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乙童
有段時間我常常和朋友去胡同里閑逛,逛到夕陽斜斜地照著,空氣里彌漫著一股老舊的煙塵味兒。小巷子曲曲折折,通往的大都是灰磚灰瓦的小平房、大雜院兒。就在這安寧的古城中,老北京人不緊不慢地生活著。
不少老北京人起床后,喜歡先悶一壺茉莉花茶,一早上走到哪兒喝到哪兒。等到他邁著四方步遛了一會兒,小砂壺里的茶喝美了,再投身“滾滾紅塵”中去。這壺茶,其實喝的就是個態(tài)度。塵務(wù)冗繁,人在凡潮,每天清早的這一口甘潤的茶湯,為干燥緊迫的都市生活平添一抹靈動,頗有那“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意味。這一口茉莉花茶,也成了許多淹留異鄉(xiāng)的北京人最思念的家鄉(xiāng)味道。
別小看這一口茶,它反映的可是北京人認(rèn)真生活、樂于生活的習(xí)慣。它是隨著這城市的過往來的,是這城市自有的氣質(zhì)??纯蠢仙峁P下的北平,那兒不論是皇親國戚,還是伙計車夫,都有安然偷閑的時候,也都有享受生活的資本。拿喝酒說吧,一日勞碌之后,闊綽的可以到白魁老號去,訂個八樣兒菜的精致食盒下酒;窮點兒的到柜臺去爆二兩蔥香四溢的羊肉,也是好菜;再不濟(jì)就來一碟兒綿軟醇香的麻豆腐,就著一口一口“滲”酒;拿“棺材板兒”蘸醬油的也不是沒有。一句話,甭管您是貧是富,是一介草民還是達(dá)官貴人,自當(dāng)是在北京的,活得都是認(rèn)認(rèn)真真,有滋有味兒。北京給每一位居民一份底氣。
而在北京待久了,各式各樣的人都見過,也就更知道了人生由命、富貴在天。老北京人就如莊子筆下“曳尾于涂中”的龜一樣,在自己命中歸屬的地方,逍遙自在地生活著,享受著。每一天,他們從車馬喧囂中,從高樓大廈中,從尾氣味兒、金屬味兒、電離的空氣味兒中抽身而出,回到胡同里的那股煙塵味兒里。您要是問一問他這究竟是什么味兒,“家味兒”,他會這么告訴您,“只要聞著這股子味兒,我就心里頭舒坦”。 也許有人指責(zé),說老北京人不上進(jìn)。的確,北京爺們兒更樂于過的是一種逍遙自在,“天子呼來不上船”式的生活。比起加班加點謀求加官進(jìn)爵,他們更樂于去胡同口兒遛遛彎兒,背著手看老大爺對弈,偶會為一著臭棋嘆惜,或者是去茶館聽一段《賣布頭兒》,要不就老老實實擱家里窩著,調(diào)到中央十一臺跟著哼一段《失空斬》。
你跟他說起北漂為了理想咬牙奮斗的勵志,保不齊他會不以為然地?fù)u搖頭:“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拋家舍業(yè)背井離鄉(xiāng)的,值當(dāng)?shù)膯??”你跟他講“故土難離”“安土重遷”,他也許會來上一句:“您老省省吧,甭說了,文縐縐的,聽不懂!”接著搖頭晃腦地唱上一句“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提上鳥籠,走了。
名師點評
作者對老北京人有著細(xì)致入微的觀察,抓住“起床后,喜歡先悶一壺茉莉花茶”的生活習(xí)慣,寫出北京人對家鄉(xiāng)味道的執(zhí)念。又由點及面,以對飲食的講究暗示出北京作為“家鄉(xiāng)”賦予北京人從容生活的“底氣”。文章并不回避現(xiàn)代化對北京的沖擊,但也寫出了北京人在變化面前的安之若素。作者將他們“身在故鄉(xiāng),心安而不自知”的形象刻畫得活靈活現(xiàn)。充滿生活氣息的語言描寫中,滿滿的京腔京味兒似要溢出紙外,獨具特色。
(王彩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