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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請客

      2018-06-07 08:11何世平
      當代小說 2018年4期
      關鍵詞:樺樹大海回家

      何世平

      父親到城里來,我以為他老人家是來串門的。哪知道屁股還沒有落板凳,他就說他去街上轉轉。這時候,店里來了兩個顧客,我也沒問他去街上想買什么,便讓他一個人出了店門。

      我忙了半晌,做了幾筆買賣,把父親去街上的事情差不多忘了的時候,卻見他背著一大串包裝袋編織的黃鱔籠子站在了店門口。我吃了一驚,問他買這個玩意兒做什么?

      父親卻不慌不忙把肩上的黃鱔籠子放在一隅,然后才抬起頭,一本正經(jīng)地對我說,瞅見人家裝黃鱔,我心里怪癢癢的,我也來試一試。

      我說,人家裝人家的,人家都是青壯年,你多大年紀了!父親的耳朵有點聾,平時我說話,一般都要在他的要求下,再大聲重復一遍,他才聽得真切。這回卻破例沒有讓我重復,他說,我才六十四歲,在家里歇著,做那幾畝田,太閑了,我要試著瞧瞧。

      也許我的話傷著了父親,他在店里只呆了一會兒,就急著要搭班車回家去。我喊他在我這吃午飯,他搖著頭說,吃飯回家就做不成事情了,我回家吃過飯,就去挖蛇蟲(蚯蚓),下午就能放籠子了。

      父親就這脾氣,他想做的事情,你要是阻攔,那就不得了。這幾年,我被他這個脾氣,攪得焦頭爛額。把父親送上班車,回到店里,我忽然想開了,父親找一點事情做做也好,不然,他在家里閑著沒事,就想著他屋后的菜園地,又和獸醫(yī)大海叔要地。大海叔也犟,就是不給他,兩個都上了年紀的人,就為了那一溜條的長不過十多米,寬不過一米多一點的菜園地,年輕時恨不能伙穿一條褲子的弟兄,見了面,都不打招呼了。

      本來沒有這么嚴重,父親本來居住在山上,本來大海叔也住在山上,與我們家隔壁鄰居。想當年,在我還小的時候,山下一陣風地往山上搬,我家搬到山上先蓋的是三間泥土房,上面蓋的是灰瓦。這在當時可了不得了。我家蓋的土墻瓦屋,不知道讓村里好多人家暗地里害紅眼病。獸醫(yī)大海叔也羨慕父親在山上蓋了這樣漂亮的房子,他來到山上,正好我家的旁邊還有一大片空地,父親就竭盡全力邀大海叔就到這片空地蓋房子,大海叔有些猶豫,他說他才有想法,至于在山上的哪個地方蓋房,還沒有打定主意。父親就讓母親燒幾個菜,他陪大海叔喝酒,大海叔喜好喝酒,幾杯酒下肚子,大海叔的思想就有點搖擺不定了。

      大海叔走后,母親埋怨父親,旁邊的那塊空地,村里人哪個蓋房子不是一樣,為什么偏要勸小姑一般,勸人家大海?

      父親睜大他那酒后有些發(fā)紅的眼睛,說你這是婦人之見,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何況,大海是獸醫(yī),又是親戚,這樣的人來做鄰居,你打著燈籠在村子里找找,有沒有一個人配得上?

      母親的頭腦基本上就長在父親的頭上,父親這么一點撥,母親嘴軟了,她說她只是說說罷了。

      那是公元1980年。

      那個時候,大海叔在部隊退伍回鄉(xiāng),在部隊就已經(jīng)是黨員的他,憑著家里一間破舊的老屋,娶了十里外、在鄉(xiāng)辦水泥廠上班的愛榮嬸。愛榮嬸貌美如花,窈窕的身段,一雙烏黑的大眼睛,比歌里唱的還迷人。本來大海叔要到大隊做文書,不知怎么被鄉(xiāng)獸醫(yī)站要去了。大海叔背著藥箱挨家挨戶給豬看病,給豬閹割,到哪家都是好生招待,那真是上了古話,叫吃香的喝辣的了。這還不算,他不久就被轉為非農(nóng)業(yè)戶口,是鄉(xiāng)獸醫(yī)站的正式獸醫(yī)。這在當時還了得,不看別的,就他往家一坐,就連貌美如花的愛榮嬸,也舍不得讓他做芝麻粒子大的事情。那個時候還是生產(chǎn)隊,生產(chǎn)隊長開會經(jīng)常罵人是家常便飯。有一次,生產(chǎn)隊長罵我父親上工偷懶。父親不服氣,說大家都在站著,又不是他一個人。沒想到,生產(chǎn)隊長大發(fā)雷霆,罵父親不老實,要父親站起來賠禮認錯。父親無奈,低著頭站了起來。就在這時,人群里也站起來一個人,他平靜地問隊長,憑什么一個隊里的人都在站著呱閑,我家二哥站一下的權利都沒有?隊長抬眼一瞧,發(fā)現(xiàn)打抱不平的人,不是別人,是在鄉(xiāng)獸醫(yī)站上班的大海。隊長立馬換了語氣,讓我父親先坐下,他卻站起身,賠著小心對大海叔說,誤會,我錯了,大海,你也坐下。

      這場本來要爆發(fā)的野蠻批評,大海叔一句話就平息了。大海叔喊父親二哥,是因為他的姐姐就嫁給了我大伯。據(jù)說他在當兵之前,成天賴在我們家。當時,大伯已經(jīng)分家,他家里沒有父母親,他在我們家,奶奶把他當兒子對待。

      大海叔搬到山上的時候,也是跟我家一樣,蓋的是土墻瓦屋。

      后來分田到戶,各家各戶都至少豢養(yǎng)了一頭豬崽。這個時候的大海叔忙得屁股都不沾灰,這家要閹割,那家的豬又發(fā)病。到年底收割的時候,大海家的稻子比我們家一點都不少收獲。父親的眼睛,饞得差點滴血。父親說,同樣是一個太陽出山,一個太陽落山,大海家的收入,比我們家,比村里沒有其他收入的人家,要多好多倍。父親給大海家算賬,他的責任田就抵我們家的收入,他在外面給豬崽看病,閹割,打預防針,那是多余的收入了。

      沒有辦法的父親,在我們大了的時候,又在屋柵邊上,蓋了一間房子,這樣大海叔走我們家門口下山的時候,路就變窄了許多。大海叔明顯心里不高興,可是,他又不好擺到口頭上,或者面子上來說。

      大海叔心里對父親有想法的時候,父親全然不知。父親還是同往常一樣,家里來了客人,只要大海叔在家,一定把他請來喝酒。大海叔也沒有架子,一喊就到。

      父親曉得大海叔對他有怨言,是在兩年后,愛榮嬸生起了病。照理說,愛榮嬸生病到醫(yī)院看一下醫(yī)生,應該就好了??墒牵蠛J迤鹣劝褠蹣s嬸帶到鄉(xiāng)里的衛(wèi)生院去看,沒有效果。他又把愛榮嬸帶到縣醫(yī)院,也沒有效果。大海叔有點犯難了,他就到獸醫(yī)站找精通中醫(yī)的同事,給愛榮嬸看,吃了半個月的中藥,愛榮嬸的病情好像還加重了。這個時候,就有閑人自告奮勇地給大海叔看門相,看了半晌,除了父親另外蓋的偏屋擋住了大海叔家的門相,沒有其它原因。大海叔心里咯噔了一下,他不相信,又請來專門看門相的道士,結果罪魁禍首還是我們家的偏屋擋了大海家的門相。

      大海叔找父親商量,父親堅持,他在自己的屋基上蓋房,不干任何人的事。大海叔沒有辦法,只好帶著愛榮嬸,四處求醫(yī)。

      那個時候,父親已經(jīng)開始不滿足自己家里那區(qū)區(qū)幾畝責任田了,他開始到離家一百多里的古銅市做起了簡單的廢品買賣。對外說是廢品買賣,實際就是收那些撿破爛兒的撿來的廢紙,他也拉著板車到附近的商場商店去收一些比較實惠的包裝黃板紙。這樣干了幾年的時間,父親回家又在另外的山坡上,給我蓋了兩間平房,我結婚后,就住進了那兩間平房里。過了不到兩年,父親又回家,拆了先前的老房子,蓋起了全磚實納的兩層樓房。這樣一來,原來橫亙在大海家門前的四間平房,變成了兩間兩層樓房,大海家門前豁然開朗。更加神奇的是,愛榮嬸的病自父親拆了老房子后,竟然銷聲匿跡了。

      可是,大海叔卻面臨了他做獸醫(yī)以來,最大的蕭條期。因為這個時候的鄉(xiāng)村,到外面打工做買賣,已經(jīng)成了一股難以阻擋的洪流,一下子把鄉(xiāng)村沖得只剩下老弱病殘,還有家里有小孩實在走不了的少數(shù)婦人。大海叔天天背著一個帶有十字的黃藥箱,走遍鄉(xiāng)村,有時連一劑藥也賣不出去。而這個時候,他的兒子女兒已經(jīng)開始上小學了,負擔可想而知。

      原來他一路走,一路喊一路拉他吃飯喝酒的美事,也成了過眼云煙。只是在過年過節(jié)的時候,才有人礙于面子,喊他到家里去喝酒。他只要稍微客套一下,喊的人,就回到了屋里。父親這個時候,也回來了。父親喊大海叔吃飯,也是過年的時候,他平時基本不回家。父親回家,來家的客人也不少,可是,他已經(jīng)不像先前那樣,只要家里來了客人,就想起喊大海叔來家喝一杯。他好像越來越健忘了,有時候,大海叔在家里,他也想不起來。大海叔有時候自告奮勇坐到酒席臺上,父親卻連客套話也忘了說。

      那個時候的大海叔還把父親當著先前的二哥,他不知道他的二哥已經(jīng)在城里浸染了城里人的氣息,他雖然在心里怨他的二哥在他背著藥箱還很來錢的時候,卻被他平白無故地蓋了一間下屋擋住了他家的門相,害得老婆生病,而把錢送進了醫(yī)院,他也只是在心里埋怨而已。他的二哥回家蓋樓房的時候,是他獸醫(yī)生涯已經(jīng)走下坡的時候,他心里的天平開始傾斜,他的心里,開始像父親妒忌他一樣,開始妒忌所有出門的人。這些男男女女如果在家里安安穩(wěn)穩(wěn)地種田,他不會到眼前這個地步,他心里有恨,包括恨對自己相敬如賓、把自己當兄弟對待的二哥。

      多年后,山上的人家基本都去了城市。在家里的人也已經(jīng)開始了新一輪搬遷,有的搬到縣城,有的搬到山下的機耕路邊。我也隨波逐流,搬到了機耕路邊,蓋起了兩百平米的兩層樓房,在蓋好房子后,想屋后的場地更寬暢一些,把父親在河邊的兩塊一分田,換給了在我邊上做鄰居的大貨。

      沒想到,就是這塊田,留下了大海叔與父親之間產(chǎn)生歧見的導火索。

      我搬到山下把房子蓋好,還沒有在家呆一個月,就又到城市去摸爬滾打,因為不去不行,蓋房子欠下一屁股債,心里急。待我在外面呆了一年多回家時,就見大海叔的樓房,離我的樓房就隔了幾戶人家,并且,別人家的房子都是粉刷得清清朗朗,唯獨大海家的樓房還是本色的紅磚。聽愛榮嬸說,蓋房子欠了好大一筆債,大海叔瘦得皮包骨頭,已經(jīng)明顯見老了。

      我又在外面呆了一年回家時,大海叔的樓房還是本色的紅磚,在路兩旁都粉刷一新的房子中間,顯得格格不入。不同的是,大海叔把我換給大貨的像瓢狀的一分田,又換給大海叔做菜園,大海叔還纏著弟弟,把邊上的一分田借給他用。大海叔為了方便,自作主張,把兩塊田之間的田埂毀了,弟弟也沒在意,當時的田還交農(nóng)業(yè)稅,鄉(xiāng)下人恨死了田。

      幾年后,我賣了機耕路邊的樓房,搬到了城里。大海叔家的樓房在路兩旁的樓房之間,鶴立雞群。因為他家的樓房四周都是瓷磚貼上去的,這一塊的樓房,大都是涂料粉刷的,所以大海叔的樓房,就有些與眾不同的味道。大海叔還是背著藥箱,在外面從早到晚地跑,生意沒有明顯的好,那他的錢在哪來的?關于錢,村里人都在傳,是大海家的女兒在外面掙回來的,大海叔自己也得意地告訴人家。村里人面子上一番夸獎,背地里卻議論紛紛,一個女孩,沒有文化背景,在外面掙那么多鈔票,一般的路子是沒有辦法掙到的。

      這些閑言閑語不知怎么被在銅都收廢品的父親聽見了,他那時候的耳朵有點聾了,為了耳朵他還專門去了醫(yī)院看醫(yī)生。醫(yī)生檢查過后,問他做什么職業(yè)?父親說他收廢紙廢品。醫(yī)生說,那就對了,你的耳朵屬于污染性耳聾,沒有辦法看好。父親回家慪了好幾天,這還不夠,他索性帶著衣裳回老家。

      就是這趟回家,他有些聾的耳朵,卻聽見了大海叔女兒在外面的傳聞。父親這些年在外面呆得久了,對世事的認識也發(fā)生了根本的變化。在大海叔背著藥箱在空空如也的鄉(xiāng)村路上徘徊游蕩時,父親很是為大海叔著急,他好多次在回家時邂逅大海叔,好多次在請大海叔或者是大海叔不請自來的酒桌上,他好想勸大海叔放下藥箱,到城里去闖天下。沒當話到嘴邊,看到大海叔對他的藥箱還是眷戀的時候,他總是痛苦地咽下了就要說出口的話語。這次返鄉(xiāng),他心里做了一百個準備,要勸大海叔放下藥箱,到城市發(fā)展??刹恢朗谴謇锬膫€女人或者男人,忽然告訴了大海叔女兒的事情。父親就像聽到他自己女兒那樣,痛不欲生地閉上了他有些老花的眼睛。那個時候,他手里在村部買了幾塑料袋子的菜肴,準備叫本家的弟媳婦燒制,他來請大海叔來喝酒,他無論如何要勸他到城市去,現(xiàn)在還為時不晚,他在聽到這個話后,卻改變了請客對象,他讓弟媳婦請客,但唯獨不許請大海叔。弟媳婦高高興興喊了一桌子客人,就在快要開飯的時候,大海叔背著藥箱路過這里。大海叔親熱地喊父親一聲二哥,父親說他耳朵聾了,聽不見大海叔在說甚了。大海叔提高嗓子,又喊了一聲二哥,父親冷冷地答應了一聲。大海叔是個見酒就腿軟的人,他毫不客氣地坐上了桌子。

      后來聽說,父親沒有喝酒,只隨便扒了一碗飯,就離開了。父親回到銅都時的第一句話,就是他從今以后,再也瞧不起大海叔了。母親莫名其妙,在父親告訴她,大海叔女兒的事情之后,母親怪他搞顛倒了。母親說,那是人家的家務事,挨不到你管。父親不服氣,說這事關鄉(xiāng)風,事關一個人的人品,大海那樣放縱自己的女兒,那是他自己已經(jīng)沒有了人品,沒有了道德。母親大字不識一個,講道理她哪里是父親的對手。

      這以后,父親又害了一場病,是膽上面出了問題,他在醫(yī)院回來后,就把庫存的所有廢品都處理掉,然后,帶著母親回到了老家在弟弟樓房邊上小屋,開始頤養(yǎng)天年。山上的住家戶幾乎都搬到了山下,父親每天起床,都要到山下的村部去買點魚呀肉的,然后就回家呆在山上,閑得狠了,他就繞著房前屋后轉幾圈。

      這樣的日子只維持了兩年,鎮(zhèn)里開始新農(nóng)村改造,把有土地證的住家戶,搬到山下機耕路邊劃定的宅基地再蓋房子,弟弟在得到一筆不小的補償金后,笑瞇瞇地搬到了山下。父親因為沒有土地證,村里在衡量過后,決定讓父親到河邊自家那一分田里去蓋房,村里不收任何費用。

      父親這個時候打電話給我,問我現(xiàn)在能不能要回曾經(jīng)換出去的另外那一分田。我當然回答他沒有可能。那個時候,弟弟給大海叔的田還沒有收回,父親便又打電話給弟弟,要他馬上把那一分田收回。弟弟收是收回來了,可是父親不滿意,父親說,上面那個一分田,是葫蘆瓢形狀的,現(xiàn)在大海叔把中間的田埂毀掉了,如果他不承認,就變得死無對證了。父親不服氣,他說村里人都在他面前說上面的那一分田是葫蘆瓢形狀的,我說那個不行,土地承包書上,只說是一分田,沒有標明田埂在哪里,村里人在你面前說,沒有人會為你這個田埂,出面為你作證。父親沒有話了,頓了半晌,他僵著脖子說,那他這樣做,不就是耍無賴,明擺著欺負人嗎?

      父親的牢騷,不知道怎么傳到了大海叔的耳朵里,大海叔本來見父親對他的態(tài)度就計較在心,這樣一來,父親跟他說田埂的事情,大海叔根本就不理會他,父親氣沖沖的,又去找愛榮嬸論理,愛榮嬸也不理會他。父親在小屋量地基的時候,臨時打電話,把我叫了回來,我回來把大海叔喊到打房基的地方,大海叔笑嘻嘻地把該讓的地界,讓我打好石灰印,我才回去。

      到房子蓋好粉刷的時候,父親要在后檐的墻后用水泥做滴水坡,大海叔不給他做,父親說,你不給我做,我這個新房子,下雨沒有地方淌水,房子不就倒了。大海叔說,那管我鳥事?。「赣H沒有辦法,又打電話給我,我回來又喊大海叔到現(xiàn)場,大海叔沒有說二話,說你做就是了。

      大海叔走后,父親搖頭,說我在家里他不屌我,你回來了,他就像變了一個人,我哪屙屎撒尿給他吃了?

      我也對父親說大海叔的舉動的真實性在心存懷疑,但有一點,我心里明白,父親與大海叔已經(jīng)從無話不說的好兄弟,變成了不能夠交流的陌生人了。

      父親在河邊建好小屋后,接著在旁邊又搬來了幾戶人家,都是像父親一樣,兒子分了宅基地,自己沒有分到,村里只好讓他們因地制宜。父親的小屋,在那幾家當中,當然是最漂亮的。父親不僅把家里吊了天花板,就連空調也裝上了。這樣做那幾家本來就有些妒忌,再加上,父親過年過節(jié)時,把我和弟弟帶去的好酒喝完后,他舍不得把空酒瓶扔了,而是把那些好酒瓶一個一個擺在院墻上,這樣一來,就變成展覽了。邊上的人家,兒子在外面打工,平時又舍不得給錢給老人,老人喝的自然就低檔了不少。本來父親與大海叔關系不好,這樣一來,邊上幾戶鄰居,都看不慣父親,父親在河邊就變成了孤家寡人,成天度日如年。

      偏偏這時候,大海叔原來在獸醫(yī)站散伙前,為每個職工買的養(yǎng)老保險開始生效,大海叔一個月能拿兩千多塊錢的養(yǎng)老金。本來父親腰里揣著十多萬塊錢,準備養(yǎng)老,在村里好多人羨慕和妒忌,現(xiàn)在大海叔拿這么多養(yǎng)老金一個月,村里人開始羨慕和妒忌大海叔了,還私底下議論,說大海叔的錢就像小河里的水,淌走了馬上又來了,是活水。大海叔拿到養(yǎng)老金還不滿足,又和鄰村幾個不安分的中老年人,組建了一個鼓樂隊,專門給方圓十多里內(nèi)外的故去的人敲打鼓樂送行,雖然方圓幾里有好幾班這樣的鼓樂隊,但是,都沒有大海叔的鼓樂隊吃香,原因就是得益于大海叔做過一輩子獸醫(yī),熟人多,耳朵多,所以,大海叔在鼓樂隊的權威,無人能及。沒人不敢不聽他的,因為有了他,生意才忙得沒有停歇的。自然流到腰里的票子,十分活泛。大海叔癟三了好多年,沒想到,到了老年還來了威風,他心里也感覺當年做獸醫(yī)的雄風又回來了,不過,他心里雖然這么想,面子上卻很內(nèi)斂。

      父親對大海叔掙亡人的錢,很不屑一顧,他說掙死人的錢,不為本事。想不到卻被母親數(shù)落了一番,他哼哼了一聲,之后再沒說過。父親見大海叔這樣忙,心里想找他要回多占的田地,有時卻找不到人,常言說,一只碗揝不響,兩只碗,響叮當。父親思謀了好久,他也決定要找一點事情干,想來想去,他就決定干他年輕時的愛好,決定到城里買黃鱔籠子,開始裝黃鱔。

      父親裝黃鱔,不隨大流,他專門找偏僻的小塘小壩放籠子,所以他裝的黃鱔,既大又壯,價格當然也好。父親幾天就上一趟縣城,賣了黃鱔就揣起錢往家趕。黃鱔下市的時候,他又買了漁網(wǎng),裝魚蝦。再到了冬天的時候,他和母親穿得清清爽爽,來到了城里,我起先還以為他們是來串門的,就囑咐妻去買菜,留他們吃飯。卻被母親攔下了,我望著母親,母親卻望著父親,父親說,我們來是和你商量一件大事。我一驚,問是甚大事?父親說,還是那個田的事情,村里人都說,大海多占了我家的田,我們要,你不放口,我和你媽心里不服氣,另外,我們也沒有菜園地,要那地回來正好做菜園地,你就放口給我們找他要吧?

      關于大海叔多占的田,我曾經(jīng)有一次回去,父親和母親在一次飯后,提出堅定不移地要回的想法,那樣大海叔也不會善罷甘休,為了那一點點的地塊,我勸父親,菜園地周圍到處都是,要好多租金我來給。要是不種,一年買蔬菜的錢也是我來給。我這樣說,他們根本不聽,也聽不進去。任憑我怎么勸,他們都聽不進去。父親把那大海叔多占的田,上升到了面子的高度,上升到了大海叔強大,我家弱小的高度。我沒有辦法說服他們,只好帶著威脅地告訴他們,要是去找大海叔要田吵架,這個家,我永遠不會進來,我只要聽說你們在家吵架,我就不回這個家!

      父親母親本來臉上為了要大海叔的田,氣憤得臉都紅了,聽我這么一說,又由紅轉為了蒼白。他們倆頓時就像兩尊菩薩一樣呆住了。

      我在出門的時候,父親對著我喃喃地念叨,我怎么養(yǎng)了你這么個兒子!母親附和,怎么養(yǎng)了你這么個兒子?。?/p>

      父親的門前,青磚圍砌的院墻,院墻外是河埂又兼小路,路下就是清澈的河水,一條廢舊的預制板伸向一米見深的河水里。預制板邊上是一道潲水彎,使得河水常年都保持這么深的水位,在夏季發(fā)水季節(jié),預制板會被大水沖掉河里,大水過后,父親就會下水把預制板撈起來,再還原到原來的位置,預制板就能保到來年發(fā)大水了。潲水彎邊,有一排高大且葳蕤的水樺樹,它們在冬天落光葉片,在春天和夏天,枝葉繁茂,父親門前的場基上,在樺樹伸出來的枝丫掩映下,大半上午沒有陽光的炙烤,這樣的景致,在烈日炎炎的夏天,坐在門前喝茶,乘涼,該是一件多么愜意的事情。

      可是,父親不高興,他討厭樺樹擋住了他門口的太陽,起先我還說起樺樹的好處來,父親卻不以為然,原來那一排樺樹是大海叔所栽。我嚇得不敢再言語。

      愛榮嬸得了乳房癌,我和弟弟都去醫(yī)院看了她。她在醫(yī)院動了手術,住了一段時間出院回家。我和弟弟勸父親和母親,看在曾經(jīng)鄰居的份上,也去瞧一瞧。父親不答應,說大海叔之所以變成現(xiàn)在這樣,大半是愛榮嬸在后面垂簾聽政造成的。我和弟弟好說歹說,才把父親說動,母親見父親答應,吩咐父親到小賣部去買幾十塊錢東西拎去。弟弟勸母親,人家在醫(yī)院住了這么久,東西收得多了,有些東西,吃不了,就扔了。不如少包一點錢,沒有浪費的。父親沒有辦法,十分不情愿地與母親一道去瞧了愛榮嬸。附近的鄰居也差不多都去了,但都帶的東西。

      不久以后,大海叔還情,把那些去瞧過愛榮嬸的親戚鄰居都請到家里招待,唯獨沒有請父親和母親。這一下,氣壞了父親,他來責問我,是不是我的錢小些,難不成我比人家多花了錢,還沒有人領情?

      這個我也沒有辦法向他解釋了,去看愛榮嬸,是弟弟和我的主意,現(xiàn)在大海叔這樣做,真的有點說不過去。我只好對父親解釋,他沒有請的人占大多數(shù),算了吧。我這樣的解釋,說服不了他,他背著手,眼睛對著店外的街道,氣呼呼地說,我不是說要吃甚么東西,我在家里不是沒有的吃,關鍵是他們夫妻把人當孬子。這時候,街道上去九甲的班車開了過來,父親說,我走了。便快步走到店外,跨上了正在街邊上客的班車。

      我懊悔沒有留父親在家吃飯,一邊的妻說,他就是來說道這個事的,他那樣的生氣,怎么可能在這吃飯。要依我說,大海叔這個事情做得也不妥當,俗話說,能卯一村,不卯一家,人家畢竟拿著人情到你家里看了病人!

      一向對父親挑刺的妻子,今天卻一反常態(tài),站到了他一邊。我心里納悶兒,可我沒有辦法,我不說我的父母,我總不能去當面去怪大海叔吧?聽了妻的話,我在想,我是不是哪天找機會去跟大海叔談談。

      我的店里很忙,就是不忙,我也走不脫,妻是個病包子,三天兩頭去醫(yī)院,或者在家里躺著。本來就是“開店容易,守店難”,何況,我一個人在店里,有時去倉庫拿貨,店里經(jīng)常是無人商店。

      機會在那年的大年三十來了,那天妻幫著父母在忙年飯,我捧著茶杯去了大海叔的家里。愛榮嬸坐在灶屋,看著兒子媳婦,還有女兒女婿,在忙得不亦樂乎。大海叔本來也站在一旁笑瞇瞇地觀看,見我來了,他就招呼我到堂屋喝茶吃糯米圓子。這么多年來,我對大海叔從來沒有外看,大海叔也沒有看外我,他有時到城里去我家喝酒,喝得歪歪扭扭的時候,我不讓他搭班車回來,總是喊一輛出租車送他回家,我家里的叔叔也沒有這樣的待遇。大海叔經(jīng)常說他看著我長大的,我心里對大海叔,也有一股親情,這大概就是人常說的“遠親不如近鄰”吧?

      那天我和大海叔七道金,八道銀,不知不覺,就把話題侃到了他和父親頭上。我懇切地問大海叔,我的父親,你喊二哥,從小在一起長大,你小的時候,還經(jīng)常在你二哥的床上一起睡覺,中青年的時候,那么好如弟兄,到底為甚事,現(xiàn)在你們這樣見不得?

      大海叔的本來古銅色的臉上,泛起了紅光,他支吾半晌,說沒有什么,是你父親不睬我的。我說,既然像你這樣說,正月里哪天,我來請你到你二哥屋里喝酒,你去不去?大海叔一口應允,答應了。

      大概是正月底的一個下雨天,店里沒有什么生意,我先打了大海叔的電話,說就今晚去你二哥屋里喝酒,大海叔二話沒說,就答應了。我便差妻去菜市場買了菜,我和妻拎著菜到父親屋里的時候,父親和母親一頭不高興,說我們?yōu)閱嵋叭思襾砑液染?,我說又不是喊大海叔一個人,今天把對你感冒和不感冒的鄰居都喊上,以后在這里就沒有人和你們鬧別扭了。父親母親聽了我的話,心里雖然不高興,也沒有辦法。那天晚上,滿滿一大桌子的客人,都是隔壁鄰居。

      酒后,我請求父親,以后喝酒,不要把酒瓶放在院墻上了。父親不悅地問我放哪?我說,拎到?jīng)]有人的偏僻地方,扔掉。

      我以為這以后,父親與大海叔的關系,應該好起來了。哪知道,不久過后,他倆又別扭了。事情還是為接春酒,大海叔早上就請了父親,晚上喊他喝酒,他卻說吃過飯了。我回去問父親,他說他把大海請客的事情忘了。我一口冷氣,真的拿他老人家沒有辦法。

      這之后,父親一直說他頭痛,痛得很了,他就到離家不遠的村部掛兩瓶鹽水。好幾天又不舒服,直到發(fā)起高燒,他不喊我不喊弟弟,卻打電話給妹妹,妹妹回家,見父親病得不輕,就打了車,把父親帶到了縣醫(yī)院,晚上,我去看父親,發(fā)現(xiàn)他的嘴巴有點歪斜,去叫醫(yī)生,值班醫(yī)生來看了半晌,說晚上也查不出來了,明天檢查吧!妹妹急得差點哭了,我便差弟弟開車,連晚把父親送到了市里的三甲醫(yī)院。

      第二天,就查出了病因,父親得的是“什綿性腦血管瘤”,醫(yī)生說,聽這個名字非常嚇人,其實,不要緊,這個血管瘤是良性的,沒有生命危險。

      在市里的醫(yī)院住了半個月,回家后,父親雖然在吃藥,可是,卻高燒不退,上廁所都要人扶著。原來指望醫(yī)院帶回家的藥,慢慢能起作用,哪知道,父親的病情卻有加重的跡象。我和弟弟只好帶著他,到申城就醫(yī),找了幾家醫(yī)院,才把父親安頓在一家有名的伽馬刀醫(yī)院。

      父親在那家醫(yī)院住了兩個多月,回家后,能夠獨自行走,只是頭部在疼痛的時候,就要到床上躺下來。父親的嘴巴還是歪斜得厲害,為此,他基本不出門,他擔心人家會笑話他。

      村里好多人都買來東西看望他,唯獨大海叔沒有來瞧他。

      父親心里來氣,有一次我回家,他問我,人家生病我們?nèi)デ迫思?,我生病人家就瞎子死大頭兒子,這是甚道理?

      我沒有話說,只好安慰他老人家。

      這樣到了二年春天的時候,父親又來到我的店里。這時的父親,嘴巴的歪斜已經(jīng)恢復了不少,不注意看,是想不到他的嘴巴曾經(jīng)歪斜過。不但嘴巴好了,他現(xiàn)在又能騎三輪電動車了。父親這次來,又說了一分田的事情,見我還是一如既往地不答應他跟大海叔鬧,就說大海叔栽在河道潲水彎里的樺樹,擋住了他門口的光照,如果不把那個樺樹砍了,他沒有辦法在那里呆了。我說哪天我回家去看看。他卻發(fā)了老火,說養(yǎng)了我和弟弟,真的像養(yǎng)了兩頭牲畜,就曉得護人家,從來不顧家里人的感受。

      我沒有辦法,只好抽出時間,回家了一趟。那是春天的頭十點鐘,父親的門口,被濃郁的樺樹枝葉所籠罩。屋檐頭母親晾曬衣服的竹竿兩邊,也被大海叔栽植的樺樹,擋住了光照,樺樹上的渾身長滿細毛的蟲蛭,有時滾落到晾曬的衣服上,穿在身上,奇癢難熬。我看后,只好走到大海叔的家里,大海叔正好在家,我說了樺樹的事情,大海叔說,我早就曉得了,你的父親走我家門口邊走邊罵,罵我霸道,罵養(yǎng)你們倆牲畜。大海叔說,這段時間,請不到放樹的,我準備把那些擋事的樹都砍了。聽大海叔這樣說,我還有什么可說的。我回家把大海叔的話告訴了父親,父親不放心,說他咯是真砍呢?

      過幾天,我正在店里做一單生意,父親又打來電話,問我還管不管他們了?我問原因,他說你不是說人家要砍掉樺樹嗎?我說,還沒砍呀?那邊沒有聲音,電話已經(jīng)掛了。

      我連忙去鄉(xiāng)下,借了一把鐮刀,用一根晾曬衣服的長竹竿,把鐮刀綁在頭里,開始勾砍伸到父親院墻里的樺樹枝丫。我在這邊費力地勾砍枝丫,父親卻站在門口,婆婆媽媽的叨叨,他說要不是養(yǎng)了我和弟弟兩個牲畜,他哪天就把這些樺樹砍了,哪天就把人家多占的田塊要回來了。我心里說,你那么狠,怎么隊長找你茬,你不敢說話,還是大海叔站起來為你打抱不平?父親在那里一遍一遍地叨叨,我勾砍樺樹的枝丫,沒有聽見一般,專心致志。父親也許說得累了,不知什么時候走了,待我砍好枝丫,才覺得身后沒有了聲音,才知道父親不知什么時候走了。

      砍過枝丫后,父親的場基豁然開朗??墒?,要是我在這里住家,我還是覺得門口有樹蔭愜意,現(xiàn)在門口沒有太陽就這樣亮堂,卻感了一種不習慣,就像一個原本有漫天黑發(fā)的人,忽然剃光了毛發(fā),露著一個白白亮亮的光腦袋那樣讓人不習慣。

      我到機耕路上的時候,大海叔的門開著,我走了進去,就見愛榮嬸在房里看電視,我把剛才砍樺樹枝丫的事情對愛榮嬸說了,她說,你叔那天就說砍,一直找不到砍樹的。她還說,都年紀這么大了,還不曉得哪天就走了,你大那樣罵罵咧咧的,我和你叔只有往后退。愛榮嬸這么一說,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便佯裝沒聽見,開著車,走了。

      此時的愛榮嬸,頭發(fā)白了,乳房癌動了手術,身體嚴重變形,往昔的美麗,蕩然無存,看不見一點影子。這就是滄桑吧!

      沒過兩天,父親打來電話,說還有一根枝丫擋陽光,我說,這兩天忙,等過了這兩天,我就回家去砍。

      待我想起來的時候,已經(jīng)過了半個多月,我納悶,過了這么多天了,怎么不見父親的電話?我以為弟弟回家砍過了,打電話給弟弟,弟弟說他在外面討賬,已經(jīng)一個多月沒有回家了。我只好誠惶誠恐地開著車往家去,到了才知道,大海叔已經(jīng)把父親周圍的樺樹砍光了,父親的小屋,徹頭徹尾裸露在小河邊,顯得幾許孤單。

      難怪父親這幾天沒有了聲音?

      我到屋里找父親,卻見母親一個人在家,母親告訴我,父親又開始到處用籠子裝黃鱔了。我說他頭不是還痛嗎?母親笑著告訴我,現(xiàn)在比以前好多了,他的血管瘤現(xiàn)一天疼痛的時辰也少多了。我說,是不是大海叔把門前樺樹砍了,他的心情好了?母親卻不以為然,說你個伢子!不過,心情是平和了。我沒有再找下句。

      上車之前,我準備去大海叔家一趟,卻見他家門是關著的?;貋淼穆飞?,我看見父親正在一處還是青苗的稻田里,手捧著籠子,邊走邊考慮在哪里下籠子,那矯健的樣子,讓人根本就難以想起,他曾經(jīng)是一個血管瘤病患者。

      回家的時候,我第一句話就告訴妻,明天請客。

      妻問,請哪個?

      喊大海叔來家吃飯,我說。

      責任編輯:王方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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