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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畫大師陳子莊的成都斷代史(上)

      2018-06-20 08:34:08蔣藍
      看歷史 2018年5期

      蔣藍

      陳子莊自號“石壺”,石壺可以盛水.但石壺也許本來就是實心的.油鹽不進。因而在虛與實之間,石壺舉重若輕,就像一個輕功高手.舍舟登岸,羚羊掛角,只在雪地留下淺淺的印痕。

      1960年代晚期,陳子莊經(jīng)濟陷入了極度困苦之中,夫人精神病發(fā)作,小兒子溺水身亡,另外幾個子女漸漸長大,吃飯看漲,且均無分文收入,他就像陷入了一個泥潭;而泥潭之下,似乎還有陷阱。他常常在錦江望江樓畔散步、散心……白發(fā)三千丈,緣愁似個長。就是在這樣的情景下,他寫有一首自況詩《題山水》:

      百年難得詩千首,

      畫里青山便是家。

      莫愁明日無米煮,

      河?xùn)|分我一杯霞。

      有骨,有力,有情,悲痛浸紙,以至于漫漶了所有的仁義道德、高頭講章。我說,這是1960年代最好的漢詩。因為骨髓里流出的全是悲痛,但一道神奇的亮銀越悲痛之峰而起,在高空,緩慢打開了它的垂天之云……

      名號當中蘊玄機

      陳子莊(1913-1976)為四川省永川縣白石里鋪黃柑嶺人,早期作畫,時號蘭園,中期號南原、下里巴人、陳風(fēng)子(陳瘋子)、十二樹梅花主人、石壺山民,晚年號石壺。他還經(jīng)常自稱老九,山羊胡微顫,語調(diào)有點調(diào)侃。這不是“臭老九”的自況,而是他心目中的畫壇排序。

      四川長江畫院的常務(wù)副院長、陳子莊的晚期弟子王發(fā)強先生回憶起這個名號,眼里充滿了往事的迷離:“我們幾個青年,經(jīng)常陪先生去茶館,有時先生心情好,會談到一些舊事。他說過,自己佩服歷史上的八位大師:方方壺、青藤、八大山人、石濤、吳昌碩、齊白石、黃賓虹和俠僧擔當和尚,自謂老九,可見子莊先生的價值譜系和心性。隨著研讀子莊先生的資料越來越多,我逐漸能感覺到,他晚景里的慎獨、突然的怪誕和內(nèi)心的鐵。他早年曾出任榮昌袍哥公口“敘榮瀘公社”的總舵把子,那時榮昌街頭流行這樣的順口溜:“榮昌三大王,縣長、議長、陳子莊?!笨梢娖浣匚?。根據(jù)《三年解放戰(zhàn)爭國民黨軍隊起義將領(lǐng)全名錄》記載,1949年前夕陳子莊出任“西南第1路第1縱隊司令”,于同年12月22日以少將身份在成都隨王瓚緒部隊起義,參加解放軍第十八兵團聯(lián)絡(luò)部工作。1955年任四川省文史館究員、國畫組組長。

      1968年是陳子莊家庭大難之年,他最喜愛的幼子溺水而死,妻子大受刺激,精神失常,另外兩個兒子先后去農(nóng)村落戶,大兒子又在外地車隊工作,他身體狀況每況愈下……他在這一年改號“石壺”,又自刻“石壺五十五歲之后作”印章數(shù)枚,不僅僅是紀念這次家庭變故,也是紀念自己藝術(shù)上升至一個新境的心記。

      海燈法師在成都的大徒弟、現(xiàn)在已是名滿西蜀的武術(shù)大家張金成對我回憶道:我與陳老師認識于1963年。記得是1972年前后,老師經(jīng)常坐三輪車來到我位于橫布街的家,我總是花一角七分錢請他吃一碗白油抄手。有一天他興致很高,就站在窗前掏出身上的刻刀和石頭,一會兒就刻好了“石壺”印章。剛巧他畫完一幅送朋友的畫,立即就蓋上了。不管張金成懂不懂,子莊師隨口說:“當年自己目睹齊白石刻印,他是先把印面上幾個字的直畫刻好,再刻橫面,再補上彎曲初。印出一看,好像是直筆同彎筆相連刻成的。白石先生說:‘方法要簡單,效果要最好。我終身得這兩句話的教益最大?!?/p>

      他自號“石壺”,暗示了承仰于那八位大師的澤被,就是說,我們是一路的。從另外一個層面說,石壺可以盛水,但石壺也許本來就是實心的,油鹽不進,因而在虛與實之間,石壺舉重若輕,就像一個輕功高手,舍舟登岸,羚羊掛角,只在雪地留下淺淺的印痕。成都寬巷子“愷廬”的主人那木爾·羊角先生至今認為,石壺里裝著永遠喝不到的酒。是的,有酒仙之稱的子莊先生,“文革”后就不大喝酒了。

      其實,這個石壺還有來歷。子莊先生生前曾對弟子李維毅說起過,他在榮昌的家對面有一座山叫石壺山,他在60歲前后改號石壺,實為思鄉(xiāng)之意。

      中國人喜歡在姓名之外,進一步以“字”表達祝愿或渴望。子莊先生原名陳富癸,字子莊、思進,后來被人喊成了“富貴”。富貴就富貴吧,富貴不好么?有人說,好極了好極了。

      說好的人,是國民黨土橋監(jiān)獄里的一個陰陽大師。

      根據(jù)陳壽民先生的記述,1941年春,“中國民主同盟”在張瀾等人的籌備下宣告成立,張瀾被推為主席。陳子莊對張瀾十分敬佩,在此期間加入了民主同盟。他在王纘緒的書房偶然發(fā)現(xiàn)蔣介石逮捕張瀾的親筆手諭,掂量之后,毅然將此消息告之張瀾,叫他趕快脫身。陳子莊也連夜?jié)摶丶亦l(xiāng),草草處理完家事,立即外出避禍。他隨后參加抗日游擊隊,途經(jīng)萬縣被國民黨憲兵十二團逮捕入獄,關(guān)押在重慶土橋“執(zhí)行總監(jiān)部”的牢房里。

      多年之后的1949年初,王纘緒問陳子莊:“我知道是你將消息告訴張瀾,才使張?zhí)用?。這是為何?”

      陳子莊回答:“朋友有難,理應(yīng)相助,義不容辭。如果你有難時,我也一樣幫你?!?/p>

      據(jù)說這番話讓大勢已去的王纘緒非常感懷。1957年10月20日,深感絕望的王纘緒以到重慶治牙為名,化名張正言,同雷紹丞潛赴深圳偷越國境時被捕。而讓他最感絕望的,是他到死都認為是陳子莊“舉報”了他。

      王發(fā)強先生回憶,當時監(jiān)獄里有一個陰陽師,看了自己的骨相,掐指一算:“喔唷,不得了不得了,你是大富大貴的命??!你要發(fā)大財。”子莊先生轉(zhuǎn)過頭來對幾個弟子說:“你們幾個看看,我如今清貧至此,無名無勢,連個畫桌都沒得,想起那個龜兒子的胡謅我就好笑……”

      其實,子莊先生頗通易經(jīng),僅給弟子那木爾·羊角等人偶然談及,他相信“無咎”是至高之福,但在一個處處有咎的時代,這無疑是一種奢求。

      看來,從宛然而飄逸的“蘭園”,到鐵枝橫斜的“十二樹梅花主人”,須彌納芥子,壺中有乾坤,榮辱悲歡,風(fēng)馳電掣,還是石壺最熨帖。

      動蕩的遷居史

      1929年,16歲的陳子莊到成都闖蕩,后在成都生活凡30年,前后居住過四個地方:1955年之前,借住在朋友位于太升南路側(cè)的內(nèi)江街民宅,之后遷居到康莊街48號;1965年夏天遷到寧夏街西城角的“新村”底樓的一個套房;1968年底遷居西城江漢路37號的一所平房大院;1972年冬天搬到毗鄰支磯石街的仁厚街11號院內(nèi),直至去世。如此搬來倒去,景況一如“過山車”。

      陳季忠在《醉仙陳子莊》一文里回憶說,先生的住所在城東康莊街一所大雜院臨街口的右側(cè),一道破舊的矮土墻,墻面斑駁不堪生著厚厚青苔。臨街的墻面便是一道低小的木板門。進門便是一塊草席般大的凸凹不平的土天井,右邊是子莊師的書房兼畫室。低矮的房檐下窗戶與門緊挨,房內(nèi)黑糊糊的,靠窗下一張老式方桌,桌上擺著幾樣畫具一一硯臺、筆洗、筆筒、幾只小白盤,對著方桌的里邊依墻而立的是一個小舊書柜,柜的上兩層排滿了書籍,底層堆著一疊疊畫稿和宣紙之類。柜頂上放著一個烏木筒,里面插滿了畫卷。與書柜一字形排著一張單人鐵架床,床架上的油漆早已脫落,露出的鐵銹又被人的接觸而磨光發(fā)黑,床上一張草席、一卷小棉被。床上面的墻上掛著四個條形鏡框,里面經(jīng)常輪流裝著老師自己的畫作,我每次去了都對著鏡框百看不厭,屋中的空地至多可容三人站立看老師作畫,人多了只能到屋外窗下觀看了。屋內(nèi)地面上鋪的木板已朽爛脫釘,走動時稍不留意就會把木板另一端踩翹起來……

      那木爾·羊角先生對筆者回憶道,就連散架的門板也是用繩子捆起來的。這門,不但擋不住洶涌的世風(fēng),也無法隔絕刺骨的風(fēng)雨。雕塑大師朱成對我回憶說,記得一年盛夏他與何多苓去仁厚街拜望陳子莊,他正赤膊趴在這塊門板上,正在一張巴掌大的紙上作畫,他寬大的背脊與極小的紙張給朱成留下了很深印象。

      盡管如此,子莊先生的文房四寶還是齊備的,硯臺是名士呂洪蓮所贈,上有明人題跋,古意幽深。他當時主要為本地一些文化機構(gòu)作畫,比如1964年為武侯祠畫《錦官城外柏森森》,是用8張4尺紙拼貼起來作畫,完工之后即病倒。他的畫,也通過成都市文物商店對外銷售,收購價是一張3毛錢;而他私下出售的扇子畫,一張售價為1毛錢。既便如此,也不能立即做到一手交畫,一手交錢。他還要在一種挑剔的目光下等待,等待外行的購買者一種近乎侮辱的盤詰。而他,在等米下鍋……

      如此代價,現(xiàn)在聽來近乎天書。面對生活壓力,他甚至已經(jīng)不能“免俗”,外面的好友如詩人戈壁舟或是新加坡等地知音請他作畫后,也給錢給毛料衣物給緊俏食品,他也一并笑納。妻子的病時好時壞,壞的時候整天坐在屋里破口罵人,陳子莊在外屋安靜地畫畫。他必須學(xué)會寵辱不驚,安之若素。該做午飯了,陳子莊擱下畫筆,從口袋里掏出些零錢,交待女兒買點菜回來,然后繼續(xù)作畫。忽然他想起剩下的錢已經(jīng)不夠明天買米了,于是趕緊拄著青城山藤杖,出門去找老朋友借錢。羊角也好,羅巨白、張金成也好,唐際民也好,都借過不少錢糧給他。拿人手短,吃人口軟,他內(nèi)心承受不住,甚至不惜把自己尚未出版的巨構(gòu)《龍泉山水冊》等畫作抵押在別人那里,這還包括吳作人12幅送給陳子莊的“斗方”(這是陳子莊與吳作人互相交換而來的畫作),由此造成至今難以彌補的損失。

      前債不還,后債難借。陳子莊開始悄悄變賣文房四寶。某次,他拿出收藏多年的一個端硯,說好作價30元賣給書畫名家陳季讓。對方工資當年很高,但后來老先生變卦了,只肯出20元,理由是端硯雖好,還差一個蓋子,意思是扣除10元作修理費。拿到錢,陳子莊手桿發(fā)抖,說不出話。張金成目睹這一切,忙拉老師到茶館消氣。陳子莊突然仰天長嘆:“天哪,幾十年的朋友了……”

      聽上去,他頓時就老了20歲。

      后來,他開始自刻印章。他將一本《封泥考略》從頭至尾一枚一枚地描摹下來,學(xué)習(xí)篆法、章法。因此,不但陳子莊后期作品用印全是他自己刻制,而且也使他的篆書形成新的風(fēng)貌,并有用篆書題長款的作品出現(xiàn)。陳滯冬記述說,老師晚年所用印泥相當講究,蓋印的位置,朱白文的配置都一絲不茍。

      那木爾·羊角一一那時還叫楊桂林,1968年大年三十當天去子莊老師家探望。屋中家徒四壁,年關(guān)之中沒有任何年貨,暖瓶里沒有熱水。子莊師臉色不佳,但依然提筆為羊角畫了一幅黃色的牡丹圖,權(quán)作賀禮。

      楊桂林甚感歉意。第二天初一,大早就帶著禮品上門拜年。一進門就呆住了,師母舊病復(fù)發(fā),把家里所有的副食品票全部撕碎,喋喋不休罵著陳子莊,訴說著“文心雕龍偷人”之類的怪語。子莊師只在一旁靜靜作畫。見客人來拜年,子莊師十分感慨:“我一早去了市場,年關(guān)公雞漲價了,我買不起啊。我沒有什么好招待你,畫一只公雞送你吧。”他一邊畫,一邊詼諧補充道:“你要記住喲,我這只公雞,以后一定會賣大價錢,買活雞的話,可以用卡車來裝?!?/p>

      他特意在畫作上題寫了時間:“戊申。寫于成都西城角寓所,南原急就?!?/p>

      這幅記錄著特殊心境的公雞圖,后來被人“借”走一去不回,但子莊先生的棱棱風(fēng)骨至今讓羊角一說起就潸然淚下。

      1972年,陳子莊入住仁厚街11號院子,此地不但是子莊先生的終老所在,更成為他臻于澄澈之境的終極地。這是一所老舊的西式院,子莊先生一家搬來時,鄰居有一個姓陳的醫(yī)生,還有在房管局供職的一戶人。子莊先生一家有兩間房和一個小廚間,大約40平方米。唯一的桌子是弟子們找來的四腿不齊的飯桌。就憑這樣一張桌子,陳子莊的山水畫進入到奇麗高峰,為那個時代之后的中國山水畫樹立了一個覘標:非不能至,而是你們找錯了方向!他不斷外出寫生,整理畫稿,新奇的藝術(shù)風(fēng)貌愈變愈多,山水畫幾乎幅幅情調(diào)、筆墨、趣味、結(jié)構(gòu)、格調(diào)都不相同,但又和諧地統(tǒng)一于獨特的一己風(fēng)格之中。

      1972年3月,陳子莊開始到龍泉山寫生。有不少弟子或乘車、或用自行車載子莊前往龍泉。張金成陪同陳子莊就去過好幾次,他氣促而腿軟,走到山泉鎮(zhèn)就無法再走,一邊休息,一邊寫生。有人見了大感不解,龍泉山有什么好景色呀?毫無嵯峨奇詭之相,如何入畫?子莊氣喘得緊:“景色并不一定是眼前的實景。而是心與現(xiàn)實交融之境?!彼昂螽嬃藬?shù)百幅寫生,竟然無一重復(fù),后整理成《龍泉山寫生冊》34幅山水小品。其中《山中有佳境,欲說已忘言》就堪稱這一時期心境的呈露。

      美術(shù)理論家孫克在《陳子莊藝術(shù)》里特意指出:“這批作品,在友人幫助下,僅題字便用了三個月,可見他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是十分嚴肅的。如其中一件,題為《山泉鋪望菜花田,用枯筆點綴而成》,此圖用筆較為繁復(fù),山嶺用枯筆渴筆中鋒勾成,禿筆直點皴去,只求畫面的黑灰節(jié)奏,嶺表的雜樹更為單純,隨著嶺頭的走向而排列,是樹木的意象,又是節(jié)奏下排列的墨點,具象而又抽象,形成陳子莊特有的簡潔、天然、直率的畫風(fēng)?!?/p>

      他急于回到他熟悉的蜀地深處。他在山野的皮相之下觸摸到山野的骨頭。同年10月,他沿武陽江東下,歷雙流、彭山、仁壽三縣,得寫生稿200余幅,后整理成《武陽江寫生冊》150余幅。1973年3月,往鳳凰山寫生,整理成寫生冊12幅。10月,往夾江縣改制國畫紙,陸續(xù)創(chuàng)作寫生稿數(shù)十幅。1974年秋,他往綿竹、漢旺縣寫生。漢旺鎮(zhèn)有一個他的弟子叫李本初,那時在煤礦當技術(shù)員,他的家就是接待站。每次盤桓至多半月,他的心臟就承受不住了……如此還是積累了寫生稿200余幅,后整理成《漢旺寫生冊》121幅。陳滯冬充滿深情指出,陳子莊在生活最艱難、精神最壓抑、思想被嚴厲禁錮的時代,以自己的艱苦努力和過早消耗生命的沉重代價享受到了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自由與樂趣。這一段陳子莊創(chuàng)作的黃金時期,由1971年持續(xù)到1976年。他在家作畫期間,往往在大門外貼上“遵醫(yī)囑不會客”的字條,一邊口含治療心臟病的藥片一邊創(chuàng)作。據(jù)說,只有張金成等極少數(shù)幾個人來訪,子莊師是例外的,他會放下畫筆,連同自己的心境,用一張舊報紙悄然蓋住,然后大擺龍門陣……

      中國畫的基本功有二:臨摹與寫生。中央美術(shù)學(xué)院研究生院院長薛永年在為《陳子莊寫生稿冊》所作序言里指出:“石壺所作山水花烏,平淡天真清新自然,其炭筆、鉛筆,速寫亦筆簡意遠,機趣天然,工取勢,妙剪裁,擅抽象,富內(nèi)美,饒情韻,不唯得物象之特點,尤具隨物宛轉(zhuǎn)與心徘徊之妙,諦視之為創(chuàng)作亦無不可,當世畫壇人亡業(yè)顯者,江西南昌有秋園黃氏,四川成都有石壺陳氏,率皆借古開今,獨出手眼,論者謂黃繁陳簡,各擅勝場……”

      這等于解釋了很多畫壇中人的不解之謎:從沒有學(xué)習(xí)過西洋畫法的陳子莊,何以能夠?qū)ψ攉F、飛禽、植物、山石的把握那么精準。王發(fā)強曾經(jīng)見過子莊師一個專門畫牛的小冊頁,幾十種牛的形態(tài)森然壁立,其對骨骼、肢體、內(nèi)蘊力道的呈現(xiàn)毫不重復(fù)。這不但是屬相為“?!钡乃麑σ环N精神的二度還原,更是一種磨礪。他在與牛的對視里,不但完成了對事物的揣摩,而且渾然托舉,臻至化境。

      他貧病交加到了何等程度?他一度用醫(yī)用棉簽在廢報紙上作畫。羊角先生保留至今的就有他在當時報紙上畫的一幅花鳥。記得2009年我第一次見到這幅畫時,那種一絲不茍的氣息,沙子一般撲入我的眼睛。這是一張1966年9月7日的《成都晚報》,先生在脆弱的再生紙面吹氣如梅,開始是墨梅,意猶未盡之余,突然點染了幾朵紅梅。

      他到了買不起一個存畫箱子的程度,畫作只好放在一個裝“紅芙蓉”香煙的大紙煙箱里。某次,一個外地人在仁厚巷口賣樟木箱,箱子很大,做工也不錯。對方要價30元一口,但他掏空了口袋,也湊不夠這筆錢。王發(fā)強先生當時在場,子莊先生那一臉的無奈,恍在眼前。

      子莊先生傾力山水,他說:“中國的文學(xué)、醫(yī)學(xué)、音樂、舞蹈都是哲學(xué)的體現(xiàn)。最高境界的山水畫,常人看不懂,因為它也是哲學(xué)。中國不叫‘風(fēng)景畫而叫山水畫,本于‘智者樂水,仁者樂山,是人格的體現(xiàn)。有仁無智,不能改進社會;有智無仁,則為誰服務(wù)?山水,生萬物以養(yǎng)人,一動一靜,一陰一陽。整個人類的存亡發(fā)展其實就系在這山水上面。”因此山水畫不等于風(fēng)景畫。他的山水不是風(fēng)景的肖像描寫而是自己的內(nèi)心刻劃,他不重景點的秀雅而注重體驗的深沉。他那有關(guān)巴山蜀水的事與思所凝成的深重墨色里,有著生命不堪承擔而又勇于承擔的重量?!爸豢蔀槎鵀橹钡男慕Y(jié),在他筆下,亮出了凸凹的鋒棱。

      1973年,一個嗅覺靈敏的日本人好不容易來到成都仁厚街,他四處打聽陳子莊的住址。他站在11號院門口,希望能拜謁他心目中的大師。陳子莊得知了,坐在破藤椅上對弟子說:“讓他走!我不見日本人。我在永川的‘蘭園被日本飛機炸得稀爛,一些人腿還掛在樹枝上。他們休想得到我的畫?!睋?jù)說有人開導(dǎo)他:老師你四處借債,賣點畫給日本人可以賺一大筆啊。陳子莊大怒:“少給老子扯這些。滾出去!”

      2009年12月,一個霧氣彌漫的下午,我來到仁厚街11號原址,這里已修建成一座大樓,陳子莊當年的居室剛巧變成了入門通道。見我在門口徘徊,身材挺拔的保安在我身邊警惕地轉(zhuǎn)悠,聽說我在找尋陳子莊的老房子,他顯得很熱情:“陳子莊?哪個單位的?電話號碼是啥子?我?guī)湍愦颉蔽疫M一步想,常人根本不知道子莊先生的骨殖厝藏何方,這又怎不令人仰天嘆氣!

      用子莊畫裱糊窗子的人

      李賀《致酒行》:“吾聞馬周昔作新豐客,天荒地老無人識?!币浦诹呤甏年愖忧f,孰幾近之。受人之禮,子莊先生往往是涌泉相報的,他不斷拿出自己的畫作饋贈給禮遇者。但禮遇在很多人眼里不過是個形式,既然視為形式,事情難免圓鑿方榫,直至有灰飛煙滅的一擊。所謂“鐵磨鐵,磨出刃來。磨朋友的臉也是如此”。

      子莊師有一個一再對他表示好感的晚輩,為1953年的四川大學(xué)畢業(yè)生,時住成都小河街。1974年的冬月,他熱情邀請子莊師到家吃羊肉。王發(fā)強用一輛28自行車載子莊師前往。到了馬家,子莊師的拐杖跫跫拄響樓板,一抬頭看到了自己的十幾幅畫作,被主人用來裱糊窗子。面對一派“花窗”圖,子莊師深深吸氣,猛揮手杖將“花窗”轟然擊碎。

      “你可以看不起我,但你不能侮辱我的畫!”

      他拉起王發(fā)強就走。王發(fā)強覺得寒氣撲面,自己找不到一句話。走著走著,子莊說:“我瞎眼了?!?/p>

      這是一個誰也沒有提及的事例,我估計怕他的心流血。2010年年底,我偶然在收藏家閻曉懷的博客上,看到了如下一文:

      1987年秋冬季節(jié),為給即將舉辦的《陳子莊遺作展》籌集展品,我和張正恒教授趕赴成都,下榻錦江賓館。四處聯(lián)系的結(jié)果,得知成都某市民家中有陳子莊作品數(shù)百幅。于是,我們立刻興高采烈地登門拜訪。這是成都最普通、最常見的民居,老房子,平房,黑瓦脊,斜屋頂,總有上百年的歷史了。

      家中只有女主人。我一進屋,便開門見山:“聽說您家里有幾百張陳子莊的畫兒?”

      “有的,好幾百張,一疊一疊的。那個陳瘋子,死前幾年,總好到我們家頭來,坐下就畫,幾天就畫一摞。我一面弄小兒子,一面做飯,每次吃過午飯,他就回去了哈?!?/p>

      “畫兒在哪兒呢?”

      “糊在墻壁上嘍?!彼€指指天花板?!爸Z,上面糊的也是?!?/p>

      舉眼望去,天花板與墻壁上貼的都是《四川日報》、《人民日報》等大張報紙。并無任何畫作痕跡。

      “貼的不都是報紙嗎?哪兒有畫兒?”

      “年年貼一層,已經(jīng)貼了好幾層噦,陳瘋子的畫兒壓在下頭了嘛!”

      我顧不上征得主人同意,脫鞋上床,順著墻壁往下揭,一大片,一大片的貼墻紙,被我揭了下來。

      “張老師,你在桌子上一層層慢慢揭開,看有沒有陳子莊的畫兒?”

      張正恒便坐在桌子邊頭兒,一層層往下揭,始終未見到陳子莊作品的痕跡。我又搬了個大方桌,再搬個小方桌,疊上去,撕天花板上糊的紙。然后,丟給張教授揭,依然一無所獲。

      女主人突然拍了拍腦殼兒:“哎呦,忘了忘了。幾年前春節(jié),我們兩口子把舊墻紙統(tǒng)統(tǒng)揭掉,都燒掉了。這幾層墻紙是后貼上去的?!?/p>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幾百張石壺的作品早已化作輕煙縷縷了。

      女主人繼續(xù)說:“我家哥子那年從北京轉(zhuǎn)來,丟下一刀啥子安徽的凈皮紙在屋頭,陳瘋子曉得我這里有好紙,三天兩頭跑過來畫,每張紙都裁得書本本大,畫了一張又一張?!?/p>

      張老師問:“不會都貼墻了吧?柜子里頭抽屜里頭找找看,興許還有?”

      “沒得啰!沒得啰!陳瘋子說他的畫好值錢,跟齊白石差不多,要我放好!亂講!他的畫,一張也賣不脫。那時候,我家娃兒又小,畫畫的紙軟得很,還吸水,他丟下的畫兒,我順手就給娃兒擦屁股了?!?/p>

      此事經(jīng)過反復(fù)求證,應(yīng)說大體屬實。

      匿身在石壺里的子莊師啊,我猜測,你冒著寒氣餓著肚子回家后,你多半會做夢。那是一個白日的噩夢。你會夢到那石頭的壺裂開了一一不是你需要透氣,而是你把石頭捏成了齏粉,成為了你的顏料。

      有圣立言:挖陷坑的,自己必掉在其中。滾石頭的,石頭必反滾在他身上。

      泰戈爾說得極好:“人類的歷史是很忍耐地等待著被侮辱者的勝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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