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蓉

“爺爺，50加50是多少？”“100。”“家里誰最漂亮？”“我最漂亮?！薄罢l最丑？”“你最丑？”……

這是兩位老人的對話。這對年近八旬的老夫妻，近日成了朋友圈紅人。老太太叫曹雪梅，老先生叫崔興禮，他們結(jié)婚已55年。崔興禮有過3次中風，他還患有糖尿病。4年前，崔興禮又患了老年癡呆癥，出現(xiàn)了大小便失禁，聽不懂別人說話，不認識親人，一不留神就溜出家門不認得回家的狀況，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全由曹雪梅悉心照料。為了鍛煉崔興禮的思維，一年多前，曹雪梅在一網(wǎng)絡平臺開了一個叫“開心奶奶”的直播間。每天早晚8點半至10點，她就帶著崔興禮在直播間和網(wǎng)友熱情互動，教爺爺說話和腦筋急轉(zhuǎn)彎，感動和溫暖了眾多網(wǎng)友……

心甘情愿嫁給你

曹雪梅和崔興禮相識于1959年夏天。崔興禮是當年鐵道部大橋工程局的技術(shù)人員。當年，22歲的崔興禮在南京修建南京長江大橋。一天，介紹人遞給他一張曹雪梅的照片，笑著問他：“姑娘長得如何？”崔興禮趕緊點頭道：“文靜又漂亮?！倍苎┟芬娏舜夼d禮，也被他的眉清目秀所吸引。他們一見傾心，開始戀愛。至此，崔興禮每隔3天便給曹雪梅寫一封信，他的鴻雁傳情，很快博取了曹雪梅的芳心，曹雪梅收到信后，也深情回信。在來來往往的書信中，兩人的感情不斷升溫。

1960年，19歲的曹雪梅中專畢業(yè)，被分配到崔興禮老家江蘇睢寧縣一農(nóng)場工作。因離沭陽縣的家有數(shù)十公里，曹雪梅一星期才能回一次家，平時就吃住在農(nóng)場里，生活很單調(diào)枯燥。那年7月，崔興禮特意休假一個月回家，每天去農(nóng)場陪伴曹雪梅，教她唱歌吹口琴。朝夕相處中，兩人的愛情愈加甜蜜濃厚。

可是，他們的戀情遭到了曹雪梅哥嫂的反對，理由是門不當戶不對。曹雪梅哥哥和嫂子比她大20歲，很早就參加了革命。解放后，哥嫂官職顯赫，經(jīng)濟條件比較好。對于這個唯一的小妹，曹雪梅哥哥特別上心，他一直把曹雪梅帶在身邊，培養(yǎng)她上學，希望她有一個美好的將來?？墒?，妹妹不聽話，偏偏愛上了一個窮小子。他提醒曹雪梅：“崔興禮有弟兄8個，家里一貧如洗，他家只有兩間茅草屋。你嫁給他，會吃很多苦?！辈苎┟凡灰詾槿唬骸拔也慌驴?。只要我倆真心相愛，我雖苦尤甜?！备绺缋^續(xù)勸阻道：“你跟崔興禮趕緊分手，哥這就幫你物色一個好人家。”曹雪梅倔強道：“我不會跟崔興禮分手。除了他，我誰也看不上。我跟誰好，不用你管！”哥哥生氣了，第一次動手打了曹雪梅，他對曹雪梅說：“你的終身大事，我必須得管！”

為了斷絕兩人的聯(lián)系和交往，1962年夏天，曹雪梅的哥哥將她的戶口調(diào)回到農(nóng)村，曹雪梅為此失去工作，只得暫回父母身邊。不知內(nèi)情的崔興禮依舊給曹雪梅寫信，但始終得不到曹雪梅的回復。曹雪梅知道崔興禮會給她寫信，但村里不通郵，收不到信件。彼時，思念和擔憂，一直圍繞著曹雪梅，她不知怎么才能聯(lián)系上崔興禮。

幾天后，曹雪梅村里發(fā)大水，道路被大水淹沒。一個大雨傾盆的上午，曹雪梅遠遠地就看見崔興禮頭頂著衣服和鞋子向她家艱難地游過來。曹雪梅很驚喜———崔興禮擔心她，來找她了！她抱著個拖拉機輪胎，就急忙跳進水里去接崔興禮。這對情投意合的戀人，奮力游到一起，忍不住相擁而泣。

目睹著兩個人的真情，原來也持反對意見的曹雪梅父母被感動了。曹雪梅爸爸沉思良久，他問曹雪梅：“將來你跟著他，再苦也不后悔？”曹雪梅斬釘截鐵道：“我已經(jīng)深思熟慮過了。只要能跟興禮在一起，即使這一輩子再苦再累，我也絕不后悔！”

崔興禮聽了，忍不住紅了眼眶。他來到曹雪梅父母面前，真誠地說：“請伯父伯母放心。這輩子，我絕不辜負雪梅，我一定會加倍努力工作，給雪梅一個溫暖幸福的家?！?img alt=""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8/06/22/qkimagesxdjtxdjt201806xdjt20180604-2-l.jpg"/>

曹雪梅媽媽再也不忍心拆散女兒的幸福，她把女兒的手交到崔興禮手里說：“你一定要好好待雪梅，我成全你們！”

之后，曹雪梅跟隨著崔興禮來到南京。曹雪梅哥哥知道后，追到南京要把曹雪梅帶回去。但曹雪梅鐵了心，死活不依。哥哥大發(fā)雷霆，臨走，他對曹雪梅說：“今后，我再也不管你，有福你享，有罪你自己受，別來找我，我權(quán)當沒你這個不聽話的妹妹！”

曹雪梅流淚了，一邊是摯愛，一邊是至親，她誰都不想失去。在此后的日子里，她每隔幾天給哥哥寫一封信，以求得哥哥的諒解，但哥哥再也不跟她聯(lián)系。

1963年5月1日，曹雪梅和崔興禮在下關(guān)區(qū)南京長江大橋的工地上結(jié)了婚。沒有彩禮，沒有嫁妝，沒有新衣，就連大紅被子都是借的，三天后便還了回去。為此，崔興禮特別內(nèi)疚，他對曹雪梅說：“對不起?。∥乙欢〞烟澢纺愕募颖堆a償給你！”曹雪梅深情望向崔興禮，說：“我心甘情愿嫁給你，所以不覺得委屈。今后，我一定要支持好你工作，讓你多出成績，讓我家人對你刮目相看?！贝夼d禮再一次感動落淚，他把曹雪梅緊緊攬入懷里……

爺爺是暖男，奶奶很幸福

婚后，曹雪梅做了工地家屬工，她跟著崔興禮開啟了四海為家的生活。崔興禮到哪里建橋，曹雪梅就跟到哪里。一些臟活累活，如背水泥、給橋梁換螺絲、挖水坑、除銹，都是家屬工在做。

1975年的一天，曹雪梅跟隨崔興禮在山東建黃河大橋。因沒來及吃早飯，曹雪梅就去了工地背水泥。背了1個多小時，曹雪梅眼前一黑，忽然暈倒。工友們連忙把她送去醫(yī)院，一查，原來是勞累引發(fā)低血糖而致。

彼時，崔興禮已是一名橋梁建設技術(shù)骨干，為了全力支持丈夫工作，曹雪梅主動承擔了大部分家務，她既要帶4個孩子，還時常在工地上做體力活，很辛苦。

曹雪梅暈倒之后，崔興禮再也不讓妻子跟著他過天南海北地動蕩生活。1976年春節(jié)過后，崔興禮把妻兒安頓在武漢，讓他們在武漢定居下來。不久，中鐵大橋工程局后勤部在武漢成立，隨丈夫建橋的家屬工們陸陸續(xù)續(xù)回到武漢定居，曹雪梅升任為家屬工領(lǐng)導。自此，曹雪梅和崔興禮，開始了長達17年的分居生活。

那是個電話稀有的年代，夫妻倆又開始了鴻雁傳書，在書信往來中表達著彼此的相思之情。雖然一年里，夫妻倆見不了幾次面，但三四天一封信的頻率保持了整整17年，足以說明兩個人的感情有多篤厚。直至今日，夫妻倆仍珍藏著他們當年2000多封往來的信件。

崔興禮在信中曾這樣寫道：“親愛的梅，我的好妻子，我日夜都在想你！想到你家庭工作兩肩挑，我就特別內(nèi)疚……”

曹雪梅這樣回信道：“親愛的禮，我的好丈夫，我也深深想念你！你不要內(nèi)疚，不要難過，我懂你！你是在為國家的橋梁建設添磚加瓦。有國才有家，國好家才好，你放心做你的事業(yè)，我不累，我永遠支持你，做好你的賢內(nèi)助……”

而崔興禮真的沒讓曹雪梅失望。1979年，崔興禮作為技術(shù)指導專家，被單位委派緬甸，援助緬甸修建丁茵大橋，獲得了橋梁專家的好評和榮譽勛章。1980年春節(jié)，曹雪梅帶著崔興禮10多張獎狀及幾枚榮譽勛章，攜全家去娘家拜年。彼時，曹雪梅哥嫂才認可了崔興禮，一家人其樂融融地坐在一起，過了一個幸福而又祥和的團圓年。

曹雪梅既開心又驕傲，他對哥哥說：“命運要靠自己掌握，幸福要靠自己創(chuàng)造，我一直都相信自己的眼光，選擇興禮，我覺得沒錯?！?/p>

崔興禮并沒因此而沾沾自喜。他深知，事業(yè)上的一點小成就，都是曹雪梅的功勞。他從不抽煙喝酒，生活也特別簡樸，除了每月上交工資，只要一回到家里，他就搶著做家務做飯，讓曹雪梅多歇息一會。“他經(jīng)常對我說，他很少在家，所以他回來，理應多做點家務。他能這樣體諒我，我苦點累點心里也是甜的?！辈苎┟沸χf。

讓曹雪梅感動的還有，崔興禮不知什么時候?qū)W會了做童裝。自1971年開始，每次春節(jié)，崔興禮都會給孩子們親自裁剪縫制一套新衣。雖然他很少有時間照顧孩子們，但在曹雪梅心里，他對孩子們的這份心意，卻是一份深沉父愛的表達。

1981年5月8日，是曹雪梅40歲生日。那天，崔興禮請假回來，給她買了一件絲絨連衣裙和一枚金戒指。曹雪梅愛不釋手，她換上連衣裙帶上戒指，在鏡前左照右照。也許是看到曹雪梅容光煥發(fā)的開心模樣，此后每次回來，崔興禮都會給曹雪梅買新衣和首飾。這是曹雪梅對崔興禮最心動的地方，以至于多年后，曹雪梅說到這個細節(jié)故事，就開心滿懷：“爺爺一直很寵我愛我。他給我買的很多衣服，現(xiàn)在還半新地掛在衣櫥里。條件漸漸好了后，我就胖了，穿不上啦！爺爺買給我的首飾，哪怕天天戴，兩三個月都不會戴重復的?！?h3>我們的歲月里，永遠都是花樣年華

1994年，57歲的崔興禮退居二線，被調(diào)到武漢后勤部工作，從事橋梁方面的技術(shù)咨詢工作。他和曹雪梅17年的分居兩地生活，終于結(jié)束。崔興禮拉著曹雪梅的手動情地說：“這些年，你太辛苦啦！現(xiàn)在，孩子們都成家立業(yè)了，我們也終于團聚了。接下來，該由我照顧你，讓你好好享享福了。”

可是，正當曹雪梅憧憬著美好夕陽生活時，1997年8月，剛退休的崔興禮卻突發(fā)中風。曹雪梅不敢大意，除了每日提醒崔興禮按時吃藥，在飲食上也特別注意清淡，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崔興禮的日常起居。但是，病來如山倒，緊接著，崔興禮又被查出患有糖尿病。在接下來的幾年里，崔興禮又發(fā)生了兩次中風，住了幾次醫(yī)院。因及時送醫(yī)，加上曹雪梅的悉心照料，每日給他做按摩，中過三次風的崔興禮并沒留下嚴重后遺癥。但是，兩種慢性病在身，他的身體大不如前。他經(jīng)常跟曹雪梅搶著做家務，但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曹雪梅安慰他：“我做你做都一樣，咱們都夫妻一輩子了，還分彼此？”崔興禮就嘆口氣說：“哎！你越這樣說，我越慚愧。我不能照顧你，還讓你添累。”曹雪梅就笑：“你不是還要帶我看世界嗎？你把身體調(diào)養(yǎng)好，咱就到處走走看看。”

也許，是崔興禮的諾言起了作用，在接下來的歲月里，崔興禮身體硬朗了不少，他們經(jīng)常出去旅游，生活過得精彩而又豐富。但是有段時間，崔興禮經(jīng)常會忘事。他去廚房熱瓶牛奶燒壺水，只要一轉(zhuǎn)身就忘，經(jīng)常把鍋燒焦；有時曹雪梅讓他去樓下買包鹽，他去了一會卻空手而歸。問他，他反問：“你沒說買鹽?。俊?/p>

2013年的一天，曹雪梅做好飯到房間叫崔興禮吃飯。眼前的一幕把她嚇住了：崔興禮正拿著她的一條花裙子往頭上套。曹雪梅問他：“你在做什么？”崔興禮探出頭，眼神很呆滯，沒接腔。

曹雪梅慌了，趕緊打電話給女兒崔嶸。崔興禮卻疑惑地問女兒：“你是誰？”曹雪梅和女兒趕緊帶崔興禮去醫(yī)院。經(jīng)過診斷，崔興禮被確診為阿爾茨海默病。 醫(yī)生遺憾地說：“這個病俗稱老年癡呆癥，不太可能逆轉(zhuǎn)。所以，家人要好好照顧病人，謹防各種意外發(fā)生?！?/p>

從此，曹雪梅開始以崔興禮為中心，每天24小時，出門買菜辦事，她都帶著崔興禮，一刻都不敢離開他。但是，盡管這樣，崔興禮還是走丟過3次。所幸，每次都給兒女有驚無險地找回來了。

崔興禮患老年癡呆癥后，除了失去生活自理能力，他還很少主動說話。曹雪梅發(fā)現(xiàn)，崔興禮口齒越來越不清楚。醫(yī)生說，這是病人腦部功能退化的表現(xiàn)，必須加強鍛煉病人的思維，才能有效阻止病程的發(fā)展。

那段時間，曹雪梅用盡各種辦法逗崔興禮講話，但都收效甚微。曹雪梅外孫女貝貝給她出了個主意：“姥姥，我教您網(wǎng)絡直播吧。您帶著姥爺一起跟網(wǎng)友互動，大家一起逗姥爺開心，或許姥爺就愛講話了，這樣也能很好地鍛煉他思維呢！”曹雪梅聽了，眼睛發(fā)亮：“好，好，那你現(xiàn)在就教我吧?！?/p>

于是，貝貝給曹雪梅開通了一個網(wǎng)絡直播間，取名“開心奶奶”，她一步步地指導姥姥如何操作，如何與網(wǎng)友互動。曹雪梅雖然已經(jīng)近80歲，但領(lǐng)悟力一點也不遜年輕人。在貝貝手把手的教授下，她很快學會了直播，熟諳了各種網(wǎng)絡直播語言，她叫網(wǎng)友們“寶寶”，并夸他們“棒棒噠”，還學會了用拇指和食指“比心”，用“么么噠”表達對網(wǎng)友們的喜愛。

短短兩天，“開心奶奶”直播間得到很多網(wǎng)友的熱情響應。尤其當曹雪梅把她和爺爺?shù)慕?jīng)歷跟網(wǎng)友講訴后，她的粉絲劇增，曹雪梅精神頭更足?！拔蚁嘈?，我和寶寶們一定會讓爺爺好起來。”

2016年6月8日，曹雪梅帶著崔興禮在iPad上正式“上鏡”。她把每天早晚8點半至10點，定為固定地直播時間。

一開始，曹雪梅逗崔興禮說話，但他總不愿意說。后來，曹雪梅就引導崔興禮復述自己的話，這招挺不錯，崔興禮每次都樂意復述。曹雪梅對網(wǎng)友們說：“謝謝寶寶們，逗爺爺開心、增強記憶力。”一旁的崔興禮就像復讀機一樣復述著曹雪梅的原話。曹雪梅說：“給寶寶們點贊，棒棒噠，么么噠，飛一個！”一旁的崔興禮竟然將比心和飛吻運用得有模有樣。

看著崔興禮一點點進步著，曹雪梅信心大增。接著，她又循序漸進地考崔興禮簡單的算數(shù)和腦筋急轉(zhuǎn)彎。一番對話后，崔興禮呆萌的回答和神情，時常惹得網(wǎng)友們?nèi)炭〔唤?。他們時常用送花送禮物的方式，鼓勵著崔興禮“加油”。

隨著時間的推移，“快樂奶奶”直播間已直播了700多次。這期間，一個又一個奇跡出現(xiàn)了。

2016年10月的一天，曹雪梅在廚房炒菜?；仡^一看，崔興禮在門口正看著她炒菜，眼神里滿是深情。她過來扶崔興禮去沙發(fā)上休息，他竟然說了句“辛苦了”。曹雪梅頓時淚流滿面，她的努力，有回報了啊！

2018年年初的一次直播，崔興禮竟然主動唱起了歌，唱得特別完整，還不走音。驚喜之余，曹雪梅就打開錄音機，播放了一首他們都喜歡的經(jīng)典老歌《花樣年華》，然后引導他和自己跳“慢四”。年輕時，他們經(jīng)常在一起跳交誼舞，這首歌是他們的最愛。崔興禮竟然踏著音樂的節(jié)奏，和曹雪梅跳了起來。

之后，老夫妻又唱起了歌。崔興禮唱：“老婆老婆我愛你，愿你有個好身體，每天都能樂哈哈，天天不分離?！辈苎┟烦骸袄瞎瞎覑勰?，阿彌陀佛保佑你，愿你有個好身體，我們永遠不分離，走到哪里都跟著你。”他們和樂地互動，引得網(wǎng)友一陣陣的歡呼點贊。

現(xiàn)在，崔興禮時而清醒，時而糊涂，但總體要比直播前好了很多。曹雪梅特別有信心讓他恢復得更好。

也許，等我們老了，才會真的明白：說再多的愛，都不如和愛的人一起，相扶相持地慢慢變老。從心動到古稀，從天光乍破到暮雪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