進田齊聲問道:“送藥,送什么藥?”

      黃順時說:“吳支書常給嬌兒帶藥哩,這藥都是幫她治心臟病的,嬌兒多虧了他!他給的藥,大都很好,不過那晚,他送的藥卻不見效果。”

      李偉問道:“那藥還有嗎?”

      黃順時說:“吳支書送了三天的藥,但嬌兒吃了兩次,不見效,后來就沒吃了。這藥,大概還有些吧,我去找找看?!闭f罷,他就起身進里屋去了。

      很快,黃順時拿著個小西藥袋子走了出來,說:“果然還有幾片,就是這藥。”

      李偉一邊伸手接過藥袋子,一邊慎重地問道:“您能肯定就是這藥嗎?”

      黃順時不高興地說:“就這點兒小事,我還能看花眼?”

      李偉收起藥后,問:“師父,吳道義送藥后,還說了些別的什么沒有?”

      黃順時想了想,說:“他告訴我:今天十四了,明天我們過花朝。其實第二天是花朝節(jié),誰不知道,還用得著他來告訴我?接著,他又對我講,近來到處搞造反、鬧革命,革死了許多人,死了什么書記主任的,說了好幾個,我都記不清了,都是與我無關(guān)的卵事,我懶得聽。”

      李偉把黃順時剛才說的一句話反復咀嚼著:“今天十四了,明天我們過花朝;今天十四了……”

      吃過午飯后,幾個人正站在外面說話,遠遠地就見同村的吳道義領(lǐng)著民兵隊長張云貴和民兵骨干小程一起走進了吳家。

      李偉于是對黃順時說:“師父,下午您就去打聽一下,看前兩天是不是有陌生或可疑的人來過村里?,F(xiàn)在,我和同事去拜訪一下吳道義,看能不能從他那里找到一點兒線索?!?/p>

      黃順時答應(yīng)著去了,李偉便和尹進田一起向吳道義家中走去。

      吳道義的家坐落在這個垸子的東南角。幾間寬敞的土坯瓦房裝修得十分雅致,做過油漆的家具光可照人。屋里的一切也收拾得干凈利落,一臺外觀時髦的收音機擺放在廳堂的顯眼處,此時正播著京劇《沙家浜》。

      吳道義和張云貴、小程正坐在堂屋里商量著什么,一見李偉領(lǐng)著一個白發(fā)老頭兒走進來,三人便都起身相迎。

      吳道義的老婆,一個灰頭土臉的農(nóng)婦,咧著一張大嘴,露出一排深黃色的牙齒,笑得有些傻乎乎的,忙著過來倒茶、敬煙。小程趕緊幫著主人將瓜子、花生、糖果擺放在一張漆得發(fā)亮的木桌上,說請大家品嘗。張云貴也搓著一雙莊稼人的厚繭大手,嘿嘿憨笑著走過來,與二人寒暄。

      吳道義一把握住李偉的手,親熱萬分地使勁搖了幾下,說:“哎呀,李偉同志,好久沒見著你了,是不是工作挺忙呀?再忙也要到老哥這兒來喝喝酒,聯(lián)絡(luò)聯(lián)絡(luò)感情嘛,呵呵!”

      “吳支書太客氣了!”李偉說,“我這段時間經(jīng)常出差,所以沒來你們垸子。我們今天來,是為了尹進田的事,想找您了解一下有關(guān)他的情況?!?/p>

      吳道義如炬的目光刷地掃了李偉一下,隨即清了清嗓子,表情異常嚴肅地說:“尹進田呀,他這個案子,那天我們本打算開完批斗會,就送他去公安局的,沒想到在批斗會之前,他就慘無人道地打傷了看守他的民兵逃跑了。這家伙,真是色膽包天,沒有人性,連一個有病的姑娘也不放過!他的這種行為可是激起了不小的民憤,不信你們可以去問問垸子里的人?!?/p>

      李偉點了點頭,說:“那天晚上,據(jù)說是因為你們大隊的黃嬌麗同志突發(fā)心臟病,暈倒了,恰巧尹進田路過碰到了,為了救人,他就替黃嬌麗做了人工呼吸……”

      “哪能呢?”不等李偉說完,吳道義便斷然否認,“黃嬌麗這女娃,一般是不會發(fā)病的,那晚犯病,就是尹進田強暴造成的。做人工呼吸,那不過是尹進田編造的謊言,目的是掩蓋他的罪行??扇罕姷难劬κ茄┝恋模俳苹暮?,終究逃不過獵人的眼睛嘛。”

      張云貴也逞能似的插嘴道:“是啊,凡事要相信群眾,尹進田這個狗日的,看到女人就想戳,何況黃嬌麗是個細嫩人,他能忍???”

      張云貴是個粗人,但這話卻幫吳道義說到點子上去了,然而,吳道義卻假裝生氣,吼住張云貴道:“你這是怎么說話的呢?不說話不會把你當啞巴賣了的!”

      李偉又問:“據(jù)我?guī)煾钢v,黃嬌麗一般晚上從不單獨外出,那晚她怎么會……”

      吳道義搶答似的說:“那還用問嗎?必定是尹進田找個什么借口騙她出去的?!?/p>

      肺都氣炸了的尹進田,終于忍不住了,開口說道:“據(jù)我所知,尹進田走到你們垸子前面時,遇上了你,還和你交談了一會兒,奇怪的是,和你分手后不過三四分鐘,怎么就恰巧與黃嬌麗相遇了呢?”

      吳道義一愣,轉(zhuǎn)頭打量著尹進田,突然指著他說:“這位老同志是……咦,我們好像在哪里見過!”

      “你忘了,我剛才不是給你介紹了嗎?”李偉趕緊搶過話,替尹進田遮掩,“他姓周,是我的同事。”

      吳道義說:“我說這位周同志,這怎么可能呢?那天夜晚沒什么事,我跑到垸子前面干什么?尹進田怎么會在那里遇到我呢?即使遇到我,天那么冷,有什么話還不趕快回家里談,怎么可能站在外面談呢?這不符合邏輯嘛,是不是,老同志?”

      尹進田心里嘀咕:吳道義為什么忌諱談那晚我和他見面的事?

      他忽然記起了那晚吳道義的裝束,便不假思索地說:“據(jù)說那晚,尹進田和你相遇時,還見你將毛皮帽子反戴著,反穿著白色羊皮大衣,身上還有股酒味兒,并且你還告訴他,你躲在那里,是為了等著捉拿偷樹賊呢。”

      誰知尹進田話剛說完,張云貴、小程便齊聲大笑了起來。

      張云貴說:“這既不合邏輯,也不符合事實啊,我們從未見吳支書戴過什么皮帽子,穿什么皮大衣!今年初春天也不太冷,也用不著戴皮帽子穿皮大衣啊。再說,吳支書從來不喝酒,身上怎么可能會有酒味兒!”

      小程也說:“我們大隊有兩名護林員,哪里用得著吳支書親自捉拿什么偷樹賊呢?這顯然是尹進田在栽吳支書的贓。”

      吳道義則氣呼呼地說:“這個尹進田,真是胡說八道,莫非是他見著我的魂魄了。”

      三個人的一頓搶白,雖然弄得尹進田很不好意思,卻讓他驟然明白,原來那晚吳道義是故意那樣穿衣戴帽的!看來,暗算自己的人必定是吳道義了。他暗想,當初我怎么會那樣傻?現(xiàn)在回想起來,也許整個事件發(fā)生的細節(jié),都是由吳道義掌控著??磥?,為今之計,只有找到黃嬌麗,來個三面對質(zhì),才能弄清楚事實真相,這會兒在這里,根本談不出什么結(jié)果來。于是,他對李偉使了個眼色,便起身和吳道義告辭,臨走前,李偉還在問吳道義:“尹進田逃跑雖是事實,但說他打傷看守的民兵,恐怕有些冤枉?!?/p>

      吳道義說:“這話我聽不明白?!?/p>

      李偉說:“你想,尹進田被鎖在屋內(nèi),而且雙手被反綁著,他怎么可能打傷守在屋外的民兵逃跑呢?”

      吳道義臉上露出不太自然的神色,但他馬上恢復了平靜,語氣冷冷地說:“我們說的你們不相信,那你們就慢慢去調(diào)查吧。”

      從吳道義家里出來后,李偉和尹進田立即做了分工:由尹進田去暗訪他妻子方秀蘭的下落,以及他家中遭受火災的原因;由李偉去調(diào)查黃嬌麗為什么會突然失蹤。

      方秀蘭是一個年輕美麗的農(nóng)婦,在和尹進田戀愛之前,她是一名小學民辦教師,也是她娘家那個大隊支書的準兒媳。

      方秀蘭和尹進田是在偶然的機會相遇,并且一見鐘情的,后來,兩人的感情迅速升溫。她堅決辭掉了那個由父母包辦的婚姻,一年后和尹進田走進了婚姻的殿堂。

      婚后,尹進田每個星期只有一天的時間和她相聚。但越是這樣,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就越深。每到星期六的傍晚,方秀蘭就守候在屋前的小路上,只要尹進田的面孔一映入眼簾,她就像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一樣迎上前去。每到星期一的早上,方秀蘭又送尹進田返回單位,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望不見尹進田的背影,她才眼圈紅紅地回了家。

      尹進田回家改造后,夫妻二人的生活反而更加甜美了。他們白天一道上工,沒事時,便互相依偎著唱歌取樂,或講故事解悶。夜間,月色皎潔時,他們又一起走出屋外,坐在稻場邊的一個石碾上,看著掛在天空中的一枚銀色圓鏡,將自己的心緒放飛得很遠很遠。

      那真是一段難得的美好時光!

      沒過多久,他們這個大隊的革委會對下放人員增加了一項規(guī)定,每天傍晚收工后,下放人員都要趕到現(xiàn)任大隊干部家里做思想?yún)R報,而且還確定了“幫扶”對象,尹進田就屬于吳道義的“幫扶”對象。據(jù)說這樣,尹進田和其他下放人員的思想便會得到全面的改造。那段時間,“緊箍咒”念得很緊,尹進田的勞動時間也被延長了兩個小時。每天晚上,等到尹進田從吳道義家中趕回時,已是三更時分。他們夫妻間的淡泊寧靜生活,也因此被嚴重破壞了。

      出事的那天晚上,尹進田徹夜未歸,方秀蘭焦急地守候了一夜。

      第二天黎明時分,村里的高音喇叭突然播出要批斗尹進田的通知,方秀蘭聽后十分震驚,連忙向大隊部趕去??墒菦]走多遠,就有人告訴她:尹進田打傷了看守民兵逃跑了。接著她還聽到了尹進田干的那件丑事,當時她驚得差點兒暈過去。

      整個上午,她羞得不行,便閂上自家的大門,在屋里注意聽著高音喇叭里播出的消息,反復思索著尹進田“強奸”的事兒。她覺得丈夫是個十分自律自愛的人,怎么會去強奸婦女呢?

      痛楚和疑慮在她心中交織,她一會兒流淚,一會兒枯坐,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忽然傳來了一陣急驟的敲門聲。

      方秀蘭不敢怠慢,連忙去開門。大門一敞開,一群兇神惡煞的民兵便闖了進來,對她大聲嚷嚷道:“你這個臭婆娘,我們敲了半天的門,你為什么磨磨蹭蹭的不打開?”

      為首的小程指著她的鼻子,厲聲喝道:“方秀蘭,給我跪下!”

      方秀蘭開始還犟著,幾個民兵就沖上前去揪著她的頭發(fā),狠踢她的兩膝,強行讓她屈身跪下。

      小程一臉的獰笑,說:“方秀蘭,你要立場堅定,要和尹進田劃清界限,他是反革命,還是強奸犯,你聽清了沒有?”

      民兵們馬上高呼口號道:“打倒尹進田!氣死反革命家屬方秀蘭!”

      方秀蘭有口難辯,心里憋屈到了極點,淚水不由得嘩嘩直淌。

      忽然,吳道義出現(xiàn)在門口,低沉的語氣不怒自威,說:“你們這是在干什么?”

      小程逞能地搶先回答道:“報告吳支書,我們正在幫助尹進田的臭老婆上進。”

      吳道義拉下臉,怒斥道:“胡鬧,是這樣幫助人的嗎?一人做事一人當,尹進田犯法,方秀蘭有什么罪?啊——”

      小程一愣,隨即和民兵們大眼瞪小眼:吳道義前后的表現(xiàn)太出乎他們意料了!

      吳道義寬厚的腮幫子微微一抬,說:“還不快把人家扶起來!”

      民兵們不敢怠慢,趕忙將方秀蘭攙扶起來。

      吳道義沖民兵們吼道:“滾!都給我滾出去!”

      一幫烏合之眾你看看我,我瞅瞅你,突然一窩蜂似的擁出門外。

      吳道義這才轉(zhuǎn)過身,換上一張笑臉,故作親切地對方秀蘭說:“對不起,秀蘭,我來遲了一步,讓你受這么大的委屈?!?/p>

      方秀蘭感激地望了望吳道義,淚水在眼眶中直打轉(zhuǎn),說:“吳支書,您真是菩薩心腸?!?/p>

      吳道義說:“秀蘭,你不要怕,你要堅強一些,天塌下來,有我頂著呢?!?/p>

      方秀蘭感激涕零,說:“謝謝吳支書。”

      吳道義接著說:“大隊革委會派我來你家蹲點,一是防止尹進田潛回家中,二是想讓你提供他藏身的線索。其實……”

      不等吳道義說完,方秀蘭便插嘴道:“我能提供什么線索?我認為我男人是無辜的,他不可能強奸一個病弱的女子!您一定要幫助我,幫幫進田,吳支書。”

      “誰說不是呢?我一定會幫助你的。今天,大隊開了一上午的討論會,大家一致要求將尹進田的案子上報到縣公安局,如果那樣的話,他是要坐穿牢底的。我力排眾議,決定將他保下來,作內(nèi)部外理?!鳖D了頓,又補充道,“所謂內(nèi)部處理嘛,無非就是批斗一下,游游行,示示眾,然后住上一段時間學習班,也就不了了之嘛。”

      “不,吳支書,你們千萬別這么做,進田是個很愛面子的人,如果這樣,那還不如殺了他!我敢肯定,他是被冤枉的,希望您能幫他查明真相,澄清事實,恢復他的名譽?!?/p>

      “好吧,你先去休息一會兒,總之,我一定會幫助你們的?!闭f著,吳道義拎起開水瓶,往自己的茶杯里倒起了開水。

      方秀蘭望了望吳道義,見他溫文爾雅,慈祥可親,便想,眼前這個人是自己和丈夫目前唯一的靠山!唉,進田也真是的,事情沒說清楚之前,何必打傷民兵逃跑呢?逃得過初一,逃不了十五??!眼下只有吳道義能從中轉(zhuǎn)圜,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想到這里,方秀蘭覺得不能冷落了眼前這位當權(quán)人,便忙起身,拿出前幾天待客吃剩的一點兒瓜子、花生,擺到吳道義面前,殷勤地請他享用。

      吳道義客氣了一番后,便慢慢地剝開了兩個花生,忽然,他自言自語地感嘆道:“癡心女子負心漢啦,唉,自古以來,都是如此,可悲!可嘆!”

      方秀蘭警覺地問:“吳支書,您這是什么意思?好像話外有話啊,能說明白一點兒嗎?”

      吳道義將一顆花生米丟進嘴里,悠然說:“還是討論你男人的事兒吧,今天中午,我回家吃午飯的時候,剛好碰上黃嬌麗的父親黃順時從醫(yī)院里回來,你猜怎么著?那姑娘已變得癡傻了?!?/p>

      一聽吳道義提起這個和自己有關(guān)的人,方秀蘭的神情就顯得更加專注了,說:“那怎么辦?這姑娘一傻,進田的罪名不就無法洗掉了嗎?事實不就更難澄清了嗎?”

      “是啊,黃順時強烈要求將進田交給公安局法辦!不過,我認為事情還有轉(zhuǎn)機……”吳道義欲言又止。

      方秀蘭急切地問:“有了轉(zhuǎn)機?什么轉(zhuǎn)機?您快說呀,吳支書!”

      吳道義依然不緊不慢地說:“轉(zhuǎn)機嘛,就是昨天晚上,他并不是強奸黃嬌麗,而是約她出來商量打胎。由于他當時見色起意,加上心情急迫,姑娘情緒又不好,粗暴之中,使得她大聲喊叫起來,這才驚醒了眾人出來捉奸?!?/p>

      “打胎?進田為什么要給黃家姑娘打胎?難道……”方秀蘭臉色慘白,一時方寸大亂。

      “別急,秀蘭,別急!”吳道義表現(xiàn)出少見的寬厚仁慈。

      在吳道義如簧之舌的一番啟發(fā)、推理、誘導之下,方秀蘭也像被鬼牽著鼻子,得出了這樣的結(jié)論:昨天晚上,懂點兒醫(yī)學常識和農(nóng)村偏方的尹進田,將黃嬌麗約了出來,然后讓她躺在地上,用一條備好的白布從其肚子上,由上往下一道一道地緊纏起來,想把她懷了兩個月的孩子打下來。黃嬌麗吃不住痛,叫尹進田算了,尹進田只好中途停止。想著肚子里的孽種不除,日后一旦現(xiàn)形,如何是好,兩人就抱頭痛哭。后來,月色之下,尹進田見哀怨之中的黃嬌麗更加楚楚動人,內(nèi)心的欲火忽然被撩撥起來了,便要尋歡,黃嬌麗則半推半就。此時的尹進田心里已經(jīng)起了歹意,想逃走,不再回來了,于是動作便癲狂起來,根本不把黃嬌麗當人,因為他想到今后不知何時再能享用她了。黃嬌麗痛苦不過,大聲喊叫起來,這才有了后來大家看到的強奸一幕。

      在吳道義繪聲繪色的演繹之下,方秀蘭也“順理成章”地接受了他的“理論”,驟然間,她心中的羞辱如高山一樣壓下,她承受不住,嘴里便悶雷似的哼了一聲,暈倒在地。

      吳道義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笑,他已經(jīng)感到自己的獵物開始往他設(shè)下的陷阱一步一步地走來了,他在那兒守候著,顯得很從容。這會兒,他不慌不忙地從口袋中掏出一包藥粉,將其中三分之一傾倒在一個空碗里,再倒點兒開水沖了一下,用嘴試了試水的熱度,然后全部灌進了方秀蘭嘴里。

      接著,吳道義將方秀蘭抱進里間臥室的床上,又走出房門,見屋里屋外沒人,忙將大門關(guān)嚴,回到方秀蘭的床邊坐下。

      他抿著黑厚的嘴唇,心里在偷著樂呢!一番心思沒有白費,苦苦盼望了幾年的好事,曾經(jīng)多次幻想過的那令人銷魂的一幕,現(xiàn)在終于快成現(xiàn)實了。他貪婪地注視著方秀蘭的面孔、身段,覺得她是多么漂亮的娘們兒啊!那彎彎的眉毛、小巧的鼻子、鮮紅的嘴唇……簡直讓人百看不厭。這個天生尤物,對他來說,堪比一道香噴噴的美味佳肴,令他情難自禁,胃口大開,他真想馬上就好好地享用她一番。然而,他不想行蠻。自己畢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在這塊土地上,他咳嗽一聲,連老鼠都會嚇得直打哆嗦。讓他這樣的人親自去脫女人的褲子,說要和她睡覺,這太不浪漫了!他要她心甘情愿,主動投懷送抱。

      過了一會兒,方秀蘭悠悠然醒轉(zhuǎn),哽咽著哭了起來。

      “別傷心啊,秀蘭,感情這東西是當不得真的,就是夫妻間也是這樣,太放不下了,是會傷害自己的。人要隨緣,還要想開些。唉,中國自古以來的封建制度就是如此不公平,男人可以三妻四妾,還可以在外邊尋花問柳,而婦女必須三從四德,從一而終,這是違反人性的。所以我們要革命,要革那些封建腐朽東西的命。婦女要解放呀,要從這些滅人欲的桎梏中徹底解放出來,婦女要自強呀,要斗爭……”吳道義東扯西拉,侃侃而談。

      方秀蘭停止了哭泣,木然地睜著一雙美麗而無神的大眼睛。

      吳道義突然停止了滔滔不絕的講話,并伸手摸了摸方秀蘭的額頭,說:“你燙得很厲害嘛,躺著別動,休息一會兒就好了?!闭f完,那只手卻在那兒滯留著,還在方秀蘭的頭發(fā)上輕輕地撫摸起來。

      一貫正經(jīng)的方秀蘭今天很奇怪,竟然覺得吳道義的撫摸很受用,也就沒有推辭。

      接著,吳道義又講了兩件風流韻事,方秀蘭聽得心里發(fā)癢,驚奇自己這會兒怎么會有這種感受,以前她是很討厭別人說這種丑事的,今天她不僅喜歡聽,聽了后身子還躁熱、發(fā)軟,不知不覺間,心中竟產(chǎn)生了要以身報復尹進田的古怪念頭。

      吳道義的手又移到方秀蘭的頸脖、臉上、肩膀上,依次摩挲起來。方秀蘭覺得自己身體的每個部位都酥透了,身下的潮水開始波瀾起伏。于是,她也將自己的手大膽地搭在吳道義寬厚的手背上。吳道義欣喜地用一只手緊緊地握住方秀蘭的這只手,另一只手則伸進方秀蘭的衣服里面……方秀蘭迷茫地“哎唷”了一聲,去推他的手,但她的反抗卻顯得那樣無力。

      “秀蘭,你知道嗎?我是多么愛你啊,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你要我上天摘月亮,我給你摘;你要我跳河,我就去跳河;你要我吃屎,我就去吃屎!嘻嘻嘻。”吳道義肉麻地說著,臭烘烘的嘴趁機湊了過來。

      方秀蘭一是很受用,二是不敢得罪他,便閉上眼睛遷就著,任由他將自己推倒在床上……

      李偉和黃順時花了半天的時間,走訪了四十多名群眾,黃嬌麗失蹤的事卻毫無進展。直到傍晚,他們才從大隊一名護林員的口中得到了一點兒線索。

      護林員告訴他們,黃嬌麗失蹤的當天,他在護林途中發(fā)現(xiàn),大隊支書吳道義所住垸子前的小路上,有一男一女兩個陌生人顯得鬼鬼祟祟的,男的身材高大,兩眉中間長有一顆顯眼的黑痣;女的小巧玲瓏,長得像個狐貍精。兩人一見護林人注意到他們了,就假裝親熱,拉拉扯扯地躲到樹林深處去了。護林人當時有些納悶,不過沒往深處想,因為他覺得那兩人似乎不像是來偷樹的。

      晚上回到家中,李偉將這一情況告訴了尹進田。二人判斷,黃嬌麗的失蹤,說不定與這兩人有關(guān)。

      很明顯,要想找回黃嬌麗,使尹進田的冤案得到昭雪,就必須先抓住這兩個可疑人。

      李偉不敢怠慢,馬上趕回縣城,首先向縣公安局局長匯報了案情。公安局長立即指示,要李偉用電話向全縣各派出所和各企事業(yè)單位的保衛(wèi)科緊急發(fā)出協(xié)查通知。很快,那兩個人的情況便搞清楚了,男的叫唐再貴,是雄山縣一家國營化工廠的職工;女的叫彭娜娜,是一名無業(yè)人員。二人名義上是男女朋友,卻經(jīng)常勾結(jié)在一起,做些坑蒙拐騙的事情。

      縣公安局決定立即逮捕唐再貴和彭娜娜。

      當晚,抓捕唐再貴的行動小組在李偉的率領(lǐng)下,借著夜色的掩護,潛至唐再貴家外埋伏起來。然后,李偉和另兩名身高力大的刑偵人員老張、老李,先上前去敲門。

      “誰呀?干什么的?”屋內(nèi)靜默了幾分鐘后,突然傳來唐再貴警覺的聲音。

      李偉靈機一動,說:“我們是‘工造總(縣里造反派組織)的,找你有點兒急事需要商量,請你開門好嗎?”

      一會兒,門吱的一聲打開了,彪悍的唐再貴出現(xiàn)在李偉他們面前。

      三人迅即散開,圍住了唐再貴。

      “先進屋說說話吧?!崩顐ヅ⒄Z氣顯得隨和平靜,想使唐再貴的注意力分散。他一邊說,一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暗暗攥在手中的手銬猛地套向?qū)Ψ降淖笫帧R簧硎橇Φ睦蠌堃埠芸熳プ×颂圃儋F的右手,并施展漂亮的擒拿功夫,鉗制住了他。與此同時,老李飛起一腳,狠踢唐再貴的脛骨。不料,三人動作快,唐再貴的動作更是神奇,他顧不了左手的痛,兩手分別一擊一拽,同時一個縱跳,雙腿就勢在空中一踢,分別將李偉、老張?zhí)唢w了,二人撞到對面的墻壁上又被彈回,倒在了地上。

      趁外面埋伏的人還沒沖到跟前,唐再貴躥上前,奪過老張手里的槍,轉(zhuǎn)身就逃。行動小組的人瞄準唐再貴的背影好一陣射擊,流彈撕破黑夜,炫出一朵朵耀眼的光環(huán)。無奈,唐再貴跑得太快,霎時便閃進一條窄小的巷道,消失得無蹤無影。

      縣城很快戒嚴了,縣里的一些公安干警,還有民兵們一起展開行動,四處搜捕唐再貴。第二天,通緝令就貼遍了縣城和鄉(xiāng)下??墒谴撕?,唐再貴仿佛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連個影子也看不到。

      好在唐再貴的同伙彭娜娜落網(wǎng)了。經(jīng)過審訊,黃嬌麗確實是被唐再貴和彭娜娜拐賣了,而且是被賣到了山東省壽通縣。令人更加震驚的是,彭娜娜竟然是吳道義的遠房表妹,綁架黃嬌麗的幕后指使人正是吳道義……

      與此同時,李偉從黃順時家里帶回縣公安局的那幾片藥的化驗結(jié)果也出來了,不是治心臟病的藥,而是瀉藥。

      自從花朝節(jié)的那天下午,方秀蘭和吳道義有了那種事后,一連兩夜,吳道義都來方秀蘭家里進行奸宿。

      對此,方秀蘭的內(nèi)心十分矛盾。有時,她感到自己這樣做挺對不住尹進田的。妻子畢竟是要為丈夫守貞操的呀!何況她平生最痛恨的就是對丈夫不忠的女人。可是這個世界上既然夫妻平等,丈夫也應(yīng)該為妻子守身如玉呀。他如今和黃嬌麗“放火在先”,我為什么就不能和吳道義“點燈在后”呢?況且,我這“燈”還有一半是為他而點的呢。這種念頭一產(chǎn)生,方秀蘭的心也就坦然了不少。

      方秀蘭本質(zhì)上到底還是一個正派女人。自做了那種丑事以后,她心里總會擁塞著一種羞恥感、罪惡感。她覺得自己就是平時垸子里被那些潑婦罵的婊子,她這個當過民辦教師的人,現(xiàn)在連潑婦都不如了,簡直是豬狗,不,比豬狗還下賤!但有時,她心里又渴望吳道義來,畢竟他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能作指望的男人,并且他生命力那么旺盛,力量巨大無比,一來就穿透了她的身子,將她粉碎、融化掉……

      第三天晚上,吳道義照例來到方秀蘭家中。

      二人喝了點兒酒,吃罷晚飯,鄰居家忽然傳來激烈的爭吵聲,方秀蘭準備去勸解一下,卻被吳道義制止住了。

      方秀蘭突然想起了尹進田,不由感嘆道:“不知進田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吳道義酸溜溜地說:“別老是想著你男人呀,說不定他又搞上了哪個皮絆(通奸者),正在尋歡作樂呢。你不要這么多愁善感,人生苦短,何必自尋煩惱呢?要及時尋樂才對!”接著,吳道義又耍起嘴皮子,說起風趣幽默的笑話來,逗得方秀蘭咯咯直笑。

      這時,鄰居家的爭吵聲越來越激烈,并傳來摔盆砸碗的響動。

      方秀蘭忍不住了,說:“我還是去勸勸他們吧,盡盡鄰居之誼。”

      吳道義冷漠地從鼻孔里哼了一下,說:“各人自掃門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別去了?!?/p>

      方秀蘭嗔道:“你這個干部是怎么當?shù)模窟€說關(guān)心群眾呢!”

      吳道義說:“清官難斷家務(wù)事。我這個干部,現(xiàn)在只關(guān)心你這個群眾!”說罷,他嬉笑著將方秀蘭擁入懷中。

      方秀蘭每次被吳道義擁抱時,都感到情欲在她身體的每個部位無限地膨脹著,迫不及待地想要。這種感受,比起和丈夫在一起時,不知要瘋狂多少倍,她不知道這到底是什么原因。

      吳道義摟抱著這位美麗的少婦,又是親又是摸,肉麻的話說了一籮筐,然后將她抱進臥室的床上。

      正當二人纏綿的時候,鄰居家又傳來一個男人老牛般的號啕聲,那聲音似長著鋸齒,將空氣割得支離破碎,讓人聽得毛骨悚然。

      方秀蘭愈加不安,說:“他怎么還哭起來了呢?”

      吳道義用高聳的屁股覆蓋著她,說:“別管他,這會兒我正在癮頭上呢?!?/p>

      就在二人欲仙欲死的時刻,外面突然傳來一聲呼喊:“起火啦!起火啦!”

      緊接著,一片嘈雜之聲響起,不止一個人在大呼小叫:“救火啊!救人啦!”

      方秀蘭倏然回過神來,睜眼一看,不禁大驚失色,喊道:“不好,我家起火了!”

      吳道義還舍不得從她身上下來,說:“不會的,怎么可能呢?”

      方秀蘭急了,將他一搡,說:“真的起火了,你快看?!?/p>

      吳道義扭頭一看,透過窗子,果見方秀蘭家和她的鄰居家煙霧繚繞,火光閃閃。

      吳道義驚得目瞪口呆,慌忙翻滾下床,手忙腳亂地抓起衣服就穿,沒等穿戴齊整,就向屋外沖去。誰知剛剛竄上那條熟悉的小路,他差點兒和一群趕來救火的人迎面相遇,擔心和方秀蘭的事情敗露,他又驚慌失措地轉(zhuǎn)身朝另一個方向跑去。

      那群救火的人忽見有個人鬼鬼祟祟的,跑到跟前又折回去逃竄,以為這人是放火者,就大聲吼叫道:“抓放火賊呀!抓放火賊呀!”“放火賊在哪里?不能讓他跑了啊!”

      此起彼伏的呼叫聲匯合起來,形成了一股群情激憤的大潮。這樣前堵后追,吳道義無路可逃,心慌意亂之中,就朝一條爛泥田的田塍上跑去,冷不防他一腳踩滑,“撲通”一聲跌進了田里。就在他身子歪下去的同時,他后悔了,心想,當時只要自己鎮(zhèn)靜點兒,出方秀蘭家時,如果碰到了人,隨便找個借口就沒事了,可恨自己做賊心虛,如今竟落到了這個下場。

      等他拼命爬起來時,田塍四處已經(jīng)圍滿了人。他無可奈何,哀號一聲,悲壯地在爛泥田里東逃西竄,試圖尋找出路,可四處的路都被人堵死了。

      “抓住他!抓住他!別讓他跑了!”

      “這人是誰???怎么好像穿著女人的衣服?”

      “剛才看著有點兒眼熟哩,咦,你看他,還用衣服遮著臉呢!”

      “管他是什么人,先抓起來,打一頓再說?!?/p>

      “對,抓到大隊部去?!?/p>

      “送到派出所去。”

      ……

      在吳道義翻身下床的同時,方秀蘭也慌里慌張地哆嗦著下到地上。她想找衣服穿,可一件不是她的,兩件也不是她的。她正要翻箱倒柜找衣服穿時,烈火已經(jīng)呼啦啦地從外面燒進來了,濃煙很猛,嗆得她喘不過氣來。她顧不上找衣服,抓起床上的被單,三纏兩繞,裹住赤條的身子,就朝大門外急奔而去?;艁y中,她猛地跌了一跤,摔得鼻青臉腫的。她也顧不得疼痛,爬起來又跑,總算披頭散發(fā)地從地獄之門脫了身。

      這時,她家屋頂上那無數(shù)根火苗噼噼啪啪地嘶叫著,歡快地跳躍著。大風一起,眾多的火苗便合成一條大火龍,嘯叫著,扭曲著,搖擺著,直往天空躥去。很快,轟的一聲巨響,屋子全部坍塌了。方秀蘭“嗷”的一聲,大哭了起來,卻又束手無策。這會兒,人們都去抓放火賊了,沒有誰顧得上來撲這場大火。等到人們趕來滅火時,方秀蘭的家已被燒得干干凈凈。

      “這火是誰放的呀?一下燒了兩家……”有人問。

      “應(yīng)該是胡太那個喪天良的!他兒子在批斗中死了,他老婆跟他吵架,他一氣之下就把老婆砍死了??赡苁窍氲阶约阂不畈涣?,他就放火把自己的房子燒了,結(jié)果連累了秀蘭家?!?/p>

      “算了吧,別哭了,折財免災呀!”這時,一個女人走過來,對方秀蘭說,“秀蘭呀,夜這么深了,就別哭啦,東西是哭不回來的。走,今晚到我家去住吧。”

      這個女人就是鄧嫂,平時和方秀蘭走得比較近。

      方秀蘭便哀哭著,跟著鄧嫂進了她家。鄧嫂趕緊找來衣服,讓方秀蘭穿上。

      這時,鄧嫂的丈夫回來了,一見方秀蘭,他也不打招呼,只將他婆娘扯到屋里去說話。

      原來,鄧嫂的男人剛才也抓放火賊去了。沒過多久,他便從人們的口中得知,這所謂的放火賊其實不是真正的放火賊,而是從方秀蘭家里偷偷溜出去的,還穿著一件女人的衣服……后來確認那人是吳道義。顯然,方秀蘭不是個正派女人,和吳道義那個上了!這會兒,鄧嫂的男人見方秀蘭披頭散發(fā),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就覺得她很惡心,不樂意她進自家的門。所以,他就把鄧嫂喚進屋子里,嘀嘀咕咕地告訴了她剛剛發(fā)生的一些事。

      盡管二人說話的聲音很低,但方秀蘭還是聽到了幾句,尤其是“少和她來往”那句話,讓她的心頭猛地一震:難道我和吳道義的事這么快就被別人知道了?

      方秀蘭心里清楚,要不是她男人出了事,要靠吳道義去搭救,要不是這幾天她的情欲不知為何總是那么強烈得控制不住,且內(nèi)心深處存著報復一下不貞丈夫的想法,她是根本不會倒向吳道義懷抱的。現(xiàn)在,自己有可能已經(jīng)聲敗名裂了,吳道義也許會因為這件丑事的敗露而下臺,他一旦失勢,自己和尹進田的靠山也就完了。

      我為什么要報復?我該不該拿自己的身子、名節(jié),來報復與自己同床共枕、最親密的人呢?天哪,我為什么要這樣報復他呢?方秀蘭越想越覺得后悔,越想越感到可怕,也覺得沒臉在鄧嫂家里過夜,便悄悄地打開她家的大門,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

      此時,月亮被風吹來的浮云半遮半掩著,一顆流星隕落,拖著長長的尾巴,無聲地劃亮天宇,那是生命的余暉對塵世的燭照。

      一會兒,方秀蘭便走出垸子,來到一口水塘邊。平時,一到夏季,那塘面上總是盛開著幾朵荷花,現(xiàn)在,塘面很蕭瑟,風掃過,皺幾痕微瀾,間或有幾聲魚兒躍出水面的細響傳來,愈襯托出夜的寂靜。方秀蘭在水塘邊的一根朽木上坐了下來。這時,她的淚水已經(jīng)不可遏止地泛濫成災了。有寒鴉在松林里呱呱地聒噪幾下,聽得人心里發(fā)緊。她想,這難道是在暗示自己應(yīng)該離開這個世界嗎?

      在鄂、魯警方的共同努力下,黃嬌麗很快就被找到了。

      在返鄉(xiāng)的途中,黃嬌麗百感交集,這幾十天的受騙、受辱生活,她實在不愿意去回想,那真是一場不堪回首的噩夢……聽到尹進田因為她而遭受了一次次的災難后,她又陪著他唏噓落淚。接著,她便當著尹進田和公安干警們的面,講起了那晚的故事。

      出事的那天傍晚,月亮剛剛從東山升起,黃順時從雇主家收工回來了,吳道義這時也怡然自得地踱進了黃家大門。

      “吳支書,請坐,快請坐?!秉S順時熱情地迎接著吳道義,并大聲吩咐女兒黃嬌麗去給他端茶倒水。

      趁著黃嬌麗過來遞茶的機會,吳道義便關(guān)心地問:“嬌麗,吃了我給你的藥后,感覺好點兒了嗎?”

      此前,吳道義經(jīng)常給多病的黃嬌麗帶來一些藥品。

      耳聾的黃嬌麗一下子沒聽清吳道義說的是什么,黃順時便趕緊重復了一遍,黃嬌麗木然地沖吳道義點了點頭。

      吳道義寬厚仁慈地笑了,又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西藥袋子,遞到黃嬌麗手上,說:“我又給你弄到一點兒更好的藥,每天傍晚服一次,每次服四片,袋內(nèi)的藥可以吃三天。你先吃幾天,看看效果再說。嗯,你現(xiàn)在就吃下去吧?!?/p>

      吳道義邊說邊比劃著,黃嬌麗連猜帶看,總算弄清楚了他的意思,又一次點了點頭,然后走進房間里吃藥去了。

      黃順時和吳道義便坐在堂屋的一盞煤油燈下,一邊抽煙,一邊聊天。

      黃嬌麗吃完藥后,拿了一只布鞋底出來,也坐在他們旁邊,湊近煤油燈,做著針線活兒。

      忽然,吳道義說:“尹進田死了,我們明天去送花圈?!?/p>

      “什么,尹進田死了?”黃嬌麗這下聽得分明,感到有點兒驚訝。她想,前段時間,我每天傍晚都看見他到吳道義家里去,只是近幾天沒見著他,怎么好好的一個人突然就死了呢?莫非自己聽錯了?由于她生性沉默寡言,對吳道義向來并無好感,所以心里有話也不愿去問他。

      接著,吳道義又講了一些道聽途說的嚇人新聞。比如某書記跳水自殺,某主任死在醫(yī)院里,某老師死在批斗會場上……耳聾的黃嬌麗竟然敏感地捕捉住了這些話,并暗暗分析:自己可能沒有聽錯,吳道義必然是先說尹進田死了,再順著這一傷感的話題講了那么一堆死人的事,可見尹進田是真的死了,真是好人不長壽?。÷?lián)想到自己身患重病,說不定哪天也會死去,心里便傷感得不得了。

      正當黃嬌麗胡思亂想之際,黃順時也由死人聯(lián)想到了鬼神,說:“有一天晚上,我從外面做木工活回來,路過某一地方時,忽然感覺到身后有一條惡狗撲了上來,我本能地回過身準備打狗,竟然發(fā)現(xiàn)什么也沒有。還有一天晚上,我從某家喝酒回來,路過本大隊附近一口池塘邊時,猛地看到一團黑糊糊的怪東西,從兩丈多高的山崖上跳進了池塘里,將平靜的水面一下砸起差不多有房子那么高的水花……”

      他們說的一通鬼話,直讓黃嬌麗聽得汗毛直豎。

      吳道義走后,黃嬌麗的母親早早地上床睡了,一會兒,她父親黃順時舀了一盆熱水,也洗澡去了。

      忽然,黃嬌麗的腹中咕咕亂叫起來,她拉肚子了。于是,她起身拉開沉重的大木門,木門“吱扭”一下發(fā)出響聲,在靜夜里顯得有些瘆人。她不禁想起剛才吳道義和父親講的鬼故事,心里好害怕,但內(nèi)急又刻不容緩,便強撐著,朝屋前緊靠小路的一間茅廁跑去。

      深遠的夜空是那么孤寂,圓圓的月亮猶如一張鬼臉,慘白地照著大地。遠處的松樹林飄蕩著一片朦朧的霧,那霧忽上忽下,忽進忽退,并且從霧里面還發(fā)出各種蹊蹺古怪的聲音,似是隱藏在角落的無數(shù)披頭散發(fā)的厲鬼發(fā)出的。有的鬼居然還跑到跟前。其實那是山道邊樹上的葉子被月光折射到地上,影影綽綽的,就像傳說中的鬼在跳舞。黃嬌麗感到恐怖極了,但她仍硬著頭皮,一邊跑一邊安慰自己:“不要怕,這是在自家門口,鬼是不敢招惹我的!”

      誰知越是怕鬼,偏偏就有鬼。黃嬌麗剛到茅廁附近,迎面就遇著一個高大的身影向她逼過來。她本就擔心那身影是鬼,這時借著月光一看,心一下子提了起來:這熟悉的身影不就是死去了的尹進田嗎?她第一反應(yīng)就是想跑,可腿卻軟軟的,像是被鬼拖住了,根本挪不動步子。正當她驚駭萬分的時候,分明已經(jīng)死去的尹進田居然走過來和她說話!她腦子里一片空白,全身冰涼,腿肚子抽筋,根本沒聽清尹進田在說什么。求生的本能終于使黃嬌麗獲得了一種力量,她拼命地張口大喊道:“有鬼呀,救命!”同時,她肛門松弛,一大包穢物從體內(nèi)傾瀉而出,接著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地……

      尹進田聽到這里,感到哭笑不得,他實在沒想到,自己含冤負屈的起因,竟是如此荒唐,不禁嘆息著搖起了頭。

      班車在廣袤的原野上奔馳,公路兩邊的高大法國梧桐樹快速地向后倒退著。尹進田的思緒也跟著逐漸清晰起來。

      他想起來了,上次黃順時說,吳道義那天是這樣對他說的:“今天十四了,我們明天過花朝?!倍S嬌麗現(xiàn)在卻說,吳道義那天說的是:“進田死了,我們明天去送花圈?!睘槭裁锤概嗽谝黄鹇犕粋€人說話,卻各自得出不同的意思呢?尹進田將前后這兩句話默念了幾遍,終于豁然開朗,原來這兩句話是諧音,吳道義利用這兩句近音不近義的話,使耳聾的黃嬌麗誤聽了,然后再接著談一堆死人的事,使膽小聽錯了話的她作出了錯誤的判斷,從而為后面他設(shè)下的圈套埋下了伏筆……如果事情日后一旦敗露,他就可以對人洗清自己,這樣還可以使黃嬌麗那天看見尹進田誤認為是鬼的事情更加模糊。這家伙好陰啊!

      “二月十四,過花朝……”尹進田像神探福爾摩斯那樣自言自語著。他現(xiàn)在完全明白了,整個人充滿了靈智。李偉曾說過,吳道義那晚給黃嬌麗吃的是瀉藥。因為這個緣故,突然內(nèi)急且一貫膽小、晚上從不敢邁出大門一步的黃嬌麗,竟破例跑出去解大便了,這樣就有了后面的驚嚇。吳道義那晚在垸子前的路途中碰著他時,故意停住和他說話,一會兒老遠看見黃嬌麗家打開了大門,就迅速結(jié)束話題,讓他進了垸子,目的就是使他和黃嬌麗巧遇。此前,他還故意將羊皮衣服反穿著,目的就是讓人覺得尹進田是在胡編亂造。

      后來的故事,果然如吳道義預料的那樣,“完美”地發(fā)生了。尹進田做出的人工呼吸動作,本是醫(yī)療急救中司空見慣的方法,可在偏僻鄉(xiāng)村的黃順時和鄉(xiāng)親們看來,卻是傷風敗俗,不可接受的。在無知鄉(xiāng)人的推波助瀾下,吳道義導演的一場戲出乎意料地達到了高潮??上?,他萬萬沒想到,他給黃嬌麗吃的藥,現(xiàn)在已落到公安人員的手中。而今,被找回的黃嬌麗又是鐵的證據(jù)。

      在顛簸的車上,尹進田又有點兒不好意思地問黃嬌麗:“現(xiàn)在,你能說說,你腹中這兩個月的身孕是怎么回事嗎?”

      一朵紅云爬上了黃嬌麗的臉,她低下頭,默不作聲。

      尹進田以為她沒有聽清,又湊近她耳旁小聲重復了一遍。

      其實,剛才黃嬌麗已經(jīng)聽清楚了。這會兒,她把頭扭到一邊,有些不高興的樣子。

      看見她這種表情,尹進田知道她必有難言之隱,忙說:“對不起,不是我想揭你的傷疤,而是你父親現(xiàn)在一口咬定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倘若你回去不說良心話,我怎么辦?”

      黃嬌麗畢竟是個善良的女人,只是這會兒她還在猶豫。她想,自己的丑事要是被抖出來,父親生氣不說,她今后還怎么做人?一陣強烈的煎熬過后,她終是良心占據(jù)了上風,決定不去考慮今后可能發(fā)生的事,還是盡力幫無辜的尹進田脫困為好。于是,她又對尹進田和公安人員講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一回事。

      春節(jié)的前一天,黃順時夫婦接到黃嬌麗外婆去世的消息后,即刻奔喪去了,家里只留下黃嬌麗一個人。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黃嬌麗正在灶膛前煮豬食。忽然,吳道義笑嘻嘻地走進來,遞給她一個小紙包,說:“嬌麗,這是我給你搞的一包珍貴藥物,還是找人開后門弄到的,只要你吃下去,你的心臟病以后就會慢慢好起來?!?/p>

      “真的啊?”黃嬌麗一聽,高興極了,“是一次吃完嗎?”說著,她便打開了紙包,里面的藥末是黃白色的,還摻雜著少量黑色的粉末。

      “放在碗里,倒點兒開水沖一下,一口氣喝下去?!眳堑懒x熱情地說。

      黃嬌麗將信將疑地按著吳道義的指導,將藥用水化了,然后一仰脖子喝了下去。

      吳道義這才微笑著點了點頭,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天全黑了。黃嬌麗點亮了煤油燈,正準備去掩大門,吳道義忽然一閃身鉆了進來,隨手將大門閂得死死的。出于女性的本能,黃嬌麗意識到吳道義不懷好意,便驚叫道:“你想干什么?快出去。”

      吳道義一臉淫笑,躥上前去,用力將黃嬌麗緊緊地抱住。她一時嚇得說不出話來,只是沒命地掙扎。吳道義將一塊濕布捂住了她的鼻子,她隨即聞到了一股從未接觸過的氣味,很快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說到這里,黃嬌麗再也不肯說下去了。

      車窗外,尹進田看見天空的黑云被突然刮起的大風聚集著,悶雷開始在厚厚的云團里發(fā)出異常煩躁而粗重的喘息。

      事情的真相終于弄清楚了!尹進田的心里卻又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惆悵,他想起了他的妻子方秀蘭……

      近些年來,吳道義是走運的,只是家中那個由父母包辦娶進來的老婆令他不太滿意,這女人長相難看死了,每次和她睡覺,都像是在吃蒼蠅,滋味很難受。因此,只要看到別人家的漂亮老婆,吳道義心里就會涌起一股說不出來的滋味。

      三年前,在縣劇團當演員的尹進田娶回了一個美若天仙的老婆。那娘們兒簡直是西施再世,那眼睛、那身材、那聲音,無不像索命的無常厲鬼,時時跑來勾攝著吳道義的魂魄,使他寢食不安。

      可是,方秀蘭根本不把他這個已近中年的土包子放在眼中,她心里只有儒雅英俊的尹進田。這簡直是在剜吳道義的心!還有那個嬌嫩的黃嬌麗,也一直讓他饞的魂牽夢繞,只是苦于沒有機會。

      吳道義開始動歪心思了,他想,明里不行,我就來暗的,我何不發(fā)揮自己的長處,設(shè)計將那兩個娘們兒放倒呢?

      他從一部藥典中找到了麻醉藥和春藥的配制方法,很快就造出了這兩種藥。特別是春藥,制成后一試,效果相當不錯。他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高興,竟在閑談中,向遠房親戚彭娜娜泄露了天機。于是,彭娜娜死乞白賴地要以高價購買他的春藥和麻醉藥。

      吳道義知道彭娜娜不是正經(jīng)道上的人,因此,在首筆交易之前,他便鄭重其事地告誡她:“你要起個毒誓,萬一弄出事來,可不許出賣我?!?/p>

      彭娜娜當即對天發(fā)誓,說:“今后我若對不起表哥,就讓我遭天打雷劈!”

      吳道義這才放下心來,他想,這樣也好,她賺大錢,我也可以賺小錢。從此,他們就聯(lián)手干起了這傷天害理的買賣。其實,吳道義收獲最大,不僅賺了錢,還利用這兩種藥,讓方秀蘭和黃嬌麗老老實實地委身于自己。當發(fā)現(xiàn)黃嬌麗身懷有孕之后,吳道義擔心事情敗露,便想到了針對尹進田的“一箭雙雕”之計。

      吳道義認為他所做的一切應(yīng)該是萬無一失的,可是上次,公安局的李偉和一個陌生老頭兒下到垸子里來調(diào)查,一下子讓他忐忑不安起來。他仔細回想,自己所做的事并無破綻呀,首先是黃嬌麗,他的設(shè)計談鬼和隨后的移花接木、順手讓彭娜娜和唐再貴將她拐賣等,都堪稱杰作,完全是天衣無縫的。其次是尹進田,他讓他做了冤大頭后,又假扮蒙面人,故意讓其逃走,事后還當眾宣布他是畏罪潛逃,使這個臭小子永遠有家不能歸,這也是一般人做不到的!至于方秀蘭,那晚他從她家跑出來后,被人攆到爛泥田里,他可是用衣服遮住臉的,別人也沒看清他是誰啊……

      好在幾天下來,一切都平安無事,公安局的人再沒有到垸子里來,看來只是虛驚一場!他的心坦然多了。他哪里知道,彭娜娜已經(jīng)被抓,黃嬌麗已經(jīng)找到,正在歸家的途中,一切即將真相大白,公安局早已在暗中將他監(jiān)控起來了。

      這天,吳道義正在大隊部召開會議。中途,幾個人突然推門而入,其中有三個人是縣公安局的,隨行的還有他熟識的公社武裝部部長。

      吳道義一愣,立刻意識到大事不妙。

      這時,武裝部長走到吳道義跟前,客氣地說:“吳支書,縣公安局的同志請你去縣里說明一下問題?!?/p>

      屋內(nèi)所有的人都怔住了。

      吳道義知道自己的末日已經(jīng)來臨,最初的慌亂是免不了的,但他很快鎮(zhèn)定下來。只聽他威嚴地咳嗽了一聲,然后緩緩起身,雙手向下壓了壓,似乎是在安慰大家,然后微笑著說:“同志們,你們接著開會吧,我陪領(lǐng)導去縣里匯報一下工作,很快就會回來的,請你們放心。”說完,他肩頭一聳,歪披著那件洗得有些發(fā)白的綠色軍裝,昂首挺胸,頭也不回地向門外走去。

      在距離尹進田家十來里的大山深處,住著一個慣偷,人稱尤二癩子。他平常以打獵為生,打不著獵時,就在四鄉(xiāng)八鄰游竄,干些偷雞摸狗的勾當。

      方秀蘭家遭災的那晚,尤二癩子從二十里地外的地方作案回來。當他走到一口池塘邊時,忽然聽見塘里有撲打的水響,目光往那里掃去時,才發(fā)現(xiàn)那是個人,一忽兒浮出水面,一忽兒沒入水里。

      尤二癩子想,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盜亦有道,便決定救出這個落水者。他脫下衣服,跳進冰冷的水中游過去,抓住落水人的頭發(fā),然后沿著水路將其拖上岸來。

      等到看清被救人的臉時,尤二癩子心里簡直樂開了花,天啦,原來是個年輕漂亮的女人!他想,我尤二癩子不知前世積了什么德,今天不僅財運好,還交了桃花運。他趕緊扒下女人身上的濕衣服,將剛剛偷來的干衣服替她換上,又將女人扛放在剛剛偷來的一只驢背上,讓她臉朝下伏臥著,然后牽著驢往家里走。驢一路走著,顛顛簸簸的,女人肚子里的水受到擠壓,便不斷地從她口中流出。尤二癩子知道用此種方法,這女人是不會死的,心中一高興,竟吼起鄂東小調(diào)《十八摸》來。

      長話短說,自從被尤二癩子救回家后,方秀蘭一直被捆住了手腳,日夜遭到尤二癩子的侵犯和折磨,簡直生不如死。

      轉(zhuǎn)眼十多天過去了。

      這天,天快亮時,尤家的大門忽然被人撞開,方秀蘭以為是尤二癩子偷東西回來了,便厭惡地閉上了眼睛。這時,屋里刷地亮起一道手電筒光柱,明晃晃的光柱在黑漆漆的屋子里照了一圈,又移到方秀蘭臉上和身上,刺得她睜不開眼睛。方秀蘭一愣,感覺進屋的人并不是尤二癩子。

      “咦,誰把大姐捆得這么死?”這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求生的本能讓方秀蘭拼盡力氣大喊起來:“這位大哥,快救救我!”

      “哦,我當然會救你,你別急?!蹦侨苏f。

      說罷,他哧地劃著了一根火柴,將桌上的一盞煤油燈點燃,然后走過來解開方秀蘭身上的繩索。

      方秀蘭連連稱謝。

      兩人敘談了一陣后,方秀蘭便將自己不幸落入魔窟的遭遇對那人述說了一遍,然后說:“今天碰到俠義大哥,也是我前世修來的福分,請問大哥高姓大名?”

      “我叫李又珍,也是個獵人。”那人說。

      方秀蘭開始打量李又珍,只見他身材魁偉,五官端正,眉宇間透出一股戾氣。方秀蘭心里驟然有了一種被保護的安全感。

      自稱李又珍的人這時又豪氣沖天地拍著胸脯說:“請大姐放心,本人武功高強,那強盜一來,我動動手指頭就能弄死他?!?/p>

      方秀蘭說:“李大哥,這里不安全,尤二癩子過一會兒就會回來,我們還是趕快逃走吧。救命之恩,日后我一定報答。”

      李又珍突然嘻嘻一笑,說:“我這人性急,等不得野雞湯冷,我要你這會兒就報答我?!闭f著,他眼睛里射出可怕的光來。

      方秀蘭頓感不妙,拔腿就想逃跑,但為時已晚,李又珍兇相畢露了。他撲上前去,一把將方秀蘭抓住,一只手三兩下就將她身上的衣服扒了個精光。

      方秀蘭口內(nèi)已是無聲,兩腿發(fā)軟,只能用雙手亂抓亂撓。李又珍不顧她的反抗,強行將她按在地上占有了她。

      尤二癩子剛好回家,發(fā)現(xiàn)屋里的情景,頓時暴跳如雷,大罵道:“哪個該殺的敢動我的女人?去死吧!”說著,他從屋里抓起一把菜刀,高舉著沖上前去,就要取李又珍的性命。

      李又珍身子一偏,抬起腳,將尤二癩子手中的刀踢飛,復又一腳將他蹬倒。李又珍趁這工夫,迅速將衣服穿好,對尤二癩子吼道:“好女人都是大家享用的,你吃什么醋?搞煩了,我就去報警,讓你這綁架婦女、實施強奸的家伙吃槍子兒?!?/p>

      尤二癩子緩過一口氣后,突然從地上躥起,齜著牙,握著碗口大的雙拳,再次對李又珍發(fā)起了進攻。

      李又珍殺心頓起,只見他抓起地上的一柄斧頭,當胸揮去,尤二癩子躲避不及,身子幾乎被劈開,往后仰倒。

      “你……你是……唐再貴?”尤二癩子臨死前,陡然想起附近村子里張貼著的通緝令,上面有這人放大了的照片。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英雄好漢唐再貴!找死!”唐再貴獰笑著,復又劈出一斧,尤二癩子的腦袋頓時搬了家。

      一旁的方秀蘭嚇得大聲尖叫起來。

      唐再貴斜了她一眼,輕蔑地說道:“老子幫你殺了仇人,你嚷嚷什么?哼哼,一會兒你應(yīng)該給我叫床,好好服侍我才是?!?/p>

      方秀蘭不敢動彈,只好老老實實地陪著唐再貴,在尤二癩子家里又住了二十多天。

      這天中午,兩個山民領(lǐng)著幾名民警向尤二癩子家走來。因為他們發(fā)現(xiàn)這家屋里近來頗有些古怪,便悄悄報了警。

      狡猾的唐再貴很快覺察到了情況不對,忙進屋拉起方秀蘭就跑。

      “站??!”警察們旋即發(fā)現(xiàn)了情況。

      唐再貴非但沒有停住,反而加快速度,挾著方秀蘭閃進了深山老林里。

      大批警察聞訊趕來,將這一帶的山林圍得水泄不通。很快,唐再貴便被民警們堵在了一個死角里。

      “舉起手來!”一把把手槍瞄準了唐再貴。

      唐再貴雖然心有不甘,但還是慢慢地舉起了雙手。

      吳道義和唐再貴等人都受到了應(yīng)有的懲罰。尹進田的冤屈被洗清后,他的勞動改造當即被解除,不久就回到縣劇團上班去了。他也沒有嫌棄他的妻子方秀蘭,二人在老家的廢墟上重新建起了房子,雖然尹進田還是像從前一樣,縣里家里兩頭跑,但他們夫妻間的感情卻比以前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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