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枕
【上期回顧】
羅小姐鞍前馬后,勢要當最溫柔賢惠的兒媳婦。還好婆婆善解人意,讓她和席長殊名正言順、“恩愛甜蜜”地在一起。可羅小姐心里明白,這恩愛來源于一紙合約,若想成真,自然需要加倍努力。
11
羅嬌發(fā)愁,愁自己可能被美色所迷,竟然會眼瞎到對席長殊動了心。
席長殊是什么樣的人?聰明、英俊、演技好,風流又無情,紅顏知己遍天下,足夠拉出來組兩支足球隊。羅嬌對自己有信心,曉得自己盤靚條順,除了胸小簡直十全十美,只是比起席長殊來,到底落了下風。
對他動心是怎么樣的一種感覺?
你抓不住他,想要把他藏起來,想要全世界都不曉得他有多么好??墒翘t,他已經(jīng)這樣驚艷,哪怕藏頭露尾,也像是暗夜里的螢火蟲。
她一晚沒睡好,翻來覆去,又從柜子里把精油燈翻出來,可這從普羅旺斯來的小東西沒有什么幫助,反倒讓她僅存的一點兒睡意也飛走了。羅嬌第一次這樣沒有自信,攬鏡自照,被嚇了一跳。到底年紀不饒人,不是十六七歲,就算熬了一整夜,清水潑一潑臉照樣光芒萬丈?,F(xiàn)在是二十六七歲的人了,水乳眼霜一樣不落,沒睡好還能在眼角瞧見一條細紋。
羅嬌氣得要命,可是沒有發(fā)火兒的理由,去了公司,“嘩啦啦”地翻著合同。助理扭扭捏捏地進來,看她眉頭皺得幾乎能夠夾死蒼蠅,下意識地想要躲開,可是想起自己收下的那張購物卡,覺得不能拿了好處不干活兒,只好裝作沒看出她在生氣。
“在忙什么呢?”
“怕你們把我的公司賠死,在找你們的麻煩?!?/p>
她果然脾氣很暴躁,助理沒做聲,出去泡了一壺茶端過來替她倒上。羅嬌隨口喝了,頓了頓,問:“這是什么?”
“玫瑰花茶呀?!敝硐袷鞘樟藦V告費,很敬業(yè)地介紹,“疏肝解郁,專治肝火旺的。”
這個助理實在是膽子大,指桑罵槐說她沒事找事亂發(fā)脾氣,羅嬌被哽得沒話說,一口喝完,趕蒼蠅似的擺擺手說:“出去。”
“還有東西沒給你看呢。”
助理殷切地跑出去,過了一會兒抱了一束玫瑰花進來。鮮花嬌滴滴的,還掛著露水,火紅的花朵襯著純黑的格紋紙,有種驕矜的優(yōu)雅。只是羅嬌工作的時候六親不認,正欣喜于助理總算犯了錯她可以名正言順地大發(fā)雷霆時,助理說:“席先生要我拿來送你的?!?/p>
羅嬌又頓住,一口氣堵在胸口,耿耿于懷地問:“哪個席先生?席晏來?”
“哎呀!你和我開什么玩笑。誰不曉得你不喜歡席晏來,是你那個未婚夫,席長殊呀?!?/p>
助理是個小女人,白眼翻得也像是媚眼,羅嬌沒心情看,下意識地站起身把花抱了過來。一束花大概有六十九朵,大得快要把她整個人淹沒。她緊緊地抱著,衣袖上蹭了露水也沒反應,竟然傻乎乎地低下頭聞了一口,說:“這花挺新鮮的……”
這是十足的傻話,助理忍住沒笑話她,她自己面上掛不住,直接趕人:“你出去……”
“你跟我出來一下,席先生送的不止這個?!?/p>
助理說完,看羅嬌臉色,她果然沒生氣,挺躊躇站在那里,似乎在糾結到底要不要聽話跟著一起出去看看——如果不是把一個人掛在心上,何必這樣左右為難裝腔作勢?
羅嬌不知怎么給自己做通了心理工作,走在前面推開了門。幾乎是一瞬間,她就被淹沒了,整層的辦公區(qū)都被玫瑰淹沒,毫無雜色,一水兒的鮮紅奪目。員工在花海里,裝作努力工作,其實早就把八卦的目光投向了她,羅嬌差點兒跌倒,抱著懷里的花,一時無言以對。
助理還在旁邊說:“大馬士革的玫瑰,空運來的,聽說包下一整架飛機。席先生這樣有錢,我看你也不必這樣辛苦啦,當全職太太不好嗎?”
“好你個頭?!?/p>
羅嬌看不慣她的花癡樣子,可是心臟跳得有點兒快,過去不是沒收到過這樣的大手筆,可人和人是不一樣的,有的人就算三跪九叩把你供著你也不屑一顧,而有的人在路邊掐朵花遞來,都會讓人心花怒放。
更何況,是一整片花海。
手機忽然響起來,羅嬌看了一眼就飛快地接通了,那頭席長殊似乎沒預料到她動作這樣快,還在囑咐人說:“……明天換白色,后天?后天可以換成粉色的?!?/p>
“席長殊?”羅嬌嗓子有點兒干,說不清是緊張還是生氣,“你送的花嗎?”
“不是?!彼α似饋恚拔姨湾X,雇人送的?!?/p>
“你跟我玩文字游戲?”
羅嬌輕哼了一聲,他聽了,笑得更開心地道:“怎么了?聽你不太開心的樣子?!?/p>
“你送我花是什么意思?把我當你過去那些鶯鶯燕燕來哄?”羅嬌曉得自己在無理取鬧,勉強把話咽下去,岔開話題,“下次不要送了,如果我的員工對花粉過敏怎么辦?”
“沒有,沒有。入職體檢的時候,沒人對花粉過敏。”
助理在一旁插話,專業(yè)拆臺二十年,羅嬌被氣得半死,瞪了她一眼回了自己的辦公室。電話里他一直沒說話,呼吸聲若有若無,像是梅雨天刮著的一陣風,吹得心頭蕩起漣漪。
“喂?”到底還是她先開口,“還在嗎?”
“我在?!彼f,“嬌嬌,是我不好,你別生氣。我往日沒有哄過女孩子,問了別人,都說送花最容易討女孩子歡心。你不喜歡的話,我下次不送了。”
她聽了,有點兒開心,因為覺得他無條件地寵自己,卻又恃寵而驕,故意找他的麻煩道:“怎么,過去都不必席博士出馬就有人投懷送抱?”
那頭席長殊停頓了一下,覺得女人實在奇怪,是最難以捉摸的動物,哪怕拿了一百張博士畢業(yè)證,也不能準確推斷出一個女人的心思。
可她這樣又很可愛,席長殊饒有興致、啼笑皆非地問:“嬌嬌,我怎么得罪你了嗎?”
她自知失言,齒咬住嘴唇,免得自己再說一些傻話出來。他輕輕地嘆了口氣,不是厭煩,是有些苦惱地說:“不說的話,我就當你默認了。不如你教一教我,要怎樣才能討好你?”
羅嬌覺得耳根發(fā)燙,揉了揉,將電話換了只手。她拉開一點兒百葉窗,看到外面的員工們都在竊竊私語,一定是在談論這一整層的玫瑰,還有莫名其妙的老板。她心里仿佛有蜜糖,又像燃起火來,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只好“嗯”了一聲,說:“不難的?!?/p>
“那也要你教我才好,我這樣笨,又惹你生氣,豈不是事倍功半?”
他說起甜言蜜語來,真讓人抵擋不住。羅嬌沉默片刻,小聲地說:“用心就好。”
“我的心都給了你,還不夠嗎?”他又笑,真討厭,怎么有人連笑聲都能這么好聽?羅嬌百思不得其解,聽到他又說,“不過我還是學到了,謝謝羅老師?!?/p>
電話總算掛斷了,卻又收到一條信息。是席長殊發(fā)來的,約她周末外出。她覺得手臂發(fā)麻,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還抱著那一捧花沒放下。
真是傻,她想,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那幾天她都沒有和席長殊碰面,倒不是沒有機會,只是她躲開了。
在感情里她有些像是縮頭烏龜,真的喜歡反而躊躇不前。到了約定的時間,她再也沒有別的借口,車子就停樓下,她躲在房間里,妝化了一遍又一遍,覺得頭發(fā)沒做好,開了卷發(fā)棒要重新做。
保姆在外面將門拍得震天響:“嬌嬌,時間要到啦,你不是說今天要和席先生出去?”
“姆媽你不要催啦!”她慌慌張張地把頭發(fā)一撩,保姆已經(jīng)推開門進來說:“席先生就在外面等呢。”
羅嬌有點兒委屈,怎么身邊的人都倒戈向著他?可門邊露出他半張臉,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捧著一束花,這次不是玫瑰,換了芍藥,雍容華貴的樣子。
羅嬌踢踢踏踏地走過去,換上高跟鞋,他走過來,將花遞給她說:“今天的裙子很漂亮,定制的?”
“是呀,春季新款,就這一件?!?/p>
“下次買衣服叫上我,我來當你的銀行卡?!?/p>
他說完,微微笑著俯下身,羅嬌不明就里,看著他低頭替自己系高跟鞋上細細的帶子。這雙鞋很漂亮,八寸的高跟,穿上像是小美人魚,每一步都走在刀刃上。只是女人都這樣,為了美可以不擇手段。羅嬌垂下眼睛,看他修長的手指在那天鵝絨的帶子上纏繞著,從容又仔細地替她整理妥帖。
系好之后他沒有立刻起身,手掌握在她的腳踝上,停頓一刻,皺眉問她:“怎么這樣涼?”
“?。俊绷_嬌沒反應過來,盯著他英俊的臉有點兒回不過神。他自下而上地望進她的眼底,像是同她分享一片星辰大海。她掐了自己一下,這才慢吞吞回答說:“去參加宴席不都這樣?恨不得不穿衣服才好。”
他這才站起來,卻又對著保姆說:“姆媽,替嬌嬌拿一件大衣來?!?/p>
保姆“哎”了一聲,麻利地替他們拿出一件長風衣,席長殊接過來,替她披在肩上。他胳膊長,幾乎將她整個人攬在了懷中,她耳邊帶著的鉆石墜子晃了晃,像是一顆小小的眼淚,她面頰發(fā)燙,簡直像是發(fā)了燒,可分明不是,是他燃了一把火塞到了她心尖兒上,讓她坐立難安。
“好了,時間不早了,我們走了?!?/p>
她裝作若無其事地從他懷中離開,扭頭叮囑保姆早點兒休息不用等她回來,其實余光一直看席長殊,看他含笑耐心地等著,像最好的獵手,游刃有余地等著獵物自投羅網(wǎng)。
“喂?!?/p>
她沒忍住,把衣領收緊叫了他一聲。他看過來,英俊的面孔四分之三暴露在光里,還有四分之一藏在陰影中,看起來既神秘又邪惡,帶著古怪的魅力,她怎么能抵抗?
“怎么了?”
風吹過來,吹過走廊,門沿上掛著求平安的紅色絲線瑟瑟地抖著,她一時忘了自己要說什么,呆呆地望著他。他搖了搖頭,無可奈何地走過去,牽住她的手說:“這樣總可以了吧。嬌嬌,你可真是個愛撒嬌的小姑娘。”
12
羅嬌已經(jīng)二十多歲了。
她不覺得自己還是小姑娘,可席長殊這樣說,她就偷偷從后視鏡里看自己。夜晚燈火通明,上了妝的面孔嬌艷欲滴,眼底折著霓虹燈光,倒真有點兒十六七歲初戀時候的羞澀。
到了地方,羅嬌要將大衣脫下,可他將她攬在懷中,手摁在她的肩頭說:“到里面再脫,夜風涼?!?/p>
“沒有這樣子的?!彼獟暝?,“哪有人穿成這樣參加宴會的?傳出去要被人笑話?!?/p>
“有誰敢笑話你?”他裹挾著她往里面走去,“我這個未婚夫都沒有意見,他們憑什么笑話你?”
“未婚夫”這三個字足夠讓人面紅耳赤了,羅嬌不曉得,原來自己竟然是這樣純情的女人,聽到這樣的話都能心花怒放。她難得溫柔,任由他帶著自己走了進去。
里面衣香鬢影,男人都致力于將自己裝扮得衣冠楚楚,女人則盡量顯露自己的曼妙身材,像是一個紙醉金迷的盤絲洞。這個圈子就這樣,大家都朝三暮四,談生意時順便談情說愛,談情說愛又不耽誤笑里藏刀。
侍者上前,要替她脫下外套,可席長殊要親力親為,替她將外套脫下,又叮囑侍者端一杯紅棗茶來。這要求有些奇怪,畢竟這里大家都喝酒,香檳、紅酒、威士忌,紅棗茶這種東西在這兒實在格格不入。
見羅嬌歪了歪頭,他就湊過去,在她耳邊壓低聲音問:“你不是快要生理期了?”
“你怎么知道?”
這樣私密的事兒,外人怎么會知道?她驚訝之余又有些臉熱,上次打電話時她胡亂發(fā)脾氣,就拿生理期來搪塞他,沒想到這么快就被戳穿了。他倒是很愉快,微微勾起嘴角說:“姆媽同我講的,要我盯著你,不準喝酒?!?/p>
保姆真是把她當女兒看,看他就像看女婿。羅嬌嘟囔著,埋怨保姆不該瞎講,可是心里的高興騙不了人。
這里的侍者到底是訓練有素,竟然真的端來一杯熱氣騰騰的紅棗茶。她呷了一口,齒頰都溫暖起來,他就站在一邊,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讓她生出一些溫暖而又不切實際的幻想來。
他也許也喜歡我吧?羅嬌想,我這么美,又這樣聰明,誰會不喜歡我呢?就算是席博士,也不會例外吧?
可這想法還沒在腦子里待上三十秒,他就挑起眉毛,同她竊竊私語:“席晏來馬上就到了?!?/p>
“噼里啪啦”,大概是心里的念頭碎了一地的聲音,羅嬌“嗯”了一聲,把紅棗茶放回侍者的托盤上,落落大方地問他:“需要我做什么?”
“嬌嬌,你總是這樣聰明。”他贊許道,眼睛柔情似水地望著她,“待會兒,你要同他起沖突?!?/p>
“有什么好處嗎?”
“他最近情場上不大順利,老爺子費盡心機替他訂了一門好親事,是金家的小女兒,只等老爺子大壽之后就結婚。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他卻跟金小姐的小姐妹發(fā)生了關系,被人鬧上門來,搞得很難看……”
一段話說了幾層意思,羅嬌聞弦歌便知雅意,總結起來就是席晏來不爭氣,本來身份就不夠好,是個不尷不尬的私生子,羅老爺子寵他,愿意給他安排一門好親事來提升一下檔次,他卻色欲熏心,跟未婚妻的小姐妹發(fā)生了關系還被發(fā)現(xiàn)了,現(xiàn)在未婚妻鬧上門,羅老爺子一定很頭疼。
羅嬌聽了這種消息反而精神抖擻,她望了席長殊一眼,眼底亮晶晶的——這就是兩個壞坯子相逢恨晚的模樣。席長殊見她懂了,便伸出手來。羅嬌將手搭在他手肘上,親昵地踮起腳,作勢要替他整理衣襟。
恰在此時,席晏來走了進來。
羅嬌時間卡得正好,她抬頭又低頭,淺笑又深情地看著席長殊。從席晏來的角度看去,像是羅嬌踮起腳,向著席長殊獻了個吻。
席晏來不喜歡羅嬌,因為這個女人不可控。他喜歡柔軟的,好騙的,那種乖巧懂事兒,像是菟絲草一樣的。如果羅嬌知道他的想法一定會吐槽:他根本就是喜歡好掌控的女人。這樣的男人就是沒自信,才會希望女人不如自己。
還好她不知道,所以還能忍著惡心,拿余光看席晏來。席晏來穿著三件套,也是風流倜儻的模樣,可惜眼睛里的嫉妒和憤憤不平太明顯,把一副好相貌搞得油膩膩的,龍生九子各個不同,羅老爺子同龍差不多到處留情,生下來的也是千奇百怪,這樣意比較,席長殊竟然是最正常的一個。
羅嬌啼笑皆非,又攬住席長殊的脖子,溫溫柔柔地嘲諷說:“你那個哥哥看我們的眼神,跟看奸夫淫婦一樣,恨不得把我們拖去浸豬籠?!?/p>
“他一直想要一個大家閨秀當妻子??上茨苋缭?,這次他母親費盡心機,又因為他管不住自己泡湯了一半?!?/p>
羅嬌聞言,有些疑惑地問:“既然他這么珍惜這位大家閨秀金小姐,又怎么會這么沉不住氣?”
席長殊不語,羅嬌就“哦”了一聲,說:“看來有人在背后搗鬼了呀。”
“我只是在他喝醉的時候,安排人扶他去休息,他接下來要做什么,我可是一點兒也不清楚?!?/p>
羅嬌“撲哧”一聲笑出來,同他對視一眼,同樣虛情假意地笑了。兩個壞蛋,很多時候都是心意相通不謀而合的,有共同的愛好不一定能當朋友,可是若是有共同的敵人,那勢必能夠快速拉近距離。
羅嬌看著席晏來氣勢洶洶地過來,剛要出聲,席長殊就攬住她的腰身輕輕一轉,帶著她滑進了舞池里。音樂也配合,將活潑的恰恰變成優(yōu)雅的華爾茲,羅嬌將手搭在他的肩頭,被他帶著又轉了個圈。那邊席晏來被人群擋住,氣得臉都扭曲了,隨手拽了個女伴也下場了。
“你是想把他氣死嗎?”
“人蠢總是有點兒好處的,比如心寬,不容易被氣死。”
“你嘴真壞?!?/p>
“我嘴壞沒有用,需要你壞一點兒,欺負得他忍無可忍地回家告狀?!?/p>
“怎么,他竟然還很有骨氣?我還以為他是媽媽的好兒子,什么事都要說一說?!?/p>
席長殊聞言,抽空抬手捏了捏她的臉頰,道:“還說我,你的嘴巴也是不饒人的?!?/p>
羅嬌被他捏著,努力裝作可愛地皺了皺鼻子。那邊席晏來總算擠了過來,借著音樂,氣勢洶洶地要同席長殊交換舞伴。羅嬌裝作不情愿地被換了過去,手被席晏來牽住,真像是被流氓占了便宜。她在心里告訴自己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這才抬起頭看向席晏來。
席晏來來之前大概喝了酒,燈光下他的眼角都是紅的,羅嬌不曉得這個人是真的蠢成這樣,還是席長殊又動了手腳,她輕輕地嘆了口氣,像是厭惡,又似是不滿地覷了席晏來一眼。
“好久不見了。”
席晏來雖然生氣,可是還有理智,聞言笑道:“怎么,羅小姐一直盼望著同我見面嗎?”
“是呀?!绷_嬌三分真七分假地說道,拿捏著幽怨的度,含情帶恨地垂下頭,“那天你跑來隨口同我說了句話,害得我好久沒睡好。我查了半天也沒頭緒,偏偏你不知跑到哪兒去了,一點兒音信也不給我?!?/p>
那天席晏來跑去跟她說,席長殊有個青梅竹馬,羅嬌便將計就計假裝信了。席晏來笑道:“這個呀,你還惦記著呢?”
“自己的未婚夫,當然要自己操心,喜不喜歡還是次要,要是搞出‘人命,就不大好了。”
圈子里這樣的事兒也挺多,沒感情的夫婦,只要不弄出私生子就算是恩愛有加。這話有點兒打席晏來的臉,因為他就是那個私生子。羅嬌眼尖,瞧見他嘴角抽動了一下,于是再接再厲,伸手攀上他的肩頭,說:“還是你好,唉,席大少,如果同我訂婚的人是你該多好,可惜我家老爺子太古板,總說什么嫡庶之分。你說都二十一世紀了,所有人都知道地球是圓的,他們這些老人家還要說身份……”
身份是什么?在有本事的人那里屁都不算,可是席晏來沒本事,他能混到這一步都靠他有本事有心計的媽。羅嬌這話簡直誅心,扎得他忍無可忍地道:“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我就是恨你我有緣無分?!绷_嬌一笑,“席大少,要是有下輩子,你千萬別又當了別人的墊腳石了,正大光明當個好兒子不成嗎?”
下一刻,羅嬌便被席晏來甩了出去。羅嬌預料到了,所以不慌不忙,矯揉造作地“哎呀”一聲,將旁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席長殊就在附近,正巧伸手接住了她,兩個人配合默契,羅嬌想笑又忍住,捂住臉哭了起來。
席長殊將她抱懷中,質(zhì)問席晏來道:“怎么回事兒?”
“管好你的女人!”席晏來才是真的生氣,被人指著鼻子羞辱了一頓,沒有打人已經(jīng)自認為很有風度了,“不該說的話別瞎說,席家不歡迎這樣刁鉆的女人?!?/p>
羅嬌埋在席長殊懷里,聽到席晏來罵人,沒忍住一抽一抽地笑起來。席長殊連忙擋住她的臉,安慰道:“嬌嬌,別哭了,你們這是怎么了?”
“我沒說什么呀……你哥哥莫名其妙地就發(fā)脾氣,把我推開了。長殊,你可要為我做主,不然我真嫁進了你們家,還不得天天被欺負呀?!绷_嬌醞釀了一下感情,紅著眼睛抬起頭來,“我聽說金小姐脾氣那么好都被逼得上門退婚了,我……我也害怕?!?/p>
金小姐退婚的事兒還沒傳開,周圍人本來只是看熱鬧,忽然得到了這么大的消息都開始竊竊私語。席晏來臉色越來越差,羅嬌煽風點火的功力一流,眼睛一轉又想出個壞主意,說:“其實男人好色一點兒又有什么呢?只是咱們這樣的人家都講究,饑不擇食也沒那么寒酸,是不是?”
“你這賤女人!”
席晏來忍無可忍,大步上前,看樣子很想一把掐死羅嬌。羅嬌從來不怕這樣虛張聲勢的男人,一面裝作害怕地躲在席長殊身后,一面躍躍欲試地找機會再說。席晏來個子也高,可惜不如席長殊身材好,兩個人針鋒相對,周圍看熱鬧的人很給面子,替他們騰出場地,羅嬌看見席晏來揮拳打來,抓住機會從席長殊身后蹦了出去,一腳踢了過去。
她最近在練泰拳,底盤打得很穩(wěn),在健身房踢假人踢出了心得,直奔著席晏來的兩腿之間過去。席晏來悶哼一聲,在席長殊三步外停下,臉漲得通紅,疼出一頭汗來。羅嬌不緊不慢地收回腿,眨眨眼說:“不好意思,救夫心切?!?/p>
只聽“轟”的一聲,是看熱鬧的笑出來的聲音,席晏來疼得說不出話,想罵人不能罵,想打人站不起來,被手下攙扶著跌跌撞撞地往休息室走。羅嬌同席長殊肩并肩,看著席晏來凄慘的背影,難得有了一點兒良心:“我們兩個像不像大反派?”
“瞎說?!毕L殊微微一笑,溫柔說,“什么叫作‘像?我們就是?!?/p>
13
這場宴席算是賓主盡歡。
散場時羅嬌喝得有點兒多,被席長殊攙著往外走。她一邊走一邊笑,實在忍不住,索性站在花園里笑個夠。席長殊縱容地看著她,替她搭著外套,看她站也站不穩(wěn),好心建議說:“不然你把高跟鞋也脫了,我替你提著?”
羅嬌覺得自己一定喝得太多了,否則這樣的話哪里好笑,值得她笑得渾身發(fā)抖。她站不穩(wěn),索性一屁股坐在了長廊上。羅馬柱上纏著半開半謝的夜薔薇,小小的一簇,香味環(huán)繞,她將目光斜斜地掃向席長殊,自己都不知道這樣的神情有多嫵媚。
“哎,”她說,“我把鞋脫了,怎么回去呀?”
從席長殊的角度看去,她眼里像是含著一汪春水,春水同別的有什么區(qū)別?是溫柔的日光熏得人面頰都微燙,一路將桃花與晚霞映進了心底。他想要伸出手,替她將那縷散落在面上的頭發(fā)輕輕地拂開,又怕自己像個輕薄的浪蕩子,手癢得難受,那頭發(fā)也俏皮至極,輕飄飄地引誘著他。
他到底還是伸出手,裝作若無其事地替她將頭發(fā)別在耳后。她抬起頭,像個孩子一樣望著他,笑容淡了一點兒,卻溫柔又嫵媚。
這月光很好,花也帶著香甜,席長殊凝視著她,自己都不明白心里在想什么,只是下意識地放柔了聲音說:“我背你回去?!?/p>
“真的嗎?”羅嬌傻笑著道,張開手臂就纏了過來,“席大博士背得動我嗎?”
她的身上帶著酒香,柔軟地攀附過來,似藤纏繞住枝干。席長殊怕她跌倒,將她抱了個滿懷。她嘴里嘀嘀咕咕,雙手攬住他的脖子,努力踮起腳,把唇湊到了他的耳邊。
“我要跟你說個秘密……”
“什么秘密?”
她說:“我告訴你,你會笑話我的?!?/p>
她的氣息繚繞,讓人心底發(fā)癢,如同小孩子不知輕重的手,在心尖上狠狠一握,他努力目不斜視,可是眼旁就是她泛紅的面頰,帶著笑,傻氣又天真。
“我不會笑話你的?!?/p>
“騙人。”她說,“可是就算你笑我,我也想要告訴你呀……席長殊,其實我……”
我什么呢?我喜歡你,我愛你,還是我真的想同你在一起?若是羅嬌醒著,這羞死人的字眼她一個都說不出來??伤茸砹?,酒是壞東西,千里之堤,都被它一點兒點兒地腐蝕,愛是最難隱藏的東西,眼角眉梢,細枝末節(jié),一樁樁一件件,要怎么藏?
她的眼睛更亮了,看著席長殊,席長殊也在望著她,耐心地等著她講出來,可是他沒有等到……她垂下眼睛,手沒了力氣向后倒去,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扯了回來,她的發(fā)全部散下來,脖子上一串鉆石項鏈落在了地上,像一滴滴淚。
兩人都沒有在意那串項鏈,席長殊將她背在背上,她醉醺醺的,眼睛都睜不開,胡亂地攬住他的肩膀,還在嘀嘀咕咕。席長殊側耳聽了,發(fā)現(xiàn)都是不成語調(diào)的胡言亂語,也就沒放在心上,只是背著她向外走去。
他們的車停在山腳下,應當讓門童開過來,可他有了興致,就這么往山下走去。一輛輛豪車從身邊飛快地掠過,揚起一片塵埃。天幕極高極大,有零碎的星星點綴在上面,路邊有青色的小草探出頭來,努力向上生長。
她的頭倚靠在他的肩頭,歪歪的,呼吸吹動他的發(fā)梢,似乎真的睡熟了,身體漸漸向下滑落,席長殊就將她向上抬了抬。她不重,輕飄飄的像一片葉子,還天天說要減肥。大抵女人都是這樣,無論再好,也覺得自己有許多缺陷需要補救。
席長殊笑了一聲,很低很低,除了自己不會有人聽到,背上的羅嬌忽然動了動,問他:“幾點了?”
“你才睡了十幾分鐘,不再睡會兒嗎?”
她沉默片刻,大概這才看清自己在哪兒:“你背著我走了這么久?”
“是呀?!?/p>
她又沉默了,掙扎著要從他身上下去:“席博士,你不嫌累嗎?讓我自己走吧。”
“那不成呀?!彼Φ?,“你沒穿鞋,硌壞了腳怎么辦?”
她的鞋被他提在手上,手肘里還夾著她的外套,她面頰發(fā)燙,無可奈何地把頭埋在他的背上,含糊地說:“丟死人了……”
“怎么丟人呢?”
“大家都看到我被你背下去了……”
“那有什么,我是吃你軟飯的男人,當然要恭恭敬敬地伺候你。”
他倒是從來不避諱“吃軟飯”這樣的詞匯,應當是心底自信,明白就算被人說了閑言碎語,也對他沒有半分影響。羅嬌想起他的那個哥哥,這兩人簡直是天差地別。
她的思緒飄遠了,眼睛左顧右盼,看到他鬢邊一絲汗都沒有,問他:“你體力這么好嗎?”
“背你還是綽綽有余?!?/p>
她嗤之以鼻道:“有能耐一直背著我呀?!?/p>
“也沒有什么不可以?!彼槒牡鼗卮穑拔揖瓦@樣背著你,一直背著,又有什么不行?”
遠方的路燈光綿延過來,是曖昧含糊的一團橙色云霧,她被他背在身上,像是坐在云間的船上。他說話時,胸膛震蕩,背脊也傳出聲響,直直地落進了她的心底。她下意識地握緊了手,發(fā)現(xiàn)自己握著他的衣角連忙松開,就算這樣,衣服上也多了一道衣褶,她茫然地替他捋平,心底還在想,“一直”有多久呢?
“一直就是永遠,就是一輩子。”
“什么?”
她嚇了一跳,就聽到他笑道:“不是你問我,‘一直有多久嗎?”
羅嬌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把心里藏著的話問了出來。這可太沒出息了呀,她想,里子面子都丟光了,只剩最后一點兒少女情懷沒有丟,一定要撐住了,不能說出來。
“愛”這個字,寫起來簡單明了,可真的放在人身上,就復雜得像是天外來客。羅嬌心怦怦亂跳,“嗯”了一聲,半晌才說:“那你可要背好了……”
“放心,一定摔不著你?!?/p>
“我才不擔心這個呢?!彼銖娬一刈约旱墓?jié)奏,跟他?;ㄇ徽f,“我呀,只擔心你半途而廢,將我丟下,背別人去了?!?/p>
“那怎么可能呢,你同我訂了婚,未來是那個同我并肩而立的女人,我為什么會丟下你?”
她曉得他說的是革命情誼,可心里還是快樂的。這快樂并不講道理,蠻橫地在心底生根發(fā)芽,將一切理智擊碎。
“是呀?!彼旖青咧豢|笑,恍惚地說,“我才是你的革命戰(zhàn)友,席長殊,你可千萬別忘了?!?/p>
【下期預告】
“雌雄雙煞”一起大鬧江湖,惹得席老爺子親自發(fā)出邀請,要見羅嬌一面。羅嬌這個丑媳婦終于正式面見公婆,本來打算努力表現(xiàn),卻鬧得不歡而散。
江湖水深,大戶人家的兒媳婦,真是太難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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