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餅醬
簡介:時隔兩年,霍氏掌舵人霍容銘終于和失蹤的女友靳星鴻重逢。她卻口口聲聲說自己有個相戀多年的男友,看他猶如看一個陌生人。他強行將她帶回身邊,卻抹不掉她心底對愛人的依戀。他到底該怎么做,才能挽回這場錯失的愛情?
1
沿著崎嶇起伏的盤山公路一路顛簸了兩個多小時,原本精神奕奕的車隊成員此時都有些萎靡不振,對講機里的聲音有氣無力的。坐在大切諾基副座的特助忐忑地望向后座的老板:“霍先生,大約還有半小時就到了?!?/p>
“嗯?!泵娉寥缢哪腥穗p指一揉眉心,抬眼望向灑滿霞光的山林。良久,他意味不明地道了句:“明天,舉辦捐贈儀式?!?/p>
“是的,霍先生,需要再確定一遍流程嗎?”
“不必。”
能夠伴在霍家年輕掌舵人身邊處理要事,特助在察言觀色上自有一套,他看出霍容銘對明天的捐贈儀式有種別樣的在意。說起來,像這種霍氏旗下基金會捐助山區(qū)學校的小活動,能夠引起大老板的注意且驅使他親自前往,本就很不尋常。
特助清楚地記得,原本只是要簽字的霍容銘在看到捐贈主題和日期那行時背脊突然變得 僵直,眼中一慟,似是有什么心結,久久無法釋懷。他沉思良久,繼而提出要親自參與這一項目。
抵達目的地時,夜幕中飄起了蒙蒙細雨。巴蜀之地多雨,特助替霍容銘撐起一把巨大的黑傘,在保鏢的簇擁下走向站在村口迎接他們的教師和學生代表。
山村幼兒園的園長滿面笑容地迎上前,道:“霍先生,歡迎歡迎,舟車勞頓,您一定很辛苦,前面就是我們?yōu)槟鷾蕚涞摹?/p>
原以為得體熱情的歡迎詞,沒有引來霍容銘的絲毫回應,自停步那一刻起,他的雙足便彷如陷入了泥濘的山路中,就連目光也一起凝固了。
園長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頓時找到了臺階下:“對了,霍先生,這就是咱們新園建設主題的靈感來源,靳星鴻靳老師。她是兩年前來到這里支教的,教學水平十分過硬!”
靳星鴻靈動的雙眸好奇地望向這位高高在上的霍氏總裁,披肩長發(fā)柔順地散在她的臉頰旁,如同她這個人給人的第一印象,軟糯而又溫和。
“星星幼兒園……”霍容銘低聲呢喃,神情恍惚,走向靳星鴻時,腳步甚至有些踉蹌。
她笑靨如花,帶著幼師特有的親和力,朝他微微鞠躬:“霍先生好,謝謝您的慷慨捐贈。早就聽說您熱愛慈善,沒想到您會親自過來,真是——啊!”
靳星鴻猝不及防被霍容銘擁住,愣了愣才猛地推拒起來,但霍容銘似乎忘記了現(xiàn)下的場合,抱住她就再也不松手,棱角堅毅的臉上露出與平日倨傲氣質截然相反的眷戀。
“星鴻……”恰巧就在失去你的同一個月日,這樣突然地重逢。
“霍先生……”特助眼看老板在眾目睽睽之下失態(tài),只得硬著頭皮出言提醒,連喊了好幾聲,霍容銘才回過神來,腳步退開的同時,左手牢牢地握住了靳星鴻小一號的手掌。
靳星鴻臉紅紅地想要掙脫,可霍容銘的手勁兒之大,她根本奈何不了,手心還沁出淺淺的汗?jié)n,被男人的拇指下意識地摩挲著。
什么情況?接受捐贈難道還有潛規(guī)則的?
靳星鴻正要請求領導主持正義,就見恢復鎮(zhèn)定的霍容銘用右手理了理衣領,目露寒光地對園長道:“趙園長,能否請你解釋一下,為何我失蹤的女友會在這偏僻的山村里支教?”
此話一出,滿場皆驚。同事和村民看靳星鴻的眼神都帶上了敬畏,她自己卻滿腦子“嗡嗡嗡”,傻眼道:“啊?霍先生,您可能是認錯人了,我有男朋友的!”
2
在這世間,兩個人長著同樣的容貌,有著同樣的姓名和職業(yè),究竟有多大的概率?
對霍容銘而言,答案是零。因此,他絲毫沒有理會靳星鴻的控訴,在園長和幾個同事不放心地監(jiān)督下,他將人帶到安排好的住處,沉聲問:“你說你有男朋友,是誰?”
問話的同時,他的手依然將她的手握得死緊。靳星鴻作為幼教,情感和洞察力都很敏銳,她猜測霍容銘應該是有個和自己長得相似的女友失蹤許久,他找得都有點兒精神失常了。眼下他正頗為威嚴地掃視跟來的同事,估計要是她從中指出自己的男朋友,對方就得立馬倒霉。
她憐憫地望著他,解釋道:“我和霍先生一樣久居馬來西亞,我的男朋友就是個普通的投行經(jīng)理,不過我們很恩愛。”
霍容銘呼吸一滯,眸光中的震驚完全無法掩飾:“你說……投行經(jīng)理?”
“有什么……奇怪的嗎?”
霍容銘手掌顫抖,片刻才問:“你的男朋友,他叫什么名字?”
靳星鴻十分警惕:“霍先生,你不會是想去找他的麻煩吧?”
他閉了閉眼,道:“不會,我保證?!?/p>
靳星鴻對以信用著稱的金融巨鱷霍氏還是很信任的。她微微一笑,眉目間滿是甜蜜的幸福感:“他叫季明,等支教期結束,他就會來接我回去……”
霍容銘忽然放開她,雙手捂住臉,肩背劇烈地抖動著。靳星鴻以為他終于認清自己不是他女友的現(xiàn)實,安慰道:“霍先生,有志者,事竟成,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你的未婚妻的?!?/p>
她起身和同事離去時,霍容銘沒有阻攔。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特助也不敢說話,伸手想替他合上門,可就在眨眼間,霍容銘忽然暴起,一拳砸在慘白的墻上。同鮮血一同溢出的,還有他眼中嗜血的恨意:“準備直升機,預定航線。明天捐贈儀式一結束,立刻帶星鴻回吉隆坡。還有……給霍容鐸申請保外就醫(yī),看來,我跟他的仇還遠沒有算完?!?/p>
久經(jīng)磨練的特助竟然也被他的戾氣鎮(zhèn)得動彈不得。雖然一直知道在兄弟奪權中上位的霍容銘不是個善茬兒,但頭一次直面這種氣場,仍舊令他心驚膽寒,除了服從他做不出任何反應。
連綿的雨幕絲毫沒有斷絕的意思,基金會的工作人員在破敗的幼兒園前搭起臨時展臺,有條不紊地準備著捐贈儀式。室內的靳星鴻半跪在一排小朋友面前,手上拿著一沓漫威英雄的貼紙,問道:“一會兒就要上臺致謝了,大家都準備好了嗎?”
小朋友很喜歡始終和他們平視對話的靳老師,紛紛舉手請求提前表演。靳星鴻耐心地一一聽完,鼓勵的話語不斷。
“真棒,來,獎勵小磊一個蜘蛛俠貼紙,挺胸抬頭?!?/p>
小朋友驕傲地亮出瘦弱的胸膛,讓靳星鴻在胸前貼好蜘蛛俠,無比珍視地反復撫摸。靳星鴻和他們挨個兒互動完,抹了把額前的汗站起來,一轉身,就看見站在墻角陰影處的霍容銘。
男人始終沉默著,即使是她主動打招呼,也不過是單調地“嗯”一聲,這讓人很不自在,但想到霍容銘很快便會離開,靳星鴻也沒有放在心上。只是,在捐贈儀式舉行的全過程中,霍容銘的目光都十分露骨地落在了她身上。漸漸地,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她的腦海里復蘇,令她頭疼胸口也疼,渾身都不舒服。
“園長,我想先回屋休息一下?!?/p>
趙園長剛一點頭,天空中忽然傳來陣陣轟鳴。飛速旋轉的螺旋槳朝不遠處的空地逼近,霍容銘在巨大的聲響中一步步地朝她走來,伸出手,眼神沉沉地道:“星鴻,我來接你回家。”
3
一直到飛機在吉隆坡國際機場的停機坪降落,靳星鴻呆滯的狀況才有所緩解。她看著機場大道兩旁眼熟的風景,終于意識到,長達兩年的異鄉(xiāng)漂泊竟然真的結束了。
她不明白,自己的雙親為何會在視頻通話中泣不成聲,為何會讓她跟著壓根兒就不認識的霍容銘一起回來,難道他們被挾持了?很快,霍容銘就打破了她的懷疑,他直接將靳星鴻帶到居住多年的家中,讓她和父母團聚。
二老的情緒很不穩(wěn)定,滿口的“謝天謝地”,好像她是遭遇了什么劫難才回到家一樣。靳星鴻懵懵懂懂地聽了半天,才搞清楚他們說的話。原來,他們以為自己去支教是被人販子綁走的!
“怎么會呢?爸,媽,我那會兒是自愿去的。”
靳星鴻費盡口舌地解釋,可二老非但不信,還譴責地瞪著霍容銘,呵斥道:“你看見沒?我們星鴻被你禍害成什么樣了!你走,我們靳家不歡迎你!”
霍容銘神情冷酷地道:“我必須要帶星鴻走,只有霍氏能給她提供最好的治療?!?/p>
二老正要施以嘲諷,靳星鴻忽然開口問:“爸,媽,你們有季明的電話嗎?我以前的手機在山里丟了,不記得他的號碼,我得告訴他我回來了。”
靳媽媽轉頭看向自己的女兒,難以置信地反問:“女兒,你、你在說什么?”
“放心,我不會在季明忙工作的時候打擾他的?!苯区櫽淇斓匚⑿?,可這份快樂看在她雙親的眼里宛如寒冰般刺骨。
霍容銘牽起她的手,仍舊是牢牢地握緊,眼神既自責又堅定:“伯父伯母,現(xiàn)在你們知道了,星鴻是一定要跟我走的?!?/p>
“你在說什么啊?”靳星鴻惱怒地甩手,“等季明來了,他一定會揍得你找不著北!霍家難道就能強搶民女嗎?”
這里發(fā)生的一切都讓她無法理解,在南洋富商榜上名列前三的霍容銘為何會對她如此執(zhí)著,爸媽為什么要同意陪著她前往霍家……
“媽媽,爸爸,你們都不愛我了嗎?我不想去霍家,我要見季明,他會保護我的,我要見他!”
賓利后座上,靳媽媽抱著生氣的她淚流滿面地道:“星鴻,女兒,是爸爸媽媽沒用……”
守衛(wèi)森嚴的大宅前,一個小小的人影牽著保姆的手,手抱一只輕松熊玩偶,滿目渴望地看著駛來的轎車。車剛一停穩(wěn),他就不顧一切地掙脫禁錮,邊喊邊跑過去:“星星姐姐,星星姐姐!”
靳星鴻下車后還未站穩(wěn),就被一個小炮彈一般的孩子結結實實地撞到了懷里,她本能地抱著小孩兒輕聲詢問:“小朋友,你怎么了?”
霍浩初仰起臉,稚嫩的皮膚紅彤彤的:“星星姐姐,我是小初啊,你不認識我了嗎?”
“小初……”靳星鴻只覺得腦袋隱隱發(fā)疼,想了好一會兒,都沒能記起自己究竟是在哪兒見過這孩子,可看他的眉目,分明有種熟悉感。
霍浩初含著眼淚,仇恨地瞪著霍容銘:“都怪你,都是你把星星姐姐害成這樣的!”說著,他又哭著拉住靳星鴻的手,“對不起,如果不是因為當了我的幼兒園老師,你就不會認識霍容銘這種人渣……”
幼兒園老師?模糊的記憶猶如潮水般涌出來:站在一排可愛動物掛件下的男人看不清面容,溫柔地朝她伸出手。
她像是在確認什么似的,喃喃自語:“我在以前工作的幼兒園,認識了我喜歡的人,季明。”
霍容銘垂眼間看到滿目詫異的幼弟,一句“住口”剛喊出來,就被霍浩初激動的話語淹沒了:“星星姐姐,你還喜歡霍容銘嗎?可是以前你和他談戀愛的時候那么受傷!”
和霍容銘戀愛?怎么會?她喜歡的人明明叫季明……可是,她無論怎么拼命回想,都憶不起男友的面容,心底深處只有一個聲音在強調——
“不是的,季明不是霍容銘!”
4
霍家投資的私人醫(yī)院里,霍浩初愧疚地拉著哥哥的袖子,“對不起,我不知道星星姐姐腦子出了問題。怎么辦,她不會有事兒吧?”
霍容銘緊抿著唇,道:“以后再說?!彼緵]有心情和霍浩初具體解釋,早在山區(qū)里發(fā)現(xiàn)靳星鴻不正常時,他就咨詢過精神科和腦科權威專家的意見,他們一致認為在做詳細檢查前不宜強行改變她的已有觀念,比如……她還在和一個叫季明的男人戀愛這件事。
一直過了十個小時,他們才被允許和靳星鴻見面。休克過一次的她情緒已經(jīng)穩(wěn)定下來,倚在病床上,期冀地望著霍容銘:“霍先生,醫(yī)生和爸媽他們說的是真的嗎?季明拜托你照顧我?他究竟什么時候才會從非洲做完項目回來?”
霍容銘坐在床邊,想要去握她的手,卻被她警惕縮肩的動作刺痛了眼:“很快……很快他就會來接你。你之前摔傷過,腦部有些受損,需要接受治療,先安心在醫(yī)院待一段時間,好嗎?”
察覺到自己的腦子的確會不規(guī)律地疼痛,靳星鴻點點頭,笑道:“好,我會先治病,等季明回來的時候,讓他看到一個健健康康的我。否則讓他知道我連他的樣子都快記不起來了,他一定會生氣的?!?/p>
“刺啦”一聲,霍容銘的手在床沿狠狠劃過,他像是要確認什么一樣,猛地箍住靳星鴻的手腕,在她皮膚上掐出了顯眼的紅痕:“你喜歡的季明,他是什么樣的?”
靳星鴻琢磨著,既然季明把自己交給霍容銘照顧,他們同是金融行業(yè)的人,多半是在工作時候認識的,便描述道:“霍先生,季明雖然在工作的時候很嚴肅,不過他其實是個又溫柔、善良又勇敢的人。你知道嗎?以前我們的校車遭遇過劫匪,是他挺身而出和歹徒搏斗,救了我們一車的老師和孩子?!闭Z罷,她猶豫了一下,勸說,“我覺得,愛情還是要原汁原味的好,找替代品是沒有未來的,你失蹤的女友也是一樣。”
霍容銘神色黯淡,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你說得對。”所以,后來即使他們妄圖介紹再多像你的人給我,都不如你。
日復一日,霍容銘雷打不動地去醫(yī)院報道。他不怎么和靳星鴻說話,大多數(shù)時候只是安靜地陪她看書、散步、運動。偶爾她需要在腦部貼上奇怪的薄片和長線連接儀器檢查很不舒服,霍容銘會隔著一層圍巾握住她的手,悲傷又溫柔地道:“別拒絕,我不直接觸碰你,只是想給你勇氣,就當是……代替季明照顧你?!?/p>
不知為何,漸漸地,靳星鴻竟然也覺得和他待在一起很安心。這讓她對季明產生了愧疚感,便提出要在父母的陪同下到醫(yī)院外去散散心。
霍容銘不愿逼得太緊,便同意了,卻沒想到,這讓霍浩初和靳星鴻有了見面的機會。
熙熙攘攘的唐人街內,靳星鴻正拿著一串冰糖葫蘆品嘗,忽然就被一雙細細的手臂抱住了腿。
“你是……霍浩初?”
5
霍浩初仰望著自己最喜歡的老師,想起自己在書房的層層高架后打盹兒時,偷聽到的談話:“是的,霍先生,全部招了。原來霍容鐸在爭奪管理權失敗后,不但把靳小姐挾持出境賣給了人販子,在路上為了發(fā)泄對您的怨恨,他還搜集了你們戀愛時期留下的所有影像資料,跟您與林家小姐的訂婚視頻一起播放給靳小姐看,并口出惡語,詆毀您的形象。據(jù)他交代,靳小姐雖然傷心,可還是說了不少維護您的話,因此遭到毒打。漸漸地,她在身心受創(chuàng)中自我逃避,逃避與您有關的一切??赡苷侨绱?,在同人販子遭遇泥石流時,腦部受創(chuàng)的她才會在潛意識種虛構出另一個人的形象來進行自我保護?!?/p>
“知道了。”霍容銘手撐額角,語氣沉沉地道,“希望霍容鐸能享受他剩下的刑期?!?/p>
“明白,霍先生?!?/p>
是因為聽了太多霍容銘的壞話,星星姐姐才會抵觸他們嗎?霍浩初不希望這樣,他寧愿幫壞哥哥追回姐姐,也不要被隔離在姐姐的認知之外。
“姐姐,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p>
同為霍家人,霍浩初小小年紀就懂得如何把握人心。當接到電話的霍容銘站在擁擠的獨立廣場上四處張望時,靳星鴻恰巧被聰明的小孩兒帶入人海中,一個不注意,那豆丁似的小人兒瞬間就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霍浩初!小初!”她正著急地大喊,忽然看見前方宛如摩西分紅海般劃出一道分明的界線來,高大英挺的男人穿越摩肩接踵的人潮,恰如記憶深處絕望時最可靠的那人一般,堅定地擁住她的肩,帶她往游行隊伍的邊緣走。
“小初還在里面,我們得把他帶出來!”
被帶到角落的靳星鴻著急地抓住霍容銘的衣角,自責和無助淹沒了她的內心。那雙眼眸里交錯的依賴和愧疚令霍容銘心中一悸,腦海中飛快地閃過當初在這里和她一起尋找幼兒園走失的兒童的情景。
很久以前,她也是這樣,對稚嫩的孩子傾盡全部,眼底盛著的星光甚至能照亮他這樣自私且狹隘的人。
“星鴻,你站在這里等我回來,我去把小初帶出來。”
靳星鴻的瞳孔驟然緊縮,行動先于思考地緊緊抓住霍容銘的右手臂,失聲喊道:“我不要!”
“你……”霍容銘愣怔一秒,隨即想起她和靳星鴻作為情侶的最后一次見面。
那是父親即將簽署遺囑,確定要將龐大的霍家交給他掌舵的前一晚。密談時,那要求他和林家小姐訂婚的附帶條款令他心煩意亂。
其實有什么可猶豫的呢?他之所以會和靳星鴻在一起,不就是因為霍浩初只信任她一個人嗎?
年邁的父親在荒唐的玩樂中與風塵女子生下的小孩雖然上不得臺面,只能以大姐之子的名義被隱藏收養(yǎng),可也許是重病之下老來得子的緣故,老頭子對霍浩初分外寵愛。
他調查到了這件事,先于二哥霍容鐸找到了幼弟,并且成功與靳星鴻“陷入愛河”,由此也得到了霍浩初愛屋及烏的信賴。可在風流成性的父親看來,女人是永遠不嫌多的,有靳星鴻又如何呢?也不耽誤和林小姐的聯(lián)姻啊。
是的,本該是這樣的。他霍容銘身上也留著霍家薄情的血液,他不能,也不該在想到要離開她的時候,胸腔中泛起鉆心剜骨般的疼痛。諷刺的是,在約她出來見面時,一看到那雙滿心依戀的眼眸,他依然無法控制地陷入其中。
“星鴻,無論發(fā)生什么,相信我,等我回來?!?/p>
而今,早已記不起他的靳星鴻緊緊抓住他的手,擲地有聲地道:“我不要站在這里等你回來,我要和你一起去找小初!”
喉間翻滾著難言的苦味,霍容銘聲音沙啞,傾身輕輕擁住她:“對不起……”
我最愛的人。
即使下一秒他就被心里還想著“季明”的女孩兒推開,他也只能咽下這自食其果的苦澀。
6
霍家傾盡人脈在世界各地尋來的腦科和精神科專家輪番上陣,終于使得靳星鴻的情況有所變化。在心理輔導中,她漸漸意識到季明的存在有些不尋常,偶爾霍容銘帶她去兩人曾經(jīng)約會過的地方重游,她也會恍恍惚惚地沉思許久。
靳星鴻生日的前一天晚上,他們聽完交響樂演奏會,從雙子星大廈出來。靳星鴻望著高聳入云的摩天大樓,輕聲說:“那天是幼兒園的教職工年會,季明也過來陪我一起參加。結束的時候,我們都喝醉了,索性散步到這里醒酒?!?/p>
霍容銘的十指蜷了蜷,雙眼緊張地盯住她。
“那時候我已經(jīng)很喜歡他了?!苯区櫬冻鰬涯畹男θ?,“憑借醉意,我說出了平時絕對說不出口的任性話,讓他爬到雙子塔頂層給我摘星星去?!?/p>
霍容銘和她深深地對視一眼:“后來呢?”
靳星鴻低頭一看表,秒針正一下一下地往“12”靠近,她默念道:“十、九、八、七……三、二、一!”
八十八層的燈光驟然熄滅,正在市中心散步的路人好奇地朝蟄伏在黑暗中的大樓看去,很快,一閃一閃猶如星光般的許多小燈被點亮,組成飄逸的英文字母,從頂層一直延續(xù)到樓底。
“Happy birthday to my brightest starlight——生日快樂,我最閃亮的星光?!?/p>
漫天星芒下,靳星鴻朝沉默佇立的男人露出一個酸澀的笑:“霍容銘,你究竟是誰?”
霍容銘顧忌她不穩(wěn)定的病情,并沒有回答,而是帶她坐電梯上到連接兩座塔的天空之橋。因是雨季,高空中霧蒙蒙的一片,地面上的中心花園扭曲虛化,如同霍容銘此刻的話語,忽遠忽近。
“星鴻,你說,穩(wěn)固的財富權勢和煙火般燦爛卻易逝的感情相比,哪個更重要?”
她疑惑地望著他落寞的側臉,反問道:“為什么要把感情比作煙火呢?”
“是啊……”霍容銘深深地看進她的眼底,“曾經(jīng)有一個在貧民窟長大的傻子,從懂事起就發(fā)誓要奪回屬于自己的一切,讓辛苦撫養(yǎng)自己長大的單身母親過上最好的生活。卻忘記了,母親給他的最寶貴的東西,并不是顯赫的血統(tǒng),而是即使吃不飽、穿不暖,也要緊緊擁抱在一起的溫暖?!?/p>
靳星鴻眼睫微顫,手撫上天空之橋上透明的強化玻璃:“霍先生,你說得我心里很亂。有的時候我會分不清你和季明。你可不可以不要再侵占我的思維?我不想在忘記他的容貌后,連和他在一起的經(jīng)歷都一并被占據(jù)。”
霍容銘很想在這百米高空上逼問她,究竟是真的分不清現(xiàn)實,還是刻意逃避痛楚的過去??删瓦B最負盛名的催眠專家,也無法從她的腦海中挖出明晰的記憶?;蛟S就像腦外科專家說的,她的腦部在泥石流中受到了不可逆轉的損傷,很多事情忘記了,就再也找不回來。
又或許,記不起他曾經(jīng)給她的傷害反而是一件好事。這樣,他就可以卑鄙地以一個嶄新的身份去追求她。
這個女孩兒不是煙火,而是他永恒的星光。
此刻,他輕柔地撫過她柔軟烏黑的發(fā)頂,眼神懇切,把姿態(tài)放得很低。
“好,我答應你。我不會再帶你去看以前你們約會過的地方,不會再誤導你。但同時,我會以霍容銘的身份追求你,期盼和祈禱你能徹底忘記過去,讓我愛護你一生?!?/p>
靳星鴻的眼中流露出顯而易見的痛苦,他沒有逼迫她,只是盡力放松神情,收起自己在生意場上慣常尖銳的棱角,柔聲道:“好了,我們回家。”
被護著朝出口走去的靳星鴻神思不屬,反復咀嚼著“家”這個字。這個她一靠近就會隱隱感到心痛的男人,憑什么給她一個家,她就要接受呢?
7
隨著靳星鴻不再表達出強烈的想要見季明的意愿,她的療程也全部結束。出于私心,霍容銘很快和不希望女兒再受折磨的靳家二老達成一致,不再把她留在醫(yī)院里。他們甚至還替她物色了一家離以前的工作地點很遠的幼兒園,希望她能夠和過去徹底告別。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發(fā)展,霍容銘偶爾會帶上甜點去幼兒園看她。香軟可口的蛋糕在小朋友們中間大受歡迎,靳星鴻不得不常常勒令他們愛護自己的牙齒,并抱怨罪魁禍首霍容銘肆意亂來。
霍容銘從未想過,自己竟然還可以和她如此自在融洽地相處,即使無法盡情地擁抱和親吻,也比她失蹤的時候日日煎熬要好過得多。
一天,霍容銘剛把他特地從唐人街上買來的冰糖葫蘆分給孩子們,抬首間卻看見靳星鴻正注視著寬寬的壁掛電視,神色怔忪。
新聞里正播放著林家長女盛大的婚禮現(xiàn)場,她手挽陌生的中年男子,臉上掛著幸福的微笑?;羧葶戇o拳頭,當年訂婚現(xiàn)場的鬧劇仍然歷歷在目。
兩年前——
在霍容鐸刻意的引導下,靳星鴻被帶入了酒店內,她震驚地發(fā)現(xiàn),讓自己相信他、等他回來的愛人,竟然挽著長期出現(xiàn)在娛樂新聞中的富家貴女的手臂,搖身一變成了霍家遺落在外的少爺。
霍容鐸囂張地朝他獰笑:“我說三弟,訂婚之前不解決清楚外面的花花草草,怕是對林小姐不太尊重吧?”
霍容銘蟄伏多年,決不允許自己在最后關頭輸?shù)簟V钡浇裉?,他仍然能回憶起靳星鴻眼里的難以置信和濃濃的悲傷,她沒有大喊大叫,甚至連一句控訴的話都沒有,只是輕輕重復他曾經(jīng)做過的承諾:“你說過,要我等你回來?!?/p>
“對不起,這位女士,我不認識你,也不知道你在說什么?!痹?jīng)拋棄過他母親的老頭子已經(jīng)病入膏肓,再過段時間霍容銘便再沒有顧忌。他會追回她,向她說明一切。而那一刻,他只是冷眼看她被保安帶出去,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卻未曾想,那時的離別已在他們兩人之間劃下了天塹般分明的界線。
看著靳星鴻佇立在電視機前的單薄背影,霍容銘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忐忑地道:“星鴻,當時的事,我可以解釋?!?/p>
“嗯?你說什么?”她轉頭,神情平靜而疑惑,“什么事情?”
深深的挫敗感席卷而來,霍容銘揉了揉額角,道:“沒事。”他總是會忘記,那段既甜蜜又苦澀的戀愛記憶是他自己親手丟棄的。
“林小姐的婚禮還真是隆重呢,場地設計得很棒,花童也都好可愛?!彼袷窃谡嫘牡刭澷p,或許是真的記不起那場訂婚儀式帶給她的陰霾了。
窗外的日光透過搖晃的樹枝打在她白皙的臉上,陰影和光亮交織,明明滅滅。聽她說著別人婚禮的事情,其中不乏羨慕,霍容銘的心中忽然涌上一股強烈的沖動。他轉身出去,飛快地跑到旁邊商場里的蒂芙尼專賣店,買下他心目中最像星星的鉆石戒指。
幼兒園里,靳星鴻正在收拾東西準備下班,卻見一向精明穩(wěn)重的男人略顯狼狽地走進門,單膝下跪,將一個小小的紅色首飾盒遞到她面前。
“星鴻,你可以嫁給我嗎?”
靳星鴻目露詫異:“霍先生,你這是……”
帶著破釜沉舟的決心,霍容銘仰望著她,沉聲道:“我可以等,等多久都行。你只要知道,我會一直站在這里?!?/p>
只要他的星鴻能漸漸忘記過去,忘記那個離她而去、杳無音訊的季明,他就有信心慢慢打開她的心扉,用一生去等一個美好的結果。
靳星鴻搖搖頭,失笑道:“抱歉,霍先生,你是個很好的人,只不過……”她的聲音慢慢變小直至消失,霍容銘沒聽清她的話,只能起身,目送她自顧自地走向門外。
忽然,她回過頭來,朝他露出一個靦腆而期待的笑:“對了,霍先生,雖然知道總是這樣問你會很煩,可我實在是忍不住了。既然你是季明的朋友,又被他拜托來照顧我,那你能不能幫我打個電話給他,據(jù)說沒有信號的地方,可以試著打衛(wèi)星電話……”
徹骨的寒冷將霍容銘凍在原地,那曾經(jīng)讓他如在天堂的溫柔語聲此刻卻令他如墜地獄。原來,不提及不代表忘記。她藏在心底最深的執(zhí)念,仍然是那個可以在危機時刻找到她、保護她的男人,那個全心全意愛著她的、完美無缺的季明。
他伸出手,接住從她身側照過來的陽光。
不過,這些都無所謂了。為了想一心一意守住的人,即使余生要活在自己制造出來的陰影里,求一場求不得的愛戀,他也義無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