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延達(滿族)
王者之鳥
我曾震驚于那只王者之鳥
如今我坐在它的肚子里
透過羽毛
俯瞰下面微火閃耀的村莊和城市
它的內(nèi)部那樣安靜
絲毫沒有氣流的嘶鳴
經(jīng)過短暫的失重
身體幾乎可以凝固在空氣中
星光 日月 山峰
構(gòu)成的立體軸線
終于與心跳穿在了一起
咚咚 咚咚 頃刻間
完成了從白到黑的轉(zhuǎn)換
穿過云層 翅膀下掠過的無名
似乎趕著一群猴子
它們龐大而法力無邊
只熱衷于在黑暗中涌動
下面的世界 終于被有些事物不在乎過
它們不以寬恕的眼光看世界
亦不以關心的態(tài)度介入誰
在一萬米的高空 我們已經(jīng)
無限地接近神靈
然而我卻感到 冷漠的神
還不如這堅硬的鐵鳥讓我溫暖
黑夜只是地球自己的投影
而我也是第一次透過機窗
看到了這陰影的巨大
海洋因分界洲給予陵水人以陰晴
一頭牛拖動山嶺
隔開氣候兩界
給誰陰
給誰晴
在斷山
我有一剎那的恍惚
以致認不出天際
海光 云影
你們
靜思的王者
透過天地這唯一的玻璃
北緯18度線在穿過分界洲時
被眼中的浪花拍斷
他人的一秒于我卻仿若無有窮盡
在陵水河上方刮過嗚嗚的風聲時
我終于觸摸到了黑夜溫暖的絲綢
我有充足的耐心
等著睡眠自討沒趣地躲遠
昨晚我也曾輕輕地拉開窗戶 步上陽臺
天空將所有的事物黏住
當你酣睡 我正好對著夜空
寫下無窮無盡的詩句
這是上帝獨賞給我的時間
而今夜
噴涌而出的詩句再次綁架了我
我從未有一日對平靜生活如此動情
以致凌晨買一瓶白酒
去江邊與釣者閑話
而江面下 魚群驅(qū)離了黑夜與宿命的泡沫
分開涌動 粘稠 黑鐵的碧波
它們在水下受戒 洗禮 并得以自如
它們同樣在我凝固的一秒中
獲得過時間的無盡
陵 水
陵水有天際線
陵水有分界洲
陵水有白連島
陵水有吊腳樓
陵水有中國人的鄉(xiāng)愁
陵水有不關世事的草木
陵水有我詩歌兄弟眼中的綠洲
陵水有簡單的季節(jié)
陵水有自由的海浪
陵水有黃金的云朵
陵水有濕漉漉的陽光
陵水有傲慢的水滴在你身體里舞蹈
陵水有安靜的海豚長著弧形的心臟
陵水的三角梅喜歡爬滿詩人的屋頂
陵水的珊瑚礁喜歡在女孩的脖子上炫耀
陵水喜歡從北方飄來的云彩
陵水用酒祭奠披掛上陣的海馬
陵水在葉子上建造巴別塔
陵水在深海底藏匿香巴拉
黎 寨
一群鳥在吊腳樓的屋檐打盹
你的歌聲無法將鳥打動
那個黎族姑娘
卻愿意揪著你的耳朵迎你進寨
你是那樣甘心情愿
脖子那么紅
期待被種下情蠱
從此變成毒蟲與經(jīng)血的混合體
你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
無數(shù)曾經(jīng)熟悉的臉 真的正逐漸模糊
果然不負你一直的篤信
人間尚有一個與世隔絕的虛幻地
終于抓到了 在這兒
那條終將消逝的某物的尾巴
在陵水 錯把大風吹過的地方當成故鄉(xiāng)
我出生在燕山東
自小就擔心天上的大風沒娘認領
燕山的孩子善良
愿意讓娘多個干兒子
可是天上的風總是刮不停
沒了大風的咆哮趕不走鬼
沒了大風的呼喊睡不著覺
沒有大風的生活活不踏實
沒有大風的地方人沒瘋勁兒
大風吹多遠都是我的國境
大風吹到哪 我都常常把那兒
錯認成故鄉(xiāng)
誰來將我清空
清空自己 首先我覺得這是個好事兒
我可以從頭再來
可以不承認自己的謬誤
可以跟操蛋的過去喊拜拜
清空自己 事實上這不是個好事兒
證明過去的努力付之流水
證明過去的人事兒多么無力
證明 我必須被無限地掩藏
一個草根 小的不能再小的小民
有什么值得清除
我的一口唾沫 淹不死倔強的螞蟻
一聲呼喊 連兒子都不愿再聽
我的那些空氣 早已看不透天空
那些食物 早已沒了解藥
清空自己 真的不要讓自己來完成
鏟除自身的異己
畢竟殘忍
如果按照你們的意愿
被清空的一定非我所愿
如果按照自己的想法
被清空的必定含有我的后悔
清空自己 我也祈禱不要從清空別人開始
鏟除我
你不缺乏劊子手的狠絕
鏟除別人
你也不缺乏圍觀者的冷漠
降溫了 說真話的人被凍住嘴唇
風起了 只有相愛的人尚能赤身取暖
天涯海角
刻在石頭上的字不停地向天空昭示
這里 是天地的邊緣
人心的邊緣
來到這里的人 大概不曾想過
到這兒 等于將自己置于絕地
向前一步 可以步下天涯
勒馬 多數(shù)人已歸回人群
甚至 將機場設在三亞
也似乎暗示了 人生需要到此轉(zhuǎn)機
陸地盡頭絕不是歸宿
我的鹽也不選擇在這兒的海里變苦
而你真正應該思考的是
用一場什么樣的儀式
與壯烈的過去訣別
其實 來過又怎樣
來過又怎樣
宿命不是最好的說辭
只有那些死在岸上的扇貝
身體逐漸變?yōu)樯汉?/p>
那千變?nèi)f化的美麗
已脫胎換骨
專輯責任編輯 郭金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