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改
簡介:他一直認為沈弈寧是從地獄里來的女人,帶給他無盡的絕望與痛苦,就連他們曾經相愛的事實都像是變成了一把鋒利的刀將他刺得千瘡百孔??珊髞硭胖溃莻€來自地獄的人是他,一直以來都是沈弈寧受盡折磨,愛不得,恨不能。
一
喧囂的城市在濃稠如墨的夜色中漸漸安靜下來,唯有霓虹燈閃爍在夜幕里垂死掙扎。
一輛路虎在大橋上飛馳而過,沈弈寧冷眼看著兩輛無牌照面包車逐漸逼近,她迅速給徐澈發(fā)了定位,正準備加速,卻被迎面而來的轎車逼停——前后夾擊。
沈弈寧右轉方向盤,車身與護欄摩擦發(fā)出尖銳的聲音。面包車上下來幾個彪形大漢快步走向路虎。
“大哥,里面沒人?!睘槭椎男〉懿⑽纯吹杰嚴锏纳蜣膶?,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道。橋下傳來水聲?!八鬆?shù)模 睘槭椎念^頭咬牙罵道,卻也知道不能再追了,徐澈肯定在來的路上。
遠郊的破舊居民樓幾乎已經廢棄了,黑黢黢的四周只有六樓亮著的窗戶格外醒目。
沈弈寧渾身濕漉漉的,初秋的夜已經有了涼意,風刮過,寒意入骨,凍得她雙唇顫抖疾步走向那棟樓。鄒炎還沒有睡嗎?她一邊想著,一邊掏出鑰匙打開了房門。
鄒炎并沒有出來,沈弈寧打開酒柜拿出一瓶紅酒,倒了一杯一飲而盡,好一會兒,酒意上來,她涼透的五臟六腑才暖了過來。
鄒炎睡得很死,臥室有濃濃的酒味,看來他喝了不少,即便臥室的燈還亮著也不影響他。她關了燈,輕巧地鉆入鄒炎的懷中。
她仿佛一塊冒著寒氣的冰,乍一入他溫暖的懷抱,整個人都有些溫暖了起來。鄒炎被涼醒,伸手準備將沈弈寧推開,卻被沈弈寧反手抱得更緊。
她已經醉了,冰涼的小臉窩在他的脖頸處:“抱抱我,冷?!彼砬笾?,全然沒有往日的囂張跋扈。
“鄒炎?!彼穆曇艉苘洠瑧醒笱蟮囊粽{千回百轉,黑暗中她的手指摸索著他的唇,無意識地問,“愛不愛我?”
她的身體還沒有被焐熱,鄒炎滾燙而炙熱的吻落下,讓她止不住顫抖。黑夜里他摸索到她的唇,她的柔軟,雖然他看不到,卻再熟悉不過她的每一寸領土。
她熱情地回吻,一聲聲地叫他的名字,卻沒有等到他的回應。他像只憤怒的獸不斷地攻擊著她,寂靜的房間里只聽得到她一遍遍地喚著他,孤獨卻執(zhí)著。
清晨,沈弈寧端著早餐走進臥室時,鄒炎正站在窗邊看著窗外。
“風景如何?”她饒有興致地放下餐盤與他并排而站看著窗外。
窗外是拆了一半的民房,殘垣上長著的野草已經枯黃,風刮過左右搖擺,像是要隨時斷掉一般。
“花園里的花謝了,不過有個小女孩在采花?!编u炎面無表情地描述著,聞言沈弈寧冷笑起來。
“哦,誰說你瞎了,你看到的風景可比我看到的美得多。”她嘲諷著,眼前的人雙眼無神,對于她的冷嘲熱諷已經習慣了。
“喏,牛奶?!鄙蜣膶幷f著卻并沒有把牛奶遞過來,而是看戲般看著鄒炎的手在空中摸索了好一會兒,直到他惱怒地皺起眉一語不發(fā)地摸索起四周,不慎把杯子打翻,玻璃四濺,牛奶淌了一地。
乳白色的液體在地板上四處蔓延,沈弈寧抬腳走了出去,對聞聲出來的吳媽冷聲道:“不準幫他,讓他自己擦?!?/p>
鄒炎脫下T恤擦了起來,他像個啞巴一樣從不與沈弈寧爭吵,仿佛她是個無關緊要的人。手被玻璃碴兒割破,血從指縫滲出,與牛奶交融。
吳媽站在一旁欲言又止,好一會兒才唯唯諾諾地道:“鄒先生看不到,要不我來吧?”
“不用?!边@回是鄒炎拒絕。他一只手摸索著奶漬,一只手擦著,他知道沈弈寧不會讓吳媽來幫他的,兩年多來,沈弈寧只有偶爾才會像昨夜一樣無助、順從,更多時候是惡語相向和變著法兒地虐待。
從前他們也很好啊,好到恨不能瞬間白頭,可自從那場車禍發(fā)生,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沈父去世,開車的鄒炎躲過一劫,保住了命卻失去了雙眼。
失明后的他被沈弈寧囚禁了起來,日復一日地折磨,從曾經的相愛到如今的折磨,一遍又一遍,兩個人都不好過。
第一次她醉酒后如瘋了一般把能看到的東西都砸向他,一遍遍地哭喊:“我沒有爸爸了,沒有家了?!?/p>
他看不見躲不開,明明是白天可是無論他的眼還是他的心都像處于絕望的黑暗中:沈弈寧啊,你沒了家,可我不僅沒有了雙眼,也沒了你。
她像是一個從地獄里走出來的惡魔,將他囚于不見天日的絕望之中。
“放過我?!边^了好一會兒,他沙啞著乞求道。
“砰——”,回應他的是響亮的關門聲,以及她遠遠傳來的冷笑:“做夢?!?/p>
二
如今的沈奕寧是沈氏的大當家,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是人生贏家。
她甚至強到三姑六婆不敢開口給她介紹對象,就任由她這么胡鬧下去。
其實最初的沈奕寧不是這樣的,她擅長的不是在云波詭譎的商場殺對手于無形,而是……花錢。
為鄒炎花樣花錢,從不重復。
大學時她和鄒炎相遇,在她的死纏爛打之下鄒炎成了她的男朋友。打第一次見面,她就喜歡他,喜歡他溫柔的眼睛,薄情的嘴唇,也喜歡他肌肉分明古銅色的肌膚。
她追了他很久,從大一到大三,這期間他不拒絕也不接受,總是笑看著她,一臉寵溺,卻從不正面回應她的感情。
她生日那天,鄒炎找到她時包間里的人已經走光了,煙霧繚繞、滿是酒氣的屋子里她縮在沙發(fā)上,一身紅裙子襯得她肌膚如雪。
鄒炎驀地就想到了豆腐,白白嫩嫩的豆腐,冒著誘人的香氣讓他想咬一口。
見他進來,她關了包間的門,示意服務生不要過來打擾。她像個樹懶一樣掛在他的脖子上。
“鄒炎,我以為你害怕,不會來了?!奔t唇帶著酒氣讓他背脊挺得筆直,昏黃的燈光里,她的胳膊像藤蔓一樣纏繞著他,令他動彈不得。
“我怕什么?”
“怕我吃掉你?!?/p>
鄒炎扶著醉醺醺的她坐下,哪知她猛地用力,兩人一起倒在了沙發(fā)上。她壓在他身上,捏著他的下巴惡狠狠地問:“那你為什么不接受我?”
“你不喜歡我?”見他不答,她聲音里帶了哭腔,畫著精致眼線的眼睛里蓄滿了淚水,眼淚“吧嗒”一下落在了他的襯衣領口里。
見她哭,鄒炎一下子慌了起來。他試圖起來,卻發(fā)現(xiàn)她很巧妙地壓著他的胳膊和腿,令他使不上力氣,他像案板上的魚,任由她宰割。
好一會兒,他別過頭淡淡地說道:“因為你有錢,只要你要,沒有得不到。我不想成為你感情的慰藉品,達到目的就扔在一邊,任由我落灰也不再看我一眼?!彼髅鳑]喝酒,卻像醉了一樣把自己心底最深的害怕說了出來。
聞言,她重重地吻了一下他的唇,鄭重道:“不會,鄒炎我不會?!?/p>
見他不答,她慌了手腳,爬起來捧起他的臉一字一句道:“我喜歡你,我愛你,我不會見異思遷,否則讓我不得好……”她口不擇言,話剛說出口便被他猝不及防地吻住了,最后的“死”字消失在她的嗚咽聲里。
他細細地吻著她,一點兒一點兒地品嘗。他也喜歡她呀,可他是個窮學生,除了老爹留給他的一點兒可憐的積蓄便什么都沒有了,沒有香車寶馬,沒有奢侈品,甚至連個豪氣的許諾都說不出。
可他不想再躲了,她追了他這么久,三年多的時間,足夠證明她對自己是真心的。
她有些緊張,通紅的眼睛里淚已經散盡,只剩下欣喜,她緊緊地擁抱著他,一遍遍地叫他的名字,一遍遍地許諾自己會永遠愛他。
他貪婪地吻著她,她身上特有的香味讓他控制不住地想把她揉進身體里,想昭告天下她是他的。她身上落了許多痕跡,甚至有些疼,可這都不影響她終于得到他的喜悅。
從此他們出雙入對,在大學剩下的一年里彌補了前三年沒有在一起做過的所有事。
他們成功地躲過畢業(yè)分手季,成了眾人眼里情比金堅的一對,所有人都等著喝他們的喜酒,沈奕寧甚至選好了婚禮的請柬。
直到那場車禍的發(fā)生,沈父不治身亡,她被迫成為沈氏的當家,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沒有依靠,最愛的人成了殺父兇手,那時她不知道怎么辦才好,卻能準確地瞄準鄒炎,用所有的愛與恨折磨他。
那些甜蜜的回憶成了讓她夜不能寐的毒液,腐蝕得她如困獸般找不到出口,他們之間徹底完了。
三
自那天離開后沈奕寧再沒去見過鄒炎。
直至下了第一場雪,她剛開完會,入夜的冬天有雪靜謐地落下,她興致突起開車去了鄒炎那兒。
輪胎壓過新雪,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聲音,沈奕寧想起多年前也是這樣一個下雪天,她遇到了鄒炎。那時她才上高中,晚自習放學后被小混混拖進巷子里,極度驚懼的她剛張嘴呼救,就被一耳光扇得不敢說話。她哆哆嗦嗦地掏出身上所有的值錢的東西,卻在聽到有人說“小姑娘長得不錯”時徹底絕望,推搡拉扯間一個聲音自巷口響起:“我已經報警了!”
逆著光,沈奕寧看不清他的樣子,聞言小混混放開她一擁而上,將那個男生打倒在地,棍棒毫不手軟地落在他的身上,直到聽到警笛聲,小混混才一哄而散。那夜她抱著渾身是血的鄒炎哭到嗓子都啞了。
從那之后她就一直追隨他,跟他進入同樣的大學,他卻忘了她,好在他們還是在一起了。
想起從前,沈奕寧的嘴角微微勾起,她推開臥室的門,暖黃的燈光下鄒炎雙眼緊閉,手腕傷口處的鮮血已經凝固,身下被血浸濕,她原本眸子里零星的溫柔化成了濃濃的恐懼。
她想抱起鄒炎,卻發(fā)現(xiàn)根本抱不動,極度慌亂之下她只得打電話給徐澈,最后是徐澈叫了救護車。
幸好發(fā)現(xiàn)早,鄒炎只是失血過多陷入了昏迷,住院期間沈奕寧寸步不離守著他。她下令撤掉了好幾天的安排,沈氏上下都知道她是為了鄒炎而不顧沈氏,這也讓好些股東對她有了意見。
鄒炎醒來時,沈奕寧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睡著了,鄒炎不知道沈奕寧在他旁邊,猛地起身,監(jiān)測儀器高聲作響,他心下了然,知道自己是在醫(yī)院。
“你醒了?”冷漠的聲音自身旁傳出,原本小憩的沈奕寧聽到聲音后便醒了,一直在冷眼看著鄒炎。
“為什么救我?”
“你死了我可怎么辦呀?”沈奕寧嘲諷地說道。
“你不是一直都盼著我死嗎?”鄒炎疲憊地躺下,被沈弈寧囚禁的這兩年他已經厭倦了同她無休止的爭執(zhí)與怨懟。
見沈奕寧不答,鄒炎又說:“這兩年我自認為該還的都還清了,沈奕寧,你別忘了我也是受害者,我沒了珍貴的眼睛,不是只有你一個人痛苦!”
“所以要我放了你,我們相忘于江湖?讓我看著你娶妻生子重新開始?”沈奕寧氣極笑了起來,“不可能,鄒炎,這輩子只要我活著你都別想好過?!?/p>
她云淡風輕地給他判了死刑。
“你這輩子呀,都別想過沒有我的生活,你一輩子都要和我在一起,愛也好恨也罷,只能由我給,也只有我給?!鄙蜣葘幤南掳蛺汉莺莸卣f道。
還好鄒炎看不見,不然她通紅的眼眶就成了他的武器。她也難過呀,明明都要喜結連理的兩個人,怎么一下子就成了仇人。
“我絕不允許你擁有沒有我的新生活。”她鄭重警告他,“別想著擺脫我,我們要互相折磨一輩子。這是你說的?!?/p>
她松開他大踏步走了出去,她手緊緊地握著拳頭,指節(jié)發(fā)白,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誰說她不會疼的?只是如今她不能說,因為要保住爸爸留給她的位置,又要面對鄒炎。
人生怎么這么難?她兀自感嘆著,好像已經過了大半輩子,可她才本命年剛過不久。
四
走出醫(yī)院,天已經黑了。
徐澈黑著臉站在車邊,見她出來臉更黑了。
“你知不知道馬上要開董事會了?三天不見人影!你對得起沈叔叔嗎?”徐澈一邊打開車門,一邊氣急敗壞地說著,“你再這么鬧下去下一任董事長花落誰家還不一定?!闭f著把車門重重關上。
巨大的聲音讓沈奕寧的心跟著一顫。
“不會出問題,城東的地我也拿下來了,放眼望去沒人比我更了解沈氏,沒人比我更適合當沈氏的董事長。”沈奕寧說著捏了捏眉心。
“至少在大會前你要做出合適的樣子!”徐澈開著車看見沈奕寧一臉疲憊斟酌了一會兒才說道,“那晚堵你的人查到了,就是你競標城東那塊地的對手,星輝公司的人干的?!?/p>
“哦。挑個時間給他們回個禮?!鄙蜣葘幉辉僬f話,窗外的風景飛逝而過。不知道鄒炎現(xiàn)在怎么樣了?思及此處,她重重地嘆了口氣強迫自己不想去想他。
“聽說董事會最近有人要聯(lián)姻,要是兩家結親成功,那么他們持有的股份就和你差不多了,到時候董事會一定會重新考量你,所以你是否考慮一下聯(lián)姻?!毙斐赫f著通過后視鏡觀察沈奕寧的表情。
聞言,她轉過臉,臉上仍是面無表情,好一會兒她才問:“我爸就教了你這些?靠聯(lián)姻不靠本事?”
話音剛落,在醫(yī)院照顧鄒炎的吳媽打電話過來:“先生趁亂跑出醫(yī)院了,我找不到他!”
沈奕寧利索地掛了電話吩咐道:“回醫(yī)院?!?/p>
“一會兒還有個重要的會?!毙斐翰]有掉頭,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回醫(yī)院。”她再次重復。
最終徐澈代她回公司開會,而她返回醫(yī)院去找鄒炎。
明明有看護看著他的,怎么就能從看護的眼皮子底下逃走呢?
找到鄒炎時已經深夜了,他跌跌撞撞地在馬路中間走著,來往的車不多,但都避讓著他。
沈奕寧遠遠地看見鄒炎,高喊道:“鄒炎!”
鄒炎聽到她的聲音加快步伐,十字路口有輛車飛馳而來,他只聽見急促的喇叭聲越逼越近,緊著他就被沈奕寧撲倒,他的手在柏油馬路上擦破了皮,尖銳的剎車聲伴著沈奕寧的尖叫。
他茫然四顧:“沈奕寧?”他向四周摸索,生怕摸到黏稠的液體。原本寂靜的四周漸漸嘈雜起來。
沈奕寧被撞斷了右腿,身上多處擦傷,卻仍是爬向鄒炎,一把掐住鄒炎的脖子使他重重地向地面仰去。
“別想用死擺脫我!你的命都是我的?!?/p>
鄒炎微不可見地松了口氣,還好她活著,他甚至不曾發(fā)現(xiàn)自己還在關心她。
她的話雖狠,可眸子是滿滿的害怕,她知道所有的人都希望鄒炎死,即便他不死,他們也希望鄒炎和她不再有交集。
可是她舍不得,愛了那么多年的人怎么說放手就放手呢?他是她心頭的刺,疼卻不舍得拔下來,她寧愿疼也不愿失去。
五
出院后的鄒炎沒再提離開的事,而沈奕寧也忙著董事會的事情無暇顧及他。
他們有一個多月沒見了。
其間有一次,鄒炎托吳媽給沈奕寧打電話,說自己想學油畫,電話那端的沈奕寧痛快地答應了,并給他請了一位老師。
老師來的那天沈奕寧也在。
破天荒地,他們沒有爭吵,她安靜地坐在沙發(fā)的中間,頗為開心他能夠在她的囚禁中開始新的生活。
她雙手環(huán)過他,為他溫柔地系上圍裙,顏料盒里的顏料也是她親手一點兒點兒挖進去的,五顏六色的格子四周干凈,她一絲不茍神色認真,像是在完成一件神圣的事情。
他坐在那里,靜靜地等著老師,彼此全無交談,可他分明知道沈奕寧一直在看他。
老師是A市有名的畫家,得知鄒炎眼盲時,氣沖沖地說道:“沈總是看不起我們手藝人?教瞎子畫畫?”說罷摔門而去。
屋內的氣氛降到了冰點,鄒炎握著畫筆在顏料盒里胡亂地戳,然后在調色盤調色,再畫到畫布上,仿佛他能看到一般,只是畫筆上挖出的顏料掉在了地上,調色盤的顏色臟到不忍直視。他以為畫到了畫布上,實則畫到了畫板,可他不在意,他看不見又沒人說,那么他畫的就是好的,就是對的。
“我來教你?!鄙蜣葘幷f著環(huán)抱著他,握住他的右手認真地調起色來。她身量嬌小,環(huán)著鄒炎很吃力,她的臉緊貼著鄒炎,鄒炎甚至能感覺到她的心跳。
“我是不是很可憐?”鄒炎任由沈奕寧握著他的手在畫布上涂抹。
“怎么會?全世界我才是最可憐的。”沈奕寧說著動作未停。
“我的眼睛其實可以重新看見的是嗎?”鄒炎頓了頓,終是問了出來。
果然,沈奕寧松開他的手繞過椅子坐在了他的腿上:“我可不希望你看到我老了以后的模樣,現(xiàn)在的你只記得我最美的時候,多好?!?/p>
見她默認,鄒炎一把推開她:“沈奕寧,我恨你。”說著他揮手把花架掀翻,他摸索著將手邊所有的東西都砸了出去,兩年來這是他第一次發(fā)火。
“沈奕寧!兩年多!八百五十六天!我還清了!我還夠了!我不再欠你的了!”他聲嘶力竭地喊著,脖頸的青筋突起。所有的愛與愧疚在今天徹底化為灰燼。
車禍不是他能控制的,他所有的隱忍與退讓都不過是愛她。可她!想盡辦法侮辱他、折磨他,他甚至覺得那個曾經如天使一般的人是地獄里的惡魔披著的一層偽裝。
沈奕寧跌坐在地并沒有起身,她看著他發(fā)怒,待他平靜下來后在淡淡地問:“鄒炎,你愛我嗎?”
他薄唇緊抿絕不發(fā)出一絲聲音,兩人這么僵持著,過了一會兒沈弈寧站起身柔聲說:“我愛你呀,鄒炎?!?/p>
“你的愛讓我惡心?!彼訍旱氐馈?/p>
“可是,鄒炎,我不讓你的眼睛做手術是為你好,手術會……”
“會有風險?我寧愿在風險中死也不要再和你一起度過一天?!?/p>
“鄒炎。”
“滾!”他怒極掄起畫架亂晃,他是真的絕望了,他萬萬沒想到她真的那么惡毒。
沈弈寧眼里噙著淚,她高昂著頭不讓眼淚落下來:“你怎么不問問這兩年多我累不累?不是只有你一個人在受折磨!”
“我們兩清了,讓我走。”
“不?!彼髲姷鼐芙^。
“弈寧,到此為止吧?!彼f罷扔了手中的畫架摸索著回到了臥室。
門被重重地關上,她藏了許久的淚終是傾瀉而下,她咬緊唇仍是發(fā)出了嗚咽聲。
沈氏股東聯(lián)姻成功,她沒能保住爸爸留給她的東西。
好像一個連著多云的陰天,突然就暗了下去,黑黢黢的沒有陽光,再沒有希望。
六
曹洛約了沈弈寧,沈弈寧帶著殺氣沖到了咖啡店的包間。
四周全是綠植,地處偏僻,私密性好,沈弈寧知道,身為星輝集團的董事長曹洛一直都咽不下城東那塊地的氣——到嘴的肉被沈弈寧搶了去。
“好久不見,沈總?!辈苈遄谏嘲l(fā)里舒適地沖她打招呼。
“什么事?”她徑自坐下,略有不屑地問道。
“明天應該是你卸任的日子,日后請你喝咖啡怕是沒有今日這么大的排場了,所以在你卸任前請你來敘舊?!辈苈遢p抿了一口咖啡,食指點了點沈弈寧。
“怎么,暗的不行要換明的?”沈弈寧暗指那次大橋上的圍堵,嘲諷起來。
“你明知道城東那塊地是我們星輝策劃已久的,半路劫走讓我們損失慘重啊,你說我能不記恨你嗎?”
沈弈寧知道,曹洛的心結一直都是城東那塊地,星輝本是想把城東拆掉做私人別墅的,可那里是鄒炎大學畢業(yè)時租住的地方,就連她囚禁鄒炎的地方都是城東他們曾經一起生活的小區(qū)。她曾許下豪言壯語,要讓他們曾經生活過的地方變成游樂場,每天充滿歡聲笑語,他們兩個人就住在游樂場里。
所以,她耗盡人脈和財力,奪下了城東的地。
見沈弈寧不答,曹洛眼里現(xiàn)出狠意:“要說恨,恐怕鄒炎比我還要恨你。”
聞言,沈弈寧聲音陡然沉了下去問:“你對鄒炎做了什么?”
“也沒什么。就是告訴他其實他的眼睛可以治好,是你不愿意讓他治療。就這么多?!辈苈鍞倲偸终f道。
自從那次在大橋上沒有堵到沈弈寧,曹洛就一直在找機會出那口惡氣。得知鄒炎在醫(yī)院,他便找人去把鄒炎眼睛并沒有徹底瞎掉的事實告訴了鄒炎,并且?guī)椭u炎逃出醫(yī)院讓沈弈寧方寸大亂。
咖啡兜頭澆下,曹洛也不惱,看了看腕間的手表說:“時間差不多了,你的鄒炎應該已經走了。”他笑得殘忍,示意她快些回去看看。
所有人都知道鄒炎是沈弈寧的軟肋,是她不能觸碰的傷疤,只要與鄒炎有關的事,沈弈寧就無法保持冷靜。
空落落的房子證實了曹洛的話,鄒炎真的走了。
她頹然地跪在地上泣不成聲,酒成了她唯一的慰藉。
換上手術服的鄒炎仿佛聽見過道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下意識地他回頭卻只有黑暗,無盡的黑暗。他喉嚨發(fā)緊,曾一度以為自己的世界自此長夜難明,卻沒想到還能再看見。
麻藥漸漸起效,混沌中他暗自喃喃。
再見了,沈弈寧。
七
鄒炎拆掉紗布出院后,已經一個多月了,陽光正好,料峭春風里枝條吐出嫩芽,街道兩旁的商店里和曾經一樣,擺滿了貨品。一切和兩年前一樣,可又有什么不一樣了。沈氏易主,A市的經濟跟著動蕩了好些日子。
鄒炎打了沈弈寧的電話,始終都是關機,沒有人接聽。
好不容易在停車場見到了下班的徐澈,鄒炎還沒開口便被徐澈一拳打倒在地。
“看得見了,開心了嗎?應該都想起來了吧?”徐澈拎著鄒炎的領子雙眼通紅,一拳跟著一拳地砸下去,鄒炎也不還手,任由他打。
他都記得了,也終于明白沈弈寧為什么寧愿他瞎也不愿給他做手術。
他們之間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樣,那場讓沈父喪命的車禍是沈父死后他臆想出來的。
他們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是他的算計讓他們有了交接。
鄒炎和爸爸兩個人住在A市的南郊,兩間平房是他們僅有的財產,鄒父窮了一輩子,得知自己的房子要被拆遷,本想多要些拆遷款,不料惹惱了開發(fā)商,等終于協(xié)商好了賠償款,鄒父卻又反悔并且連夜跑回了南郊的房子。
那日的鄒父和朋友慶祝拆遷喝得爛醉,開發(fā)商被他攪得怕夜長夢多連夜拆房。醉酒的鄒父沒有聽到拆遷的聲音,拆遷的人以為住戶都走光也了沒有檢查,最終釀成慘禍。
賠償?shù)腻X還沒到未成年的鄒炎手里,就被爺爺伙同二伯要走了。
那時他就恨,恨開發(fā)商奪走了他唯一的親人。孤苦無依的他決心報復,開發(fā)商就是沈父,而沈弈寧就是他最好的報復目標。
那晚是他找了小混混想揍沈弈寧一頓,他縮在角落里,報復的快感讓他有些顫抖,直到小混混并沒有按約定“意思”地打沈弈寧,而是要做更出格的事情時他在極度驚慌之下才站了出去,錯的不是她,他不能讓她受那樣的侮辱,最終他被惱羞成怒的小混混揍了一頓,卻也成功地保護了沈弈寧。
當小混混逃走后,驚慌的她并沒有逃走,而是跑過來抱著他,想要帶他去醫(yī)院。他在心里苦笑,要是她跑了不顧他的生死,他心里是不是就不會有那么一絲愧疚了?
后來沈弈寧便轉學了,而鄒炎依然過著孤苦無依的生活,他也終于清楚地認識到沈父才是他真正要報復的目標。
機會來得很快,沈弈寧報了和他一樣的大學并且開始追求他。他陷入了無止境的糾結,最終他接受了她,以盡快收集證據報復沈父為由,說服了自己。
他們相識相愛,沈弈寧對他有求必應,常常帶他回家。那時的他已經畢業(yè)在檢察院工作,她卻從不提防他,如此他慢慢地收集到了沈父收受賄賂的證據,在去檢察院的路上被沈父發(fā)覺,急火攻心的沈父因心臟病突發(fā)救治無效而去世,而他開著車聽到電話那端沈弈寧的哭聲,分神的剎那發(fā)生了車禍。
他的眼睛是因為腦中的血塊而失明,失憶是因為血塊和他潛意識里不愿意面對沈弈寧,從而自己臆想出車禍的事情。
沈弈寧不想他做手術就是怕他想起那些事。
他做了膽小鬼,一切都讓沈弈寧承擔。
車禍后,得知一切的沈弈寧無法面對鄒炎,卻也放不下,她像個歇斯底里的瘋子,找不到出口,只能一遍一遍地互相折磨。
他們一個毫無保留地愛,一個躲閃又猶豫地接受。
那個煙霧繚繞、酒氣彌漫的房間是他最美好的回憶。
他才是那個從地獄里帶來痛苦的人。
“讓我見弈寧?!编u炎任由徐澈打,面頰腫起的他央求道。
“你告訴我去哪里找她?這輩子你都不會再見到她了?!毙斐侯j然地放下拳頭,那個隱忍又勇敢的小姑娘再也不會故作老道地吩咐他了。
八
重獲光明的鄒炎滿世界地找沈弈寧。
過期新聞中,一輛車牌為ZY520的路虎被撞得嚴重變形,簡短的話潦草地囊括了一切:車主醉駕開車沖向河堤,車毀人亡。
他恍然想起她帶著哭腔的問,為什么不問問她難不難過。
她應該是難過的,丟了爸爸給的一切,最愛的人成了她苦難的始作俑者。
可是他連一個擁抱都沒能給她,或許這是她對他最后的懲罰。
太陽完全掉入了地平線之下,夜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