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麗宏
每到夏天,我就會想起娘做的那些清蒸美味。在她老人家的清蒸食譜里,那些食材,無一不是出自節(jié)令的天然恩賜——南瓜瓤兒、青豆角、囫圇個兒的土豆、嫩玉米、野梨子……沒什么山珍海味,烹飪手法也很普通。娘總是在用大鐵鍋蒸饅頭的時候,順便揀個空兒,蒸上那么一種食材??删褪悄菢与S意一蒸,卻構(gòu)成了我們?nèi)蘸蟾钌岵坏舻奈队X鄉(xiāng)愁。
初夏,菜園里各種蔬菜的長勢已初具規(guī)模,綠蔥蔥的叫人欣喜。一日,娘摘回幾個還沒完全長開的半嫩南瓜,那瓜皮嫩得能擠出水兒來。我們一看便知道娘是要做瓜瓤羹了。她把南瓜對半兒剖開,挖出瓜瓤兒盛到藍花碗里,上篦子蒸。同鍋的饅頭熟了,瓜瓤也被取出來,撒一撮鹽,淋一點醋和香油,略略攪拌一下。好了,一碗瓜瓤羹就做成了。
我娘每年都會做瓜瓤羹。在我們家,這簡直成了一種迎接夏天的儀式。記憶里的瓜瓤羹亮汪汪,水嫩嫩,清甜細潤,讓人想起剛敲開殼的鴨蛋黃兒。那份清、鮮、嫩、滑,視覺上很有點煙雨江南的韻味。
瓜瓤羹做好后,娘會把它放在小木桌上,召喚我們姐弟三人吃,自己又轉(zhuǎn)頭做湯去了。我們一人一把小勺子,圍坐在一起,你一口,我一口,一會兒工夫,就吃完了。舔舔嘴唇,感覺那淡淡的甜、微微的酸在唇邊繚繞,還想吃。娘說:“那是讓你們嘗個鮮的,哪能吃飽哩?南瓜老這樣做來吃,糟蹋年景。”
農(nóng)歷四月末,豆角“四月鮮”已過季。娘會一一摘下棵子上遺留的豆角,然后拔掉棵子,種別的菜。摘下的豆角放到箅子上蒸。豆角蒸出來,顏色依舊,只是一個個都癱在那里。娘用筷子將其一簇簇豆角夾到小巧的荊筐中給我們吃。我們剝開燙手的綠豆角,只見里面豆粒子嫩嫩的,圓潤軟糯,再一聞空氣里都是清新的豆香。弟弟吸一下鼻子,說“香”,再吸一下鼻子,又說一聲“香”。從南山吹進門扉的風,在暮色中輕輕包裹著小院兒,讓人感到無限的安心。如今,只要一吃蒸豆角,我就會陷入兒時幸福的回憶里,不愿醒來。
看到不同季節(jié)泥土里生長出來的新食材,我娘總是感到很開心。尤其是夏天,看到田園里的作物一茬茬長出來,她總要蒸一蒸,給我們驚喜——土豆帶皮兒蒸,蒸出來土豆皮兒已開裂,露出亮晶晶、面沙沙的土豆肉;嫩玉米蒸得恰恰好,一粒粒色如嫩玉,晶瑩剔透,一股清甜之氣;野梨子蒸好,倒成了綿軟的“嬌小姐”。每次吃清蒸美食,我們?nèi)齻€孩子都要搶著把好吃的舉到正在忙碌活計的娘的嘴邊。娘湊過來,把每人手里拿的都嘗上一口,嘆道:“嗯,真甜!”
有天,朋友們聚會說到清蒸食物,我搶著回答:“愛吃?!北粏柕綈鄢郧逭羰裁矗渴囚~,還是肉?我答:“瓜瓤兒、豆角、土豆、嫩玉米……”周圍人聽了,齊聲回了長長一聲“喔”。這聲“喔”——贊許不像贊許,憐惜不像憐惜,讓人很費解。難道你們沒享受過那般天然的夏日清蒸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