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我國立法上首次提出的“社會危險性評估”,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反恐怖主義法》(以下簡稱《反恐法》)應對恐怖主義再犯預防與控制做出的新舉措。社會危險性評估的結果是安置教育制度啟動與解除的依據。但由于尚無實踐先例可循,立法規(guī)定較為籠統(tǒng)。應根據恐怖活動罪犯與極端主義罪犯的特性,進一步整合評估對象的范圍;形成多部門綜合考量的評估組織,構建專業(yè)評估隊伍;回溯評估對象經歷,堅持定性評估與量化評估相結合,完善評估內容;針對恐怖主義類型罪犯設計專門評估量表,使社會危險性評估成為一個能夠被信賴的科學評價程序。
關鍵詞:反恐怖主義法;社會危險性評估;安置教育;再犯預防
作者簡介:黃彬,西北政法大學反恐怖主義法學院博士研究生,福建警察學院刑罰執(zhí)行系講師,主要研究方向:反恐怖主義法、犯罪學、刑罰學(陜西 西安 710063)。
基金項目:中國法學會2017年度部級法學研究課題《反恐斗爭中我國安置教育的體系構建研究》CLS(2017)C18;司法部2017年黃絲帶研究項目三級研究項目《涉恐犯罪罪犯社會危險性評估和安置教育研究》(C46)
中圖分類號:D917.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1398(2018)02-0112-11
2016年1月1日起施行的《反恐法》中規(guī)定了對于恐怖活動罪犯和極端主義罪犯進行社會危險性評估,這在我國現行法律、法規(guī)、規(guī)范性文件中尚屬首次,是一項重要的立法突破。與傳統(tǒng)犯罪學理論所提及的“人身危險性”一般認為,人身危險性范疇的最基本含義是犯罪行為人再次實施犯罪的危險,即再犯可能。參見曲新久:《刑法的精神與立場》,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0 年,第205 頁。陳興良教授認為,人身危險性是再犯可能與初犯可能的統(tǒng)一,是未然之罪的本質屬性。參見陳興良:《刑法哲學》,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169頁?!霸俜缚赡苄浴辈煌氖牵吧鐣kU性”不僅涵蓋了犯罪人再犯的可能性,更是對于犯罪人及其犯罪行為所帶來的社會負面影響進行的綜合性評價?;仡櫋斗纯址ā返闹贫ㄟ^程,《反恐法(草案)》中并未提及社會危險性評估的內容,在二次送審稿中,方才提出“從實踐情況看,涉恐犯罪主觀惡性較深,社會危害較重,教育轉化較難,對其中少數服刑期滿仍有社會危險性的,經司法機關決定,在釋放后對其進行安置教育是必要的”蘇澤林:《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法律委員會關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反恐怖主義法(草案)〉修改情況的匯報——2015年2月25日在第十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十三次會議上》,《中華人民共和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公報》2016年第01期,第20—22頁。,因而應實行社會危險性評估的修改建議,這一立法觀點也能夠體現“社會危險性”所蘊意的深刻內涵。該建議的提出與反恐實踐中出現的諸多涉恐犯罪再犯現象不無關系,這樣的立法歷程也可看出《反恐法》第三十條對恐怖活動罪犯、極端主義罪犯進行社會危險性評估的目的——減少、甚至避免再犯。
一 恐怖活動罪犯與極端主義罪犯社會危險性評估的必要性
恐怖活動罪犯、極端主義罪犯的危險性更多扎根于其思想,現今的刑罰執(zhí)行中教育改造和勞動改造的并舉的改造方式對于扭轉其恐怖思想是有一定困難的。西北政法大學反恐怖主義法學院舒洪水教授在一篇文章中提到,“根據我們調研,2005年左右,新疆的監(jiān)獄中關押有為數不少的極端宗教思想的暴恐危險分子,雖思想極端,但未有嚴重的暴恐犯罪行為”。隨著國家集中清理超期羈押行動,這些人多數被釋放了。2013年11月,我們在和田市政法委調研,問及這批被釋放的暴恐危險分子的去向。有政法委的同志說,“這些人在2009年的‘7·5事件時,都出來了”舒洪水:《我國新疆地區(qū)恐怖活動犯罪的刑事法規(guī)制研究》,《刑事法評論》2015年第01期,第442—468頁。。因此,涉恐罪犯如果未進行有效的社會危險性評估,準確判斷其釋放后對社會的影響程度,就有可能對社會造成更嚴重的危害,基于完善程序與現實需求兩個層面,社會危險性評估有其存在的必要性。
(一)程序上的必要性
1.社會危險性評估是安置教育的基礎和核心
根據我國《反恐法》,恐怖活動罪犯、極端主義罪犯在被安置教育之前,必須經過社會危險性評估。通過對其犯罪性質、情節(jié)和社會危害程度、服刑期間的表現、釋放后對所居住社區(qū)的影響等因素的評估,確定其具有社會危險性的,才能將其納入安置教育程序。安置教育機構每年對被安置人員進行社會危險性評估,評估不具有危險性的方可解除安置教育??梢哉f,社會危險性評估貫穿于安置教育的啟動、持續(xù)和終結,是安置教育的“生命線”。
2.社會危險性評估是犯罪人合法人權的保障
由上所述,社會危險性評估關系著安置教育制度的全過程,安置教育制度盡管不具有刑罰的懲罰性特征,但是卻具有強制性,強行限制被安置教育人的人身自由。盡管反恐工作是我國社會穩(wěn)定工作的重中之重,遏制暴力恐怖活動多發(fā)、頻發(fā)勢頭是確保國家長治久安的重要舉措,但是我們同時也必須堅持寬嚴相濟、區(qū)別對待的原則,確保尊重所有人的人權和實行法治作為反恐斗爭根基的措施Assembly UNG.United Nations Global Counter-Terrorism Strategy[R].A/RES/70/291, 2016.。對不具備社會危險性的犯罪人,不應當將其納入到安置教育程序中,依法行使司法權,牢固樹立尊重和保障人權的意識不放松,防止利用權力侵害公民合法權益的情況,由此可見,科學有效的社會危險性評估是犯罪人人權的安全保障。
3.社會危險性評估是合理利用司法資源的回應
司法資源配置的理想目標是要達到帕累托最佳狀態(tài)(或稱為“配置效率”),所謂的帕累托最佳狀態(tài)是指: 資源配置的任何改變都不可能使一個人的境況變好而又不使別人的境況變壞。陳衛(wèi)東、王政君:《刑事訴訟中的司法資源配置》,《中國法學》2000年第02期,第135—141頁。安置教育作為一系列措施的集合,需要場所、教育和管理人員、正常需求飲食等一系列資源予以配合。如不加節(jié)制,將所有恐怖活動罪犯納入安置教育體系,則將對國家司法資源造成嚴重破壞,影響正常的制度成效。通過社會危險性評估,安置教育制度得以對真正需要安置教育的人群啟動一系列人力、物力、財力措施,避免社會危險性小或者無社會危險性的群體占據應當配與極端社會危險性人群的司法資源,從而保障最大的教育效果。
可以說,安置教育制度的科學化、節(jié)制化執(zhí)行,依賴于具備系統(tǒng)性、有效性的社會危險性評估。
(二)現實需求的必要性
1.在行為上,該類型罪犯再犯的危害性可能更大
域外各國反恐刑法立法在“9·11”后的變化已清晰地揭示,通過大量恐怖主義預備、幫助行為被納入刑事制裁范圍等手段,反恐領域刑事立法的人權保障機能已逐步讓位于社會保護機能。陰建峰、侯日欣:《我國新時期反恐刑法立法宏觀問題論要》,《北京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06期,第191—198頁。我國《刑法修正案(九)》將很多先前行為危險性較小的恐怖活動罪犯、極端主義罪犯,特別是原來難以定性的為實施恐怖活動準備工具、組織培訓、為實施恐怖活動與境外恐怖活動組織或者人員聯(lián)絡等行為單獨列為“準備實施恐怖活動罪”。就上述準備行為而言,該類行為在準備階段并無極其迫切的、后果嚴重的法益侵害性,就只能量刑為較輕的刑罰,刑期短、懲罰輕,難以對其恐怖極端思想起到矯治的效果,而該類罪犯出獄后,犯罪分子在前次犯罪中已經積累了犯罪經驗、掌握了犯罪技能、鍛煉了犯罪膽識等等,再犯同樣的罪就輕車熟路,甚至熟能生巧了。張軍主編:《<刑法修正案(八)>條文及配套司法解釋理解與適用》,北京:人民法院出版社2011年版,第76頁。在其恐怖極端思想的指導下,其之前犯罪積累的犯罪經驗、心理建設等則有可能將之前的準備行為上升到實行行為。
如公安部2003年12月15日宣布認定的11名“東突”恐怖分子中的頭號人物——“東伊運”的創(chuàng)始人艾山·買合蘇木就曾在1993年因煽動并組織指揮“9·5”爆炸案而被決定勞教3年,在1997年逃往境外后,訓練了一大批恐怖分子并策劃了國內的1999年和田地區(qū)墨玉縣“12·14”暴力恐怖殺人案,同年烏魯木齊市“2·4”搶劫殺人案等一系列暴力恐怖案件,造成了極其嚴重的后果。1998年2月,艾山·買合蘇木派遣數十名恐怖分子入境,在新疆和內地一些地方建立了10多處訓練基地,培訓了15期恐怖分子,共150多人。熊聰茹、王言彬:《國際先驅導報:“東突”頭號人物斃命巴基斯坦》,網易新聞,http://news.163.com/2003w12/12409/2003w12 1072140215738.html.[2003/12/23]。而根據權威部門統(tǒng)計,僅1990—2006年6月,經艾山·買合蘇木培訓壯大的“東突”勢力共制造暴力恐怖案件253起,政府打掉分裂和暴力恐怖組織團伙503個,恐怖分子與警方發(fā)生武裝對抗、槍戰(zhàn)57次,武警官兵犧牲26人、受傷74人,群眾死亡140人、受傷371人。謝貴平、楊東平:《如何應對本土恐怖活動——以“東突”暴恐活動為例》,《國際展望》2015年第01期,第118-138+157-158頁。再如,巴黎暴恐案中的薩米·阿米莫爾(SamyAmimour),曾在2012年被指控涉嫌恐怖活動,因試圖前往也門受到司法監(jiān)督,2013年失蹤,被國際通緝。張艾京:《巴黎恐襲案又有兩襲擊者身份確認 一人曾被指涉恐》,中國新聞網,http://www.chinanews.com/gj/2015/11-16/7626082.shtml,(2015/11-16),[2016/07/01]。他在2015年11月13日的巴黎暴恐案中采取了極端的自殺式炸彈襲擊,造成了無法磨滅的重大傷害。
對于未能矯正其極端思想的恐怖活動罪犯、極端主義罪犯而言,回歸社會就意味著給予他實現其恐怖主義目的的時間與空間,再犯可能性極高。更具威脅的是,對于刑期短、懲罰輕,無法實現有效矯治的預備犯而言,在監(jiān)服刑的經歷極有可能進一步使之激進化,將先前的預備行為上升為實行行為,報復社會,實現其恐怖主義目的。因此,設置社會危險性評估以及刑滿釋放后的安置教育,通過專業(yè)量表,將思想極端化的暴恐分子以及在刑罰執(zhí)行期間表面溫順、內心極端的罪犯“篩出”,防止其由準備行為或危險性較小的行為向實施行為、危險性更大的行為轉化。
2.在思想上,恐怖極端思想呈現幾何倍數式傳染
如前文所述,在服刑期間偽裝自己,表面認罪、悔罪但內心更加極端的恐怖分子并不少見,而這樣的罪犯在刑滿釋放時如果沒有合理評估其社會危險性而將其“放虎歸山”,除制造新的恐怖活動外,甚至有更加可怕的惡果——發(fā)展出一批甚至數批新的恐怖極端分子。
新疆瓦哈比教派最著名的代表人物阿不力克木·買合蘇木,他成立了新疆第一個恐怖組織——東突伊斯蘭黨。在上世紀50年代,他因分裂主張被判入獄20年,1977年刑滿釋放后,從1987年開始,他開始創(chuàng)辦經文學校。據不完全統(tǒng)計,全疆各地追隨他學經的學員約有800余名,號稱“八百弟子”。這些學員后來遍布散落全疆,成為各地從事暴力恐怖活動的骨干分子。張弛:《新疆:保守思潮的危險信號》,網易新聞,http://news.163.com/13/1218/08/9GC6I7GA0001124J.html,(2013/12-18),[2016/07/10]。從刑罰執(zhí)行的角度看,入獄20年理應可以對其思想達到一定的改造效果,但從事實來看,恐怖活動罪犯的思想頑固性、主觀惡性的深度都超過一般犯罪的罪犯,其再犯的可能性也會更大。在監(jiān)獄期間,恐怖活動罪犯或極端主義罪犯也有可能通過交流達成一定的暴恐行動意向,就比如查理周刊的三個槍手之中的兩人的第一次見面就在當時法國最大的監(jiān)獄,并與一位與基地組織相關聯(lián)的危險激進分子結識。Jon Henley. France battles to prevent Islamist radicalisation injails,theguardian,https://www.theguardian.com/world/2016/feb/12/france-battles-to-prevent-islamist-radicalisation-in-jails, (2016/02-12),[2016/07/01].就如同著名的犯罪學專家Alain Bauer說的那樣,將極端分子集中在一起將加強他們,將他們分散就使得他們可以傳播自己的想法和招募新兵。Jon Henley. France battles to prevent Islamist radicalisation injails,theguardian,https://www.theguardian.com/world/2016/feb/12/france-battles-to-prevent-islamist-radicalisation-in-jails, (2016/02-12),[2016/07/01].
可以說,監(jiān)獄極端化是更為典型的監(jiān)獄行為副產品,具備意識形態(tài)“驅動力”的恐怖分子與具有犯罪技能經驗的罪犯極有可能結為“邪惡聯(lián)盟”,在服刑人員處于脆弱的時期,恐怖分子更具備了“捕獲”跟隨者的可能性,通過監(jiān)獄內部將普通罪犯極端化。Institute for economics&peace;:global terrorism index 2017,2017-68.監(jiān)獄服刑期間如果不能對恐怖極端思想采取針對性遏制措施,就有可能使得恐怖極端思想利用監(jiān)獄等服刑場所肆無忌憚地傳播,進而產生更大的惡果。究其原因,一是在服刑場所這一封閉的空間內,多元的思想文化貧瘠,具有領導力、煽動力的思想迅速控制人心,個人獨立的分析判斷能力喪失,隨著煽動者的宣傳力度進一步加強,極易形成一個盲從的、無意識人格的心理群體;二是在服刑期間刑期較長、活動較規(guī)律,群體的信念和意見完全是由時間來裝備的,或者它至少為它們的生長準備了土壤,[法]古斯塔夫·勒龐,《烏合之眾:大眾心理研究》,楊波、楊忠谷譯,武漢: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57頁。煽動者有更多的宣講和強化機會進行重復與感染,讓其他普通罪犯變得激進;三是隨著嚴打暴恐專項行動的進一步開展,大量處于預備階段的恐怖分子被繩之于法,使得監(jiān)獄涉恐罪犯的押犯數量大幅度增長,恐怖活動罪犯和極端主義罪犯不能實現科學混合關押,無法有效實現刑事犯對涉恐罪犯的“包夾”,不合理的比例導致恐怖主義思想更容易傳播擴散。國外學者Peter R. Neumann對15個國家針對激進分子的政策、實踐考察后發(fā)現:過度擁擠和人員不足放大了讓自己變得激進的條件,管理不善的監(jiān)獄也創(chuàng)造了物質和意識形態(tài)的空間,在這種空間里,極端主義的招募者可以自由地活動,壟斷關于宗教和政治的討論。Neumann P R. Prisons and terrorism: Radicalisation and de-radicalisation in 15 countries. ICSR, Kings College London, 2010,59.這一系列原因都有可能造成恐怖極端思想的蔓延。因此,我們打擊恐怖主義不僅僅要在監(jiān)獄外進行消滅,也應當從刑罰執(zhí)行這一重要環(huán)節(jié)著手,在刑滿釋放前必須通過社會危險性評估判斷其可能對社會造成的影響,對于仍舊具有社會危險性的,根據《反恐法》對其進行安置教育,以較為針對性地把握并人性化其行為、平和化其思想。
二 《反恐法》第三十條“社會危險性評估”之立法規(guī)制與評介
作為決定恐怖主義活動罪犯和極端主義罪犯是否安置教育的核心前置程序,社會危險性評估的重要地位毋庸置疑。為了合理評估罪犯在刑滿釋放后是否能夠順利回歸社會、避免再次犯罪,在《反恐法》第三十條《中華人民共和國反恐怖主義法》第三十條對恐怖活動罪犯和極端主義罪犯被判處徒刑以上刑罰的,監(jiān)獄、看守所應當在刑滿釋放前根據其犯罪性質、情節(jié)和社會危害程度,服刑期間的表現,釋放后對所居住社區(qū)的影響等進行社會危險性評估。進行社會危險性評估,應當聽取有關基層組織和原辦案機關的意見。經評估具有社會危險性的,監(jiān)獄、看守所應當向罪犯服刑地的中級人民法院提出安置教育建議,并將建議書副本抄送同級人民檢察院。罪犯服刑地的中級人民法院對于確有社會危險性的,應當在罪犯刑滿釋放前作出責令其在刑滿釋放后接受安置教育的決定。決定書副本應當抄送同級人民檢察院。被決定安置教育的人員對決定不服的,可以向上一級人民法院申請復議。安置教育由省級人民政府組織實施。安置教育機構應當每年對被安置教育人員進行評估,對于確有悔改表現,不致再危害社會的,應當及時提出解除安置教育的意見,報決定安置教育的中級人民法院作出決定。被安置教育人員有權申請解除安置教育。人民檢察院對安置教育的決定和執(zhí)行實行監(jiān)督。中,由評估對象、評估主體、評估內容與評估后果四個方面對涉恐類罪犯的社會危險性評估進行立法規(guī)制。
(一)社會危險性評估的對象
在《反恐法》第三十條中,社會危險性評估的對象有兩個條件:恐怖活動罪犯和極端主義罪犯,并被判處徒刑以上刑罰。
所謂恐怖活動罪犯,根據《反恐法》,指的是是指實施恐怖活動的人和恐怖活動組織的成員。而根據2011年《全國人大常委會關于加強反恐怖工作有關問題的決定》,恐怖活動人員是指組織、策劃、實施恐怖活動的人和恐怖活動組織的成員。由于組織、策劃行為和實施行為在行為上具有緊密性、在邏輯上具有連貫性,《反恐法》將組織、策劃行為統(tǒng)一納入到實施行為中并無不妥。就“恐怖活動犯罪”涉及的罪名來看,隨著《刑法修正案(九)》的出臺,我國《刑法》初步確立了恐怖犯罪(涵蓋恐怖主義、極端主義)罪名體系,其以《刑法》第一百二十條“組織、領導、積極參加恐怖組織罪”為主干,以六條細則罪名為分支,由幫助恐怖活動罪、準備實施恐怖活動罪、宣揚恐怖主義、極端主義、煽動實施恐怖活動罪、利用極端主義破壞法律實施罪、強制穿戴宣揚恐怖主義、極端主義服飾、標志罪、非法持有宣揚恐怖主義、極端主義物品罪,并以第一百九十一條“洗錢罪”、第二百九十一條“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罪”、第三百一十一條“拒絕提供間諜犯罪、恐怖主義犯罪、極端主義犯罪證據罪”、第三百二十二條“偷越國(邊)境罪”中相關涉恐行為的入罪界定為完善,構筑了以恐怖活動與極端主義罪名為核心的恐怖犯罪罪名體系??植阑顒拥念愋驮凇斗纯址ā分羞M行了規(guī)定,但仍在刑法的打擊半徑之內,故此,社會危險性評估對象的適用罪名,由《刑法》的恐怖犯罪罪名體系所囊括。
我國于2011年簽訂的《打擊恐怖主義、分裂主義和極端主義上海公約》(以下簡稱《上海公約》)對極端主義進行了定義,《打擊恐怖主義、分裂主義和極端主義上海公約》第一條第一款第三項:極端主義是指旨在使用暴力奪取政權、執(zhí)掌政權或改變國家憲法體制,通過暴力手段侵犯公共安全,包括為達到上述目的組織或參加非法武裝團伙,并且依各方國內法應追究刑事責任的任何行為。突出了極端主義的政治目的性、暴力性,應被國內法所制裁,《反恐法》雖然未下定義,但將其界定為了恐怖主義的思想基礎。根據最高人民法院的觀點,極端主義是一種打著宗教旗號的極端主義思潮,是當代國際政治生活中一股邪惡的反動勢力,為了達到恢復神權統(tǒng)治、建立政教合一國家等目的對宗教教義肆意篡改,煽動宗教、教派、信仰、民族之間的仇恨和暴力沖突。沈德詠主編:《<刑法修正案(九)>條文及配套司法解釋理解與適用》,北京:人民法院出版社,2015年,第99頁。盡管《上海公約》和最高人民法院兩者對于極端主義的界定存在一定不同,但其思想內容、行為方式有著緊密的關聯(lián)性,不可分開評價,都應納入極端主義罪犯的范疇。
值得注意的是,在司法實踐中常出現為實現恐怖犯罪為目的的牽連犯罪,如為實現“伊吉拉特”目的而進行的偷越國邊境犯罪;或明知其有極端主義、恐怖主義傾向但無法將其以恐怖犯罪罪名體系定罪的犯罪,是否應當納入社會危險性評估的對象范圍進行考量,是否適用仍具備社會危險性時將其安置教育的范圍,都需要進行克制謹慎的理性思考。
(二)社會危險性評估的主體
在《反恐法》第三十條中,社會危險性評估的主體由評估對象所處的不同階段而存在變化,其中,罪犯服刑期間所在監(jiān)獄、看守所是社會危險性評估的主體,罪犯被安置教育所在的安置教育機構是社會危險性再評估的主體。為保證安置教育和司法程序銜接的連續(xù)性,看守所應當對依法可能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的恐怖活動、極端主義犯罪嫌疑人在偵查終結后即啟動社會危險性評估,為判決法院提供參考。由于社會危險性評估的內容需要回溯評估對象的諸多經歷與行為,評估對象成長、生活、生產所在的基層組織、原辦案機關均應積極配合評估主體的調查行動,且評估主體也應當尊重有關基層組織和原辦案機關的意見。在安置教育解除程序中,危險性評估同樣是必由之路,由安置教育機構對其每滿一年進行危險性評估,不具有社會危險性的,應當啟動解除程序。
但值得進一步思考的是,社會危險性評估關系到安置教育的啟動和解除,關系到被告人的人身自由,因此評估主體能否起到應有作用關系到安置教育制度能否達到立法目的。根據當前實踐部門的反饋,目前社會危險性評估分為了初評、復評和終評三個階段,三個階段中評估主體不盡相同,由此而來的是評估的動態(tài)連貫性不足:一方面,評估部門和外部機關如基層組織、原辦案機關可能存在重復聯(lián)系和調查的情況;另一方面,前環(huán)節(jié)和后環(huán)節(jié)部門之間由于對犯罪人的接觸存在時間、空間上的不同,可能產生對犯罪人了解不同的情況,影響評估結果的準確性。此外,社會危險性評估涉及到犯罪學、心理學等多方面知識,評估隊伍組成人員的專業(yè)背景復雜,在不具有專業(yè)能力的情況下,難以有效利用評估工具對犯罪人進行準確、有效的評估結論。
(三)社會危險性評估的內容
在《反恐法》第三十條中,社會危險性評估的內容是其犯罪性質、情節(jié)和社會危害程度,服刑期間的表現,釋放后對所居住社區(qū)的影響等。在傳統(tǒng)學理意義的罪犯人身危險性評估設置上,涵蓋了罪犯的犯罪人格、犯罪與違法史、改造表現、其他影響罪犯再犯的因素?!斗纯址ā返纳鐣kU性評估與傳統(tǒng)學理的人身危險性評估雖有重合,但對于罪犯的犯罪人格并未有任何著墨,而評價罪犯的犯罪人格,一般情況下,我們可以通過調查罪犯的成長經歷來評估其罪犯人格許永勤、陳天本:《刑罰執(zhí)行中的人身危險性研究》,《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03期,第110—116頁。。對于恐怖類犯罪罪犯的特點,無法回避其恐怖行為的根源就是極端思想,而追溯其極端思想的生根、發(fā)芽不可離開罪犯的成長經歷,這與罪犯的改造效果評價、社會危險性評估密切相關。
《反恐法》對于評估內容的寬泛規(guī)定,給今后評估工作的開展造成了一定的迷茫:評估是否僅著眼于犯罪行為的評價與服刑期間的表現?如何預測性判斷評估對象釋放后對所居住社區(qū)會造成何種影響?犯罪前的人格、成長經歷考核是否應納入評估內容?如何對評估內容進行科學化、體系化的量化設定?是否可選擇具有中國本土化特色的適用恐怖分子的專業(yè)評估工具?以上種種問題是《反恐法》第三十條欲說還休、大量留白所帶來的。
(四)社會危險性評估的后果
在《反恐法》第三十條中,社會危險性評估的作用就是在于為判斷恐怖活動罪犯與極端主義罪犯是否已經成功教育轉化提供科學依據,而社會危險性評估所做出的判斷將決定被評估對象在刑滿釋放時是順利回歸社會還是應當繼續(xù)進行安置教育,在安置幫教場所所做的每年一度的社會危險性評估也將決定被評估對象是否已經轉化成功可以解除安置教育。
在刑滿釋放后進行安置教育這一做法,等于是延長恐怖活動罪犯與極端主義罪犯被限制人身自由的時間,某些觀點甚至會質疑此種做法是否涉及到侵犯人權?再加之監(jiān)獄魚龍混雜,長期的關押以及后續(xù)的限制自由,是否會存在恐怖主義、極端主義的“二次感染”?制度不可能被完美設計,對于罪犯改造效果的合理評估,摒棄傳統(tǒng)的經驗判斷,避免恐怖活動罪犯與極端主義罪犯在進行“失效改造”后仍可能做出再次犯罪,從而保護國家的穩(wěn)定、民眾的安全,才是最大的民生,也是最負責的人權保障??植阑顒又允侨祟惖墓珨?,就在于其永遠不是個體化、片段化的一次“感冒”,它像是“病毒”,或是會不斷轉移的“癌癥”,在不斷攻擊人類這個緩慢前行的身體軀殼,目的在毀滅文明,摧殘希望。對于這類特殊的“病癥”,為了人類社會的生存與發(fā)展,必須謹慎。
三 恐怖活動罪犯、極端主義罪犯社會危險性評估之完善
在我國學界尚未完成對“人身危險性”界定的主流論調在人身危險性的界定方面,我國學界由諸多爭議:邱興隆教授、許章潤教授、高銘暄教授等學者認為人身危險性僅指再犯可能性;陳興良教授則認為人身危險性應擴張至再犯者與潛在犯罪人、被害人以及其他守法者,將初犯可能性和再犯可能性進行統(tǒng)一;而趙永紅博士則認為人身危險性是由《反恐法》的規(guī)定對恐怖分子進行危險性評估。,甚至立法上對于“社會危險性”的表述尚有不一的情況下例如:《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七十九條對有證據證明有犯罪事實,可能判處徒刑以上刑罰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采取取保候審尚不足以防止發(fā)生下列社會危險性的,應當予以逮捕:(一)可能實施新的犯罪的;(二)有危害國家安全、公共安全或者社會秩序的現實危險的;(三)可能毀滅、偽造證據,干擾證人作證或者串供的;(四)可能對被害人、舉報人、控告人實施打擊報復的;(五)企圖自殺或者逃跑的。以上這五種情況為《刑訴法》對“社會危險性”的界定,可以明顯看出該界定之范圍是處于犯罪嫌疑人刑事訴訟的某一個階段,顯然與《反恐法》對恐怖活動罪犯與極端主義罪犯自犯罪起全階段的范圍有出入。,《反恐法》第三十條不僅率先提出對恐怖活動罪犯、極端主義罪犯刑滿釋放前進行“社會危險性評估”的要求,并對社會危險性評估工作進行一定的規(guī)范。但正如本文第二部分的規(guī)范評介中所提到,如何完善社會危險性評估體系,使之更加科學化與有效化,還有許多值得斟酌之處。
(一)評估對象的范圍:具有涉恐情節(jié)犯罪人應統(tǒng)一納入評估
社會危險性評估是安置教育的前置程序,因此,什么范圍的對象要進行社會危險性評估就意味著其被納入了被安置教育的可能范圍?!斗纯址ā芬?guī)定,社會危險性評估的對象為處以徒刑以上的恐怖活動罪犯與極端主義罪犯,從刑法的謙抑性角度而言,該范圍應當限制在定罪嚴格符合恐怖犯罪罪名體系的罪犯。根據《反恐法》第三條之規(guī)定,恐怖活動是指恐怖主義性質的五種行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反恐怖主義法》第三條本法所稱恐怖主義,是指通過暴力、破壞、恐嚇等手段,制造社會恐慌、危害公共安全、侵犯人身財產,或者脅迫國家機關、國際組織,以實現其政治、意識形態(tài)等目的的主張和行為。本法所稱恐怖活動,是指恐怖主義性質的下列行為:(一)組織、策劃、準備實施、實施造成或者意圖造成人員傷亡、重大財產損失、公共設施損壞、社會秩序混亂等嚴重社會危害的活動的;(二)宣揚恐怖主義,煽動實施恐怖活動,或者非法持有宣揚恐怖主義的物品.強制他人在公共場所穿戴宣揚恐怖主義的服飾、標志的;(三)組織、領導、參加恐怖活動組織的;(四)為恐怖活動組織、恐怖活動人員、實施恐怖活動或者恐怖活動培訓提供信息、資金、物資、勞務、技術、場所等支持、協(xié)助、便利的:(五)其他恐怖活動。值得斟酌的就是第五種“其他恐怖活動”。在具有“口袋罪”類型的規(guī)定之下,恐怖活動罪犯的范圍值得謹慎審視。然而在司法實踐中,存在明知犯罪人為實現恐怖目的而進行其他犯罪,最終以實行的犯罪判處刑罰的情況,其為實現恐怖目的而進行的其他犯罪行為,是否應當以恐怖活動罪犯論處值得思考。如若僅從刑法的謙抑性角度而言,將該行為人納入恐怖活動罪犯、極端主義罪犯的范疇似乎過于泛化,但若明知行為人具有極端化傾向與恐怖主義犯罪意圖,仍將其歸類到普通罪犯的范疇,未對其進行社會危險性評估,并可能將具有危險性的罪犯放歸社會,更是一種縱容恐怖主義的不負責任表現。兩害相權取其輕,在人類安全與社會秩序受到挑戰(zhàn)之時,對于有可能被“泛化”的行為人的權益只能用程序正義來保護。程序正義是保護人權的有力武器,任何可能對被告人利益產生重大影響的實體事實和程序實施,都必須被納入司法證明的對象。陳瑞華:《刑事證據法學》,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12頁。故此,將有證據證明涉及恐怖主義、極端主義情節(jié)的行為人應當納入社會危險性評估的對象范圍,為“其他恐怖活動”所囊括,是實現刑法謙抑性與抑制再犯率的雙重目的的平衡之道。
值得一提的是,當前反恐情勢下新疆地區(qū)與部分內地城市面臨的壓力差別極大,造成對反恐工作的認識存在一定的不平衡。隨著新疆打擊暴恐犯罪的組合出擊,恐怖勢力存在外溢內地的情況,內地也面臨偵破、處置、審理、執(zhí)行暴恐案件,故內地與新疆應當統(tǒng)一認識、統(tǒng)一標準,確保具有極端傾向、涉恐風險的罪犯能夠得到有效的社會危險性評估。并且,在對具有涉恐情節(jié)的罪犯進行行刑矯正之時,應有針對性地進行去極端化等教育,以達成有效的教育矯正效果。
(二)評估主體的完善:多部門綜合考量與專業(yè)人才評估
在前文《反恐法》第三十條關于評估主體的分析中,值得關注的是在監(jiān)獄、看守所與安置教育機構作為評估主體的時候,罪犯相關的基層組織、公安檢察機關甚至諸如參與罪犯成長的學校、宗教場所等評估參與者與素材提供者,如何促使其以最大效能投入恐怖活動罪犯、極端主義罪犯的社會風險性評估之中,是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例如,對于基層工作繁重的公安機關,在辦理某個恐怖主義犯罪案件之時,對恐怖分子的主觀惡性或是認罪悔罪意識,往往是一個主觀方面的評價,而主觀判斷常常受到諸多因素的影響,甚至可能隨著時間的推移發(fā)生悄然的變化。是否在與評估對象對接開始就進行主動且積極的評價?是否適用合理的評估工具?這樣跨部門的評估需要各部門的積極與主動工作,如此要求的達成是否需要一個有力部門的協(xié)調主持?這樣的評價如果僅僅讓評估對象所在監(jiān)獄、看守所或安置教育機構主持,出現銜接協(xié)調不到位也是常事。
再者,主持評估的具體操作人員是否應當參與到罪犯的改造治療中。當前,我國罪犯評估工作通常由監(jiān)獄行政機關(教育改造科、獄政管理科等)、心理矯治(評估)中心、罪犯所在監(jiān)區(qū)(分監(jiān)區(qū))共同完成。評估最具技術含量的工作由心理矯治(評估)中心負責,但其工作人員并未參與到罪犯日常的矯正工作之中,只是依據監(jiān)區(qū)(分監(jiān)區(qū))的臺賬文書進行判斷。在現今以新疆為代表的反恐第一線,警犯比例失衡、警力嚴重不足的情況之下,監(jiān)獄民警已面向社會招考,專業(yè)各異,知識體系完備并且經驗豐富的專業(yè)矯正人員缺失。罪犯矯正工作,尤其是恐怖主義這類“思想”問題大于行為問題的罪犯而言,專業(yè)的矯正工作者才能讓矯正工作切實取得成效。在華盛頓FFT項目(Functional Family Therapy)的研究中,由勝任的治療師進行干預的再犯率有38%的下降。陳云霞、李林、陳云龍、陳泊凡、冷文龍:《國外罪犯危險評估介紹以及問題探討》,《法大研究生》2015年01期,第258—273頁。然而,未能勝任的治療師進行干預的再犯率有17%的上升。Washington State Institute for Public Policy,“Outcome Evaluation of Washington States Researchbased Programs for Juvenile Offenders”,Olympia: Washington State Institute for Public Policy,2004.恐怖活動罪犯、極端主義罪犯實際社會危險性評估的具體操作者應參與罪犯改造的工作中來,由有著專業(yè)知識的恐怖活動罪犯、極端主義罪犯治療師進行心理矯治、教育矯治等工作,并在罪犯刑滿釋放前進行專業(yè)、客觀、合理評估。
(三)評估內容的完善:回溯評估對象經歷,定性與量化相結合,堅持循證矯正思路
1.回溯評估對象經歷,構建立體化描述分析
在當前《反恐法》第三十條的規(guī)制中,恐怖活動、極端主義罪犯的社會危險性評估由其犯罪的社會危害性開始評價,結合案件偵破過程、起訴審判過程的悔罪認罪意識,服刑期間的表現以及社區(qū)對其釋放后的接納預計評價,可作為社會危險性評估的基本內容。若罪犯至刑滿釋放前做一條時間軸,則該評估的評價范圍是局部的小線段,并未深挖犯罪的動機、犯罪的原因,也并未從其人格養(yǎng)成的視角分析極端主義、恐怖思想扎根的源頭,顯然這樣的評價內容存在片段化讀取的問題,且評價結果不能客觀反應評估對象的矯治效果與存在的問題,也不利于進一步安置教育、親情幫教等工作的開展。如此這般,評估工作就有可能流于形式。
因此,社會危險性評估應當回溯評估對象的經歷,形成連貫時間軸,將審前調查、所在基層組織摸底報告、人身危險性評估、極端化情況甄別、在監(jiān)改造效果評估、再犯可能性評估進行總結與全面分析,將評估對象的社會關系、家庭關系納入評估內容之中,綜合評估犯罪性質、犯罪情節(jié)、社會危害程度、主觀惡性程度、受宗教極端思想影響程度、服刑期間表現、心理健康狀況、教育改造效果、社會適應能力、家庭成員違法犯罪情況和住所地或者經常居住地的基層組織宗教氛圍等多方面因素,并結合有關基層組織和原辦案機關的意見,形成一個立體化描述的評估分析,通過多個環(huán)節(jié)進行階段性評估,才能夠全面剖析評估對象的社會危險性情況。
2.將定量評估與定性評估相結合,實現評估的科學化與個性化
在我國目前各省的各類罪犯評估工作中,不論是罪犯改造效果評估、罪犯危險性評估、罪犯再犯危險評估,大部分仍采用的是以定性為主的危險性評估方法,這樣的評估內容通常還是以填表式報告或文字報告的形式呈現,由于摻雜較多評估者的主觀描述,且僅有的部分定量評估的評分標準仍帶有評估者主觀判斷色彩,據此做出的危險性判斷多是猜想式預測與分析,缺乏更多的科學支撐;另一種極端則是過分依賴定量考核的評估工具,機械地將評估依據建立于單純的數字之上如當前部分省適用的重新犯罪可能性評估中,將評估對象的行為表現、改造經歷、心理特征等方面進行一般化的量化評估,脫離了評估對象的自身特性,未實現行刑矯治的個別化效果。,卻淡忘了評估的對象是各具個性的個人。在社會風險性評估中,切不可忽略評估對象的個性化,也要限制評估者的“自由裁量”,只有將定性評估與定量評估相結合,才能夠有效實現評估的科學化與個性化。
3.堅持循正矯正思路指導社會危險性評估工作
循正矯正不僅是罪犯矯正工作的方法,也應作為社會危險性評估工作的思路。通過證據作為社會危險性評估的依據,不僅是對評估者“自由裁量”的限制、評估對象權益的保障,也能夠真實還原實際,揭開評估對象試圖偽裝、掩飾的真相。對于在服刑期間已經歷過數次評估的對象而言,不亞于接受過數次“評估訓練”,更何況存在“數進宮”的情況,如何減少被評估對象摸清評估“套路”、進行虛假選擇、形成利己評估結果,就要將循正矯正思路到社會危險性評估的初評、復評與終評各階段之中,讓證據做最客觀的評估。
(四)評估工具與評估方法的設計:針對恐怖活動罪犯、極端主義罪犯特別設計量表,多種評估方法并舉
當前國際社會已經開發(fā)第五代評估工具,這些評估工具甚至對于個別類型暴力犯罪如性暴力犯罪(性暴力風險-20)設計出特別量表。弗吉尼亞大學的John Monahan教授認為,隨著近年來其他形式先進的暴力風險評估工具出現,恐怖主義風險評估也應克服中心定義與方法論的挑戰(zhàn)做出同樣的進步。Monahan J. The individual risk assessment of terrorism. Psychology, Public Policy, and Law, 2012, 18(2): pp.167.為了應對恐怖主義挑戰(zhàn),國際上針對恐怖主義與極端主義也制作出了特定的評估工具,包括暴力極端主義的風險評估第二版(Violent Extremism Risk Assessment Version 2)與英國極端主義風險指南22+(the United Kingdoms Extremism Risk Guidance 22+,ERG22+)。但世界合作安全中心的執(zhí)行董事EelcoKesseles認為,通常這些特定評估工具并沒有基于恐怖分子為樣本進行研發(fā),因此過于自信的將這些未經驗證的評估工具進行適用具有風險。EelcoKessels. Managing, rehabilitating & reintegrating terrorism offenders, Global terrorism index 2017: pp.93.
除評估工具外,在評估方法上,國外可以分為三種成熟的評估方法類型:臨床評估(又稱非結構性專家評估)(Clinical Assessment)、精算預測(Actuarial Assessment)和結構性專家評估(Structured Professional Judgment)。我國學者文姬博士認為,結構性專家評估(以下簡稱SPJ)是建立在個體資料上,而不是群體資料上,是第四代風險評估的主要工具,通過制定統(tǒng)一的評估標準,相較非結構臨床評估具有更強的穩(wěn)定性和一致性。文姬:《再犯危險性評估在英美法系的應用》,《刑事法評論》2012年02期,第568—578頁。但由于恐怖主義犯罪嫌疑人的信息披露較少,又因案件偵破等過程中的涉密性問題,導致無法獲取全面的個體資料,從而無法制定統(tǒng)一的評估標準。文姬博士對于恐怖活動、極端主義罪犯風險性評估認為“幾乎沒有什么理想的方法,臨床方法應該能勉強用上,再或許用SPJ方法評估暴力犯罪可能性,然后,再請對反恐有經驗的專家加入特殊風險臨床評估工作”。文姬:《人身危險性評估方法研究》,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41頁。John Monahan教授也持有類似觀點,他認為SPJ有可能可運用于恐怖主義風險評估,但鑒于許多常見的已知風險因素并不是暴力恐怖主義的風險因素,當前常用儀器可以評估的常見暴力風險也不能評價恐怖主義風險的實質性內容,所以單純只使用儀器無法對恐怖主義犯罪的再犯風險做出可靠的前瞻性對策。Monahan J. The individual risk assessment of terrorism. Psychology, Public Policy, and Law, 2012, 18(2): pp.167.
本土恐怖主義有其在地特色,這與當地的歷史、地理、經濟、教育各個方面都分不開。同樣,不同國家/地區(qū)的恐怖分子也具有各自的特點。例如,臺灣學者汪毓瑋對150名圣戰(zhàn)組織(Jihad group)的成員進行分析,發(fā)現其中三分之二來自中產階級,大都出身正常家庭,接受良好教育,有良好職業(yè)……汪毓瑋:《國際反制恐怖主義作為》,非傳統(tǒng)安全威脅研究報告,2004,第34—36頁,轉引自林山田、林東茂、林燦璋:《犯罪學》,臺北:三民書局,2013年,第389頁。這顯然與我國本土恐怖分子特征不相符。故在對恐怖活動、極端主義罪犯進行社會危險性評估時,為使得評估結果可靠,必須在設計評估工具時融入中國化、本土化特色,并對科學數量的在押涉恐罪犯進行實驗測量,從而制定出符合中國國情的恐怖主義犯罪風險評估量表。評估量表除一般基礎信息外應結合極端思想甄別內容,采納部分邪教罪犯改造評估內容,著重把握其極端化的開始、發(fā)展與衰退過程進行評估。
在評估方法中,應當采用多種評估方法并舉的思路,取長補短。使用結構性評估方法并由反恐專家、矯正工作者與罪犯原所在社區(qū)基層工作者參與評估,在通過一般化的評估量表進行評估后,應當進行全面的個體風險因素識別;采用臨床評估方法對涉恐罪犯的再犯可能性進行預測,也可直接使用監(jiān)獄的再犯風險評估作為臨床評估方法的結果,臨床評估方法所得結果作為參考,從而注意并識別罪犯的個體風險因素;由于社會危險性評估涵蓋人身危險性評估、再犯可能性評估、矯正效果評估,理應為適用不同評估方法制定多種量表與評估方案,形成社會危險性評估的體系化方案。
反恐斗爭行至今日,單純的打擊、處置,被動的預防、布控,已經不能應付恐怖分子層出不窮的手段。反恐戰(zhàn)爭實際上還是人心的戰(zhàn)爭,在堅決打擊頑固暴恐勢力的同時,積極爭取被極端主義、恐怖主義蠱惑的可改造對象,避免恐怖主義、極端主義思想的“幾何倍數式”發(fā)展?jié)B透,團結各族人民群眾,實現“防”“治”雙管齊下,才是這場戰(zhàn)爭的制勝之道。
The Social Risk Assessment of Terrorist Offenders and Extremist
Criminal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Recidivist Prevention
HUANG Bin
Abstract:
The “Social Risk Assessment”,which was first proposed in our legislation,is a bold attempt by the Anti-terrorism Law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to deal with the prevention and control of terrorism recidivism.The result of the social risk assessment is the basis for the initiation and release of the resettlement education system.However,since there are no practical precedents,legislative provisions are more general.On the basis of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errorist criminals and extremist criminals,we should further integrate the scope of the evaluation objects;form an evaluation organization of multiple departments and comprehensive assessment,build a professional assessment team,backtrack the assessment of the experience of the object,combine qualitative assessment with quantitative assessment,improve the content of the assessment and design special assessment scale for criminal types of criminals to make social risk assessment as a reliable scientific evaluation procedure.
Key words:anti terrorism law;social danger;resettlement education;prevention of recidivism
【責任編輯 龔桂明 陳西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