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堃

2018年4月2日，本刊記者來到位于懷遠縣白蓮坡鎮(zhèn)茆塘村的“茆塘留守兒童之家”。伴隨著不同的音樂聲，時而教室傳來朗朗書聲，時而操場響起陣陣嬉笑，孩子們沐浴在春風里，活潑朝氣，陽光知禮……然而僅僅在半年以前，這里的很多孩子還是輟學在家無人管教、打架斗毆惹是生非的問題兒童。

10年前，顧云美不顧眾人反對，借貸賣房為鄉(xiāng)村的留守兒童們創(chuàng)辦了一個“家”;10年時間里，顧云美鬢角生出華發(fā)，眼角皺紋漸深，為兒童之家傾盡所有的她，也成為了孩子們口中最親愛的“校長媽媽”。

實現(xiàn)父親“最大的期望”

在顧云美的心目中，父親永遠是高大偉岸的榜樣。1967年，顧云美出生在安徽省懷遠縣白蓮坡鎮(zhèn)茆塘村，家中兄弟姐妹6人，她排行老二。顧云美的父親是村里的老書記，從顧云美記事起，父親的善良就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村里有人來家里請求幫忙，父親總會不遺余力地伸出援手;路上遇到要飯的，父親就把人家?guī)Щ丶页砸活D飽飯……父親的行為深刻影響了顧云美，在她心中播下善與愛的種子。

顧云美上學后，父親總是教導她：“好好讀書，以后有機會回來把家鄉(xiāng)發(fā)展好。這是我對你最大的期望了?！鳖櫾泼缆牶笳J真地點頭?？墒?，父親46歲時為當?shù)匦藿娬?，不幸觸電，因公殉職。父親去世給家里帶來沉重的打擊，顧云美不得不白天上學晚上回家干農(nóng)活，但無論生活多么艱難，她從沒忘記父親的教誨，從未放棄學習。為了省煤油，顧云美常在晚上借著月光讀書，成績始終是班里的前兩名。

中考時，顧云美考上懷遠縣一中，她到學校報到后領(lǐng)了一套書就回家了。晚上她痛哭失聲，因為家里實在沒錢供她和哥哥同時讀高中。不久，鎮(zhèn)里招考民辦教師，顧云美立刻報名，以第一名的成績被錄用。成為茆塘學校的一名老師后，顧云美愛上了這份職業(yè)，她上電大，考取教師資格證。年輕的顧云美打心底里喜歡自己的學生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孩子們身上。教書第一年，顧云美所帶班級學生的成績就脫穎而出，她獲得全鎮(zhèn)“公、民辦教師教學大賽”第一名，后來更是連續(xù)4年獲全縣第一名，并被評為懷遠縣首屆“教壇新星”。專業(yè)過硬的顧云美轉(zhuǎn)為公辦教師，得到去城里教書的機會，她卻放棄了，她決定留在農(nóng)村，把一生奉獻給鄉(xiāng)村教育事業(yè)，實現(xiàn)父親的期望。

顧云美的中學同學徐乃堂師范學校畢業(yè)后，分配到茆塘學校工作，和顧云美成了同事。相處時間久了，兩人日漸生情，步入婚姻殿堂。1991年，他們的女兒降生，取名徐徐。徐徐漸漸長大，學習優(yōu)秀，幾乎不用媽媽操心，但有時她還是會小聲抱怨：“媽媽心里只有工作，沒有生活，也沒有我。”女兒的話讓顧云美忍不住鼻頭發(fā)酸，心中涌起對家人的愧疚。

顧云美所帶班級里有一名學生成績非常好，卻經(jīng)常遲到，對他屢次強調(diào)紀律后，他的態(tài)度很差并且依然遲到。顧云美敏感地覺察出他的家庭可能出了問題，經(jīng)過了解發(fā)現(xiàn)，這名學生跟隨奶奶生活，奶奶身體不好，一個人帶著5個孫輩，這名學生要照顧全家人，每天早上買菜做飯后才能匆忙去學校上課，中午還要趕回來給一家人做飯。顧云美無比心疼：這么好的孩子，因為沒人照顧，心里充滿怨氣，負面情緒會影響孩子一生的成長。

工作之余，顧云美做了留守兒童調(diào)查，統(tǒng)計茆塘村有多少留守兒童，有多少跟爺爺奶奶生活，有多少獨自生活……調(diào)查結(jié)果令顧云美震驚了：茆塘村留守兒童占比竟達到63.8%！很多留守兒童因為無人照管成了令人頭痛的問題少年。對于一些獨自生活的學生，顧云美開始陸續(xù)接手，有的親自帶在身邊，有的托付給老師照顧。越來越多的村民去外地打工之前，把孩子交給顧云美。隨著要貼身看護的孩子增多，顧云美感到有些力不從心了，她產(chǎn)生了一個想法：能不能把留守兒童集中起來管理和照顧呢？

既是校長又是媽媽

2005年，顧云美成為茆塘小學校長，工作更繁忙了，但建立留守兒童之家的念頭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趁著過年全家人聚餐時，她把想法說了出來，結(jié)果遭到所有人反對：“這些都是難管的孩子，你想做好事，最后只會給自己找麻煩！”顧云美初心不改，2007年，她向鄉(xiāng)政府提交了“留守兒童調(diào)查報告”，闡述了自己的想法，得到鄉(xiāng)政府的支持。

說干就干，但資金是最大的困難。顧云美賣房子，借貸款，最終說服了兄弟姐妹，又向他們借了一部分錢，總共籌集到80萬元。她將自家和親戚家貧瘠的宅基地集中起來，填土蓋宿舍。2008年，“茆塘留守兒童之家”建成，9月正式招生，顧云美根本沒做宣傳，就有十幾個孩子被送到了這里。

顧云美給兒童之家的孩子們統(tǒng)一安排食宿，每月僅收取少量的基本費用，為了省錢，她親自給孩子們做飯。早晨準時叫孩子們起床晨讀，一天三頓飯，四趟接送，晚上還安排了輔導課……兒童之家成了學生們真正意義上的家，顧云美也一下子多出了幾十個需要時刻照顧的“孩子”，她和丈夫干脆就住在了兒童之家。徐乃堂見妻子每天忙碌到深夜，累得腰酸背痛疲憊不堪，便不顧白天上班疲勞，主動承擔起買菜的任務，一有空他就拿著錘子、鏟子等工具，修理課桌椅，疏通下水管，成了兒童之家的全能修理工。

此時，顧云美的女兒徐徐已經(jīng)上了高中，在縣城住校。受母親的影響，徐徐把兒童之家的孩子們當成自己的弟弟妹妹。徐徐的英語成績特別好，每個周末回家，她主動教孩子們學英語。兒童之家里的初中生都說：“早跟徐徐姐姐學英語就好了，那我們的英語該有多棒啊！”每次聽到這樣的話，徐徐都特別有成就感，顧云美也為女兒感到驕傲。

有一個孩子從6歲來到兒童之家，4年半的時間里父母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顧云美就成了名副其實的“家長”，負責孩子全部的吃穿用度和學習。這個孩子有遺尿問題，顧云美就帶他去醫(yī)院治療，晚上堅持給他熬中藥喝，很長一段時間后，終于治好了孩子的病。

2011年9月，顧云美卸任茆塘學校校長退居二線，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留守兒童之家的孩子們身上。她不但無微不至地照顧孩子們的生活，讓他們不再為沒飯吃、沒地兒住擔心，還教導他們做人的道理……

2016年，兒童之家來了一個10歲的孩子，父母離婚，從1歲多開始他就再也沒見過父母。爺爺把他帶到一個道觀里，他不上學，也沒人管。離開群體時間長了，他不會與人交往，不知道人與人之間如何相處。剛到兒童之家時，他幾乎不說話，用敵視的眼神看每個人，他的防范方式就是本能地抓人、咬人，有好幾個學生因此受傷。顧云美不得不寸步不離地跟著他，不僅是防止他再傷人，更為了給他更多的關(guān)愛，隨時隨地了解他的需求。

顧云美柔聲細語地主動跟他聊天，在他有錯誤行為時也嚴厲地制止他。漸漸地，這個孩子對顧云美不但有敬畏感，更有了依賴感，他感受到顧校長是真心關(guān)心自己，慢慢意識到攻擊別人的行為是不對的。顧云美趁機教他正確的行為方式，幫他分析遇到問題應該怎么說、怎么做，每次講完道理，顧云美還用商量的語氣問他：“你覺得哪種辦法更好呢？”1年之后，這個孩子的不良行為習慣基本改正。顧云美長舒一口氣，感到無比欣慰。

顧云美把兒童之家的每個孩子都看作自己的孩子，她的愛和關(guān)懷溫暖了孩子們的心。每次看到顧云美，孩子們都很自然地圍上來嘰嘰喳喳地說著，笑著，親切地喊她“校長媽媽”。

“沒有管不好的孩子”

每個留守兒童都有一段心酸的經(jīng)歷，針對孩子的不同情況，顧云美因人施教，讓他們的心中重新充滿陽光。兒童之家有個女孩成績特別好，后來顧云美發(fā)現(xiàn)，她在利用自己的學習優(yōu)勢向其他孩子收取費用，講解一道題1角錢，做一項作業(yè)根據(jù)難易程度收取5角～1元錢不等。顧云美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必須引導孩子正確的價值觀。她找女孩單獨談心，直接指出她的錯誤，語重心長地說：“你這樣做不是幫助同學，而是助長他人學習的惰性。你收取費用，那在別人心里就不會對你感謝。從小不能只把利益放在前面，要有正確的價值觀念……”幾次談心后，女孩改正了錯誤行為，可一個問題剛糾正，另一個問題又出現(xiàn)了。

2018年3月，新學期開學，一些愛心人士來到兒童之家，帶來學習用品和衣物分發(fā)給孩子們。這名女孩因為成績優(yōu)秀，愛心人士特別給了她一大包好吃的零食作為鼓勵。女孩拿到零食后放進自己的箱子里，不愿跟別的孩子分享，還到處炫耀：“看我的果凍多大！特別好吃！”有的孩子氣不過，故意說：“你真不嫌丑！自己沒錢還吃別人給的東西?！迸⑹艿窖哉Z刺激，竟然爬上樓頂要跳樓，大喊：“我以后再也不要別人的幫助了！”在場的老師趕緊給顧云美打電話。接到電話，顧云美一邊指揮老師將女孩勸下樓，一邊立即趕往現(xiàn)場。

見到女孩后，顧云美沒有多說什么，而是抱著她讓她哭個夠。等女孩情緒稍微平靜了，顧云美才緩緩說道：“生命多寶貴，要愛惜自己的生命啊。如果你心里連別人的幾句話都不能承受，以后怎么面對社會呢？別人說你，你反思一下自己的行為，有沒有做的不合適的地方。你的零食很好，別人想吃也很正常，那你是不是不該炫耀呢？不能把愛心人士的資助當成優(yōu)越感對不對？”看到女孩若有所思，顧云美繼續(xù)說：“如果你能分一部分給別的孩子，把愛心傳遞下去，是不是更好？”此后，顧云美時刻關(guān)注這個女孩的狀態(tài)，陪她聊天，關(guān)心她的生活。在顧云美的鼓勵下，女孩拿出一些零食和其他人分享，而那個之前指責女孩的孩子也向她道了歉。顧云美趁機給孩子們上了一堂珍愛生命的教育課，事情得到圓滿解決。

每周升旗儀式上，顧云美帶著孩子們誦讀《弟子規(guī)》等，用國學經(jīng)典教育孩子們心中有他人、不自私、控制情緒，向他們傳遞責任意識，做到“背入口、融于心、踐于行”。很多家長來學校感謝顧云美，說回家后發(fā)現(xiàn)孩子懂事了，尊重父母了，還學會了很多古文。

10年間，為了留守兒童之家，顧云美日夜操勞，至今還欠著幾十萬元債務，但再累再難她都沒有想過放棄。因為只要看到孩子們的笑臉，她就覺得有力量，無論多難管理的孩子，她總能用欣賞的眼光發(fā)現(xiàn)他們身上的優(yōu)點。在顧云美看來，別人口中“難管”的孩子，只是因為缺乏關(guān)愛而走了一段彎路而已，只要用心，“沒有管不好的孩子”。

茆塘留守兒童之家現(xiàn)在已有140個孩子，每年都會給10個左右的特困兒童全部免費。到了春節(jié)，總有幾個孩子沒有父母接回家，顧云美就把他們帶回自己家過年，辦年貨、逛廟會、走親訪友都帶著，而親戚們也會給每個孩子都準備一份壓歲錢。

多年堅守留守兒童事業(yè)，也令顧云美先后獲得全國巾幗建功標兵、安徽省優(yōu)秀教師等榮譽稱號，茆塘留守兒童之家成為全省首批“共青團關(guān)愛農(nóng)民工子女志愿服務行動示范基地”，顧云美家庭獲評全國“最美家庭”……

如今，中國人民大學研究生畢業(yè)的徐徐，已從英國杜倫大學學成回國，在北京工作。徐徐擔心母親太過操勞，身體吃不消，想接她去北京生活，顧云美拒絕了：“我這輩子都放不下這群留守兒童，就希望他們都能健康成長，成為一個品行端正的人。哪怕我退休了，也要致力于留守兒童工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