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海晏
2018年4月12日下午,從南方日報社原兩位老同事那里發(fā)來微信:吳老走了!我的心頓感十分沉重。去年我去醫(yī)院探望他的時候,他雖重病在身,仍和我們淡定從容地閑聊。我挨著他坐著,他親切而略帶微笑地輕聲說:我給你寫字。我擔心損害他的身體,連忙說:謝謝吳老!您已經(jīng)多次賜我墨寶了。接著,我背誦他給我寫的一幅墨寶,內(nèi)容是龔自珍的一首七絕:“九流觸手緒縱橫,極動當筵炳燭情……”吳老聽后微笑點頭。那時,他是那么精神,現(xiàn)在突然離我們而去了!如今,看著我家的客廳上掛著的吳老那蒼勁如松柏、秀雅似高菊的大幅書法,淚水不禁涌上眼眶。
吳老一次次給我賜送墨寶,書齋名“翠痕居”是他寫的。一次,春節(jié)前,他叫司機送我兩瓶酒和一幅字。還有一次,在吳老家里,他取出一幅字說送給我,但還未蓋章,他要蓋好章以后再送我。果然,在共同參與一個文化活動時,他從夫人許英的手提小包里取出了那幅字贈我。
我到吳老家,有時是探望,有時是采訪。吳老總是讓我們坐在主位,他坐在旁邊,說是守電話。娓娓而談,笑語風生。坐在他那有著他書寫的字以及名人字畫的廳里,品味香茗,如沐春風。每次離開,他都要親自送到我們上車的大門口外。我在家中,也會接到吳老打來的電話。有時是閑聊:給你送的酒盒里有開瓶器呀。有時是談所關心的公事,表達了他當時的心情。他也會邀請我們好幾位報人、文化人餐敘。一次,邀我們嘗燕窩,說是共享。席間,他高興地指點我們?nèi)绾闻涫匙袅稀R淮螀⒓邮≌f(xié)委員聯(lián)誼會回來,他讓我坐在他的小車后座。司機開車,旁邊是吳老秘書張宜光先生。后座左邊是吳老夫人許英老,右邊是我,把吳老擠在中間。我心有不安,但聽著他一路觸景生情的敘說,頗感享受。
我最初認識吳老,是1980年代。當時,我在《南方日報》文藝部,因而常在文化活動時看到他。一次,偶然在汕頭一家賓館見到他,只是談了幾句有關報紙的事。后來,我被調(diào)到《南方周末》主持編務,忙于“捉字虱”,少有機會見他了。直到1990年代,我調(diào)到廣東省文聯(lián),見吳老的機會多了起來。有件事我歷久難忘。那是省文聯(lián)主席秦牧不幸逝世以后的事。那時,省文聯(lián)出了一本《憶散文大師秦牧》,吳老爽快地應允題寫書名。此書黃色的封面,印上了吳老的七個毛筆燙金字。翻開第一頁,是秦牧生前寫給吳老的信,由此我才知道吳老與秦牧的友誼甚篤。省文聯(lián)辦秦牧散文獎,他溝通了潮汕歷史文化中心,得到了大力支持,才辦成了此事。還有一件事在廣東文藝家中間傳為美談:1977年7月,廣東省文聯(lián)召開文藝創(chuàng)作會議。其時,極左遺毒遠未肅清,會議最初兩天氣氛相當沉悶,會場上是例行一套,宣讀文件。第三天,時任省委書記,剛從北京回來的吳老到會立即宣布:請歐陽山、秦牧、關山月等一批文藝家上主席臺。頓時掌聲雷動,久久不息。當時在會場上的胡希明老先生詩興大發(fā),他手頭上沒有稿紙,為應急,把香煙包拆開當稿紙寫了一首詩:“旱云猶自掩塵埃,嶺上寒梅尚未開。聞道北京春訊早,謝君帶得雨絲來?!?/p>
吳老對文藝界、新聞界的支持,是難以盡述的。經(jīng)我手的,如廣東省老記者協(xié)會成立20周年時,請吳老為紀念冊題詞,吳老題的是“德星聚光芒”,另一次吳老為做紀念的瓷瓶題詞“秀出天南筆一枝”。這兩句話均引自龔自珍的作品。他還為此做了詳細的說明,從此我略為了解吳老對古典文學的喜愛和熟悉。當我退下來在廣東楹聯(lián)學會任職時,為了編《中國楹聯(lián)志·廣東卷》,時任學會會長的關振東先生寫好報告,委托我呈給吳老。吳老在報告右端批了幾句話送當時的廣東省委副書記蔡東士同志,建議省委給予大力支持。后來,在蔡東士同志妥善安排下,這部書出版了。
一次在吳老家采訪,是由紀念革命烈士《石辟瀾》一書引發(fā)的。話題從烈士石辟瀾的壯烈犧牲談到今天開放改革的偉大進程,為了把事實寫得準確,他從書房中取出了一本寫經(jīng)濟特區(qū)由來的書,簽名后贈給了我。
吳老是廣東經(jīng)濟特區(qū)早期的重要開拓者之一。在以習仲勛同志為第一書記的廣東省委領導下,吳南生同志參與了廣東改革開放先走一步和廣東經(jīng)濟特區(qū)的規(guī)劃籌建,為經(jīng)濟特區(qū)的創(chuàng)辦和發(fā)展作出了積極貢獻。吳老對人民有著深沉的愛,他熟悉省情,深知百姓疾苦,了解他們的期望;他敢闖敢干,知道死守教條束縛了人民的積極性,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因為我們搞了多年的窮社會主義,大家實在受不了!”
說到“先行”一步,對于吳老,還與他喜愛下象棋有點關系。在一次省委常委會上,吳老說:“我是喜歡下象棋的人,先走一步叫‘先手,就先掌握主動權。現(xiàn)在貫徹三中全會決定,我主張廣東省先走一步?!眳抢显L趣地同我講他喜歡下象棋的故事。原來,吳老十三歲那年,因家貧失學,到一位老中醫(yī)處代抄醫(yī)書。在那里看到了幾本象棋譜,并連抄帶背,硬是把部分棋譜記在腦里。在解放大軍南下時,進南昌,他被宣布任南昌市副市長。進駐南昌后他便到書店購書,搜集了棋譜;他曾經(jīng)會下“盲棋”(對弈者看棋盤棋子,吳老則不看。憑腦子記憶下棋)。他曾經(jīng)叫秘書宜光寄給我一份《弈林野史》的部分復印件。從這個資料中我才看到,1955年福建《象棋月刊》第34期刊載了刊物的名譽顧問84人的名單,他們大都是海內(nèi)外知名的棋手或棋藝名人,其中一位是吳其普,名字十分陌生,原來是吳老。吳老曾籌劃讓楊官璘等編著《中國象棋譜》,并為此書寫了序文(未署名)。
吳老的人生多姿多彩。他又是收藏家、慈善家、作家,他寫的《松柏長青》影響很大。他以自己的大愛,不懈地貢獻給百姓,以他的才華,促進民族道德文化的發(fā)展,以他的膽識,成為改革開放的闖將和先驅。
吳老走了。我寫此文,表達深深的懷念。
(作者曾任南方周末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