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凡

2017年9月，黃歆軼張開雙臂奔入西雅圖大學(xué)的校門，大喊：“我終于來了！”父親黃海濤也興奮極了，過去的這一年，他歷時108天，跨越26個國家，自駕總行程4萬多公里，終于把女兒送到西雅圖。這場“瘋狂的送行”獲得了無數(shù)點贊。黃海濤給予女兒的萬里陪伴，其實是一種最長情的告別……

11歲登珠峰大本營，了不得的女兒身后有個鷹爸

45歲的黃海濤是個資深驢友、探險家。1992年，他從南通大學(xué)美術(shù)系畢業(yè)后，成為一名小學(xué)美術(shù)老師。他把所有的薪水都花在了戶外旅行上。別人都不理解他，只有女同事黃芙蓉卻因為無意間看到黃海濤的一本湘西寫生圖，讀懂了他的情懷。漸漸地，兩人越走越近。

1994年，黃海濤辭職，創(chuàng)辦了一間文化公司。黃海濤將賺到的錢一部分用于改善生活，大部分則用作旅游基金。1998年初，黃海濤迎娶了黃芙蓉，年底，他們的女兒黃歆軼（毛毛）出生了。

黃歆軼剛滿3歲時，黃海濤就開始教女兒騎自行車，還帶她去學(xué)游泳。接她放學(xué)的空當(dāng)兒，還鍛煉她跑步回家。黃芙蓉問丈夫到底想干什么？黃海濤振振有詞：“毛毛說，以后想跟著我出門旅行，鍛煉體魄得從娃娃抓起呀！”得益于老爸的訓(xùn)練，黃歆軼的身體從小就很棒。此后，每次旅行時，夫妻倆總把女兒帶在身邊。

黃海濤見多識廣，他上能登山，下能潛水，在女兒眼里，爸爸是無所不能的。黃歆軼成了爸爸的小跟班，遇到問題，她第一個想咨詢的人一定是爸爸。女兒對黃海濤的依賴讓他很自豪。

2009年，11歲的黃歆軼問爸爸：“老師說，珠穆朗瑪峰是世界最高峰，它在哪兒，長什么樣兒？”百聞不如一見，黃海濤向全家人宣布：“我要帶毛毛爬珠峰！”四個老人和黃芙蓉都激烈反對。黃海濤花了整整一個月時間做通了家人的思想工作——他有豐富的戶外經(jīng)驗，也有豐富的醫(yī)療急救知識，他會照顧好毛毛的。

幸運的是，抵達藏區(qū)后，黃歆軼沒有出現(xiàn)明顯的高原反應(yīng)。父女倆計劃從北坡登山。黃歆軼學(xué)著爸爸的樣子，穿上保暖內(nèi)衣、羽絨套裝和極地御寒的沖鋒衣，戴好了太陽鏡、頭套、手套，穿好了高山套靴。背包里，從高山睡袋、尿壺、氧氣面罩到必備藥品、對講機、GPS定位儀等設(shè)備一應(yīng)俱全。當(dāng)向?qū)У弥S歆軼年僅11歲時，不禁豎起了大拇指。黃歆軼有點緊張地問：“我在網(wǎng)上查了，山上有很多登山者的尸體。真的會有那么危險嗎？”黃海濤很吃驚，女兒竟做過功課，他說：“如果你不愿意去，爸爸絕不勉強。”黃歆軼搖搖頭：“有爸爸在，我就不怕！”

天與地之間，只有稀薄的空氣，刺眼的陽光，皚皚冰雪?！鞍职?，珠穆朗瑪，果然名不虛傳！”黃歆軼喘著氣。平日，她徒步幾小時完全沒問題，可這里環(huán)境惡劣，她腳下如灌了鉛塊。說話間，她腳下一滑，巨大的慣性讓她不由得失足！黃歆軼嚇得都窒息了，腰上，卻突然感覺到了力量。原來，為了安全起見，向?qū)А职趾退砩洗?lián)了登山繩。黃海濤兇得很：“你下去的每一腳，都事關(guān)生命安全！”黃歆軼想哭，黃海濤忍著心痛道：“別哭，留著氧氣！”

就這樣，萬分艱難的，一行人爬到了海拔4900米。黃海濤突然指了指不遠處，雪堆里，露出一具登山者的骸骨。黃歆軼嚇得鉆進爸爸的臂彎。黃海濤輕聲說：“在這條路上，這場景不少見。只有經(jīng)驗豐富的登山者，才能勉強掩埋個別尸體……”黃歆軼謹(jǐn)慎多了，咬牙跟著父親一路攀登著。慢慢地，他們離海拔5300多米的珠峰大本營目的地不遠了。黃海濤叮囑，哪怕勝利在望，也不可掉以輕心。話音剛落，前方傳來微弱的呼救聲。那是一對來自安徽蕪湖的年輕情侶，兩人出現(xiàn)了缺氧的狀況……然而，當(dāng)救援人員好不容易趕到時，那對情侶已先后斷氣。

黃歆軼難過極了，一路含著淚。黃海濤硬是一步步拖著女兒，挪到了珠峰大本營。在大本營休整期間，大地突然開始晃動，“毛毛，地震了，別亂跑！”黃海濤緊緊抱著女兒，外面不斷傳來砰砰的撞擊聲。黃歆軼瑟瑟發(fā)抖，黃海濤則一直輕聲說：“別怕，爸爸在?！钡卣鹌较⒑螅概畟z掀開帳篷，前面的山坡已崩塌，消息傳來，已有十幾人瞬間遇難……

那是輾轉(zhuǎn)反側(cè)的一夜，“老爸，我們會不會死？”黃歆軼從沒有感到如此恐懼，她把爸爸抱得很緊很緊。黃海濤摸摸女兒的頭，寬慰說：“無論何時何地，爸爸都會用生命來保護你。”黃歆軼笑著流淚，點點頭，終于沉沉睡去……

休學(xué)一年，自駕300天穿越亞歐大陸

結(jié)束了珠峰之行后，黃歆軼更懂事了。黃海濤生意上需要應(yīng)酬，難免抽煙喝酒，黃歆軼常常勸他注意身體。2011年，南京被獲準(zhǔn)主辦“2014年青奧會”。黃海濤主動報名，成為首批青奧會宣傳者。他計劃自駕300天，穿越亞歐大陸！黃芙蓉要求隨行，并向?qū)W校申請到了假期。沒料到，女兒黃歆軼和侄女彭馨瑤也都表示要同行。夫妻二人一合計，這次計劃穿越的亞歐國家，歷史源遠流長，能開闊眼界，一路上也算安全。兩人出面，為孩子辦理了休學(xué)手續(xù)。黃歆軼已在讀初二了，成績優(yōu)秀，而且是班長，班主任很不理解她為什么要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休學(xué)。黃歆軼告訴老師，自己是經(jīng)過慎重考慮的。

2012年7月1日，他們駕著一輛中國皮卡車，從南京奧體中心出發(fā)。12月的一天，他們駕著車從西藏阿里的獅泉河鎮(zhèn)前往新疆的三十里營。孰料，途中，車子導(dǎo)航失靈，還熄火了。黃海濤搗騰了好一會兒，車子總算能啟動了。暮色漸起，他們迷路了，而車內(nèi)已沒多少燃油了。洪水阻斷了他們的去路。夜里，飄起了鵝毛大雪。黃海濤打著手電筒，一個人去前方探路，黃歆軼非要跟去，硬是被勸下了。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黃歆軼無數(shù)次下車張望，焦灼不安，爸爸怎么還不回？

最后，黃歆軼干脆站在寒風(fēng)中，用手電打出一束光，當(dāng)爸爸的身影終于在光束的盡頭緩緩出現(xiàn)時，黃歆軼狂奔著撲入他懷里。她哭著說：“爸爸，你終于回來了，你不在，我心里好慌！”一家人躲在車?yán)锟忻姘?。為了?jié)約油，他們不敢開暖氣，同蓋著一條毛毯，相依取暖。

彭馨瑤害怕得瑟瑟發(fā)抖，黃歆軼安慰她：“等天亮了，總會有車子經(jīng)過的。爸爸，你說對吧？”黃海濤點點頭，黃歆軼更有底氣地說：“你看，我爸不會騙我們的！”氣氛終于緩和多了。黃海濤為女兒的堅強感到欣慰，但同時，他隱約擔(dān)心，盡管女兒磨礪出勇敢的心，在精神，她卻非常依賴他。女兒總有天會長大，他無法時刻守護著她呀。第二天凌晨4點，一輛路過的軍車發(fā)現(xiàn)了他們，把他們帶出了無人區(qū)。

就這樣，他們一行走了30個國家，完成了亞歐、北極的探險之旅，獲得了南京青奧組委會頒發(fā)的第一個“家庭青奧宣傳大使”稱號。借助這次旅行的機會，黃歆軼和彭馨瑤做了《中國家長教育觀念的調(diào)查報告》、《中國青少年快樂指數(shù)的調(diào)查報告》。這兩份報告邏輯清晰，例證完整，獲得了國內(nèi)外學(xué)者的好評。

之后，他們一家人還應(yīng)邀完成了央視國慶特別節(jié)目《我和我的祖國》的錄制。許多人都親切地喊黃海濤“濤哥”，他的微博也成了自駕游愛好者的出行指南。黃歆軼更是興奮，黃海濤怕女兒分心，慎重告訴她必須專心學(xué)習(xí)。如果她能考到國外去，他就自駕送她去！黃歆軼把目標(biāo)定在美國，父女倆拉了拉勾。

2014年，黃歆軼考上了南京最好的高中——南京附中。每天早上6點，她就起床背單詞，晚上12點才睡下，黃芙蓉開玩笑：“毛毛是打算考北大嗎？”黃歆軼撇撇嘴：“北京，可太近了！”父女倆相視而笑……

旅行帶來的好處是讓黃歆軼在申請國外學(xué)校時獲得了優(yōu)勢，她成績優(yōu)異，英語流利，為人大方，見多識廣，獨立性也很強，對于各種事物評價客觀，也有自己獨到的見解。

2017年4月， 黃歆軼收到了西雅圖大學(xué)社會學(xué)專業(yè)寄來的錄取通知書，全家人喜出望外。黃歆軼也興奮不已，但沒過幾天，她卻越來越焦慮，如果自己去了遙遠的美國，沒準(zhǔn)兒一年半載回不來，老爸不在身邊，可怎么辦？黃海濤察覺到了女兒的情緒變化，同時，他也暗暗做了決定：實踐當(dāng)初和女兒的約定，自駕送她去美國。同時，這一路上，他要學(xué)著放手，讓女兒從心理上變得更加獨立。

以愛的名義，來一場最長情的告別

父女倆分工協(xié)作，黃海濤負(fù)責(zé)辦手續(xù)，黃歆軼負(fù)責(zé)上網(wǎng)搜攻略，做合理的行程規(guī)劃。黃海濤一一辦好所要穿越的國家的簽證，并提前與每個國家的領(lǐng)事館和華僑都取得了聯(lián)系。家里的越野車也重新檢修了一遍。父女倆又一起準(zhǔn)備了兩臺相機、筆記本電腦、無人機、方便面、衣物……因時間關(guān)系，黃芙蓉?zé)o法參與這次旅程，非常遺憾，黃歆軼安慰她說：“有老爸在，你不用擔(dān)心，啥都能搞定！”

2017年5月28日，父女倆終于收拾妥當(dāng)，出發(fā)了。6月1日后，兩人從滿洲里出關(guān)，進入俄羅斯境內(nèi)。往烏蘭烏德的公路路況極差，車子被顛得飛起又落下，他們在車?yán)镙喎瑖I吐。見爸爸也想不出什么辦法，黃歆軼只能手機上網(wǎng)查找各種土方法。最后，她找來了生姜，切片后用繩子綁在自己和爸爸的手腕上，漸漸地，父女倆才緩過勁。

經(jīng)過7個小時車程，晚上11點，父女倆終于抵達烏蘭烏德。吃完俄羅斯大香腸后，還黃海濤還不盡興，非要去看夜景，最后精疲力竭才回到住處。黃歆軼用微信向媽媽發(fā)牢騷，黃芙蓉卻說：“如果你覺得累，那么爸爸一定比你更累?！钡诙?，黃歆軼起了個大早，跑到服務(wù)臺，拿出手機里的翻譯軟件，又拿過點餐單，一一指點。當(dāng)熱氣騰騰的粥和香噴噴的三明治，端到黃海濤面前時，他欣慰極了。

從烏蘭烏德出城后，路況好多了。沿路小鎮(zhèn)上的房子像是童話里的那般，五顏六色的。父女倆正開心呢，卻被交警攔下。警察不懂中文，他們又不懂俄語，比劃了半天，終于弄明白了，黃海濤的車超速了！他得被罰2000盧布，近300元人民幣。黃海濤很心疼，黃歆軼趕緊安慰：“我來和他講個價！”黃歆軼接過警察手上的單子，在2000盧比后面，寫了個“-1000”。警察被逗樂了，居然點了點頭。黃海濤很高興：“等會兒午飯我們加個餐！”

黃海濤心里竊喜，這一路上，他偷偷制造機會，讓自己從女兒心目中走下神壇，是為了讓她明白，爸爸并非萬能，離開他，她自己也可獨立解決問題。父女倆花了20多天才走完俄羅斯。進入格魯吉亞已是7月，隨后，他們又經(jīng)過土耳其、希臘、瑞士等國，8月2日，父女倆抵達英國海港城市南安普頓，辦理車輛托運到美國的手續(xù)，然后兩人飛抵美國。父女倆走訪了哈佛、耶魯、哥倫比亞大學(xué)等。一個月后，父女倆終于在紐瓦克港提到了車。隨后，他們又從芝加哥出發(fā)，走66號公路到達洛杉磯，然后橫跨8個州，走了近5000公里，抵達了西雅圖！

當(dāng)?shù)貢r間9月11日下午3點，黃歆軼張開手臂奔入校門，大喊：“我終于來了！”校方想為父女倆辦一場歡迎儀式，黃海濤卻婉拒了，他覺得孩子是過來讀書的，太過張揚不利于她的求知之路。辦完入學(xué)手續(xù)，黃歆軼留在了學(xué)校宿舍，黃海濤則在學(xué)校附近的酒店住下，過往的畫面一幕幕涌上心頭。女兒出生那天，他捧起女兒，是那樣笨拙又激動。毛毛3歲時，他帶她騎行、蛙跳，她的小臉曬得通紅，他自責(zé)又難受。毛毛11歲時，他帶著她登上珠峰大本營，他為她驕傲自豪。毛毛14歲時，亞歐之行的那個夜晚，她的成熟理智應(yīng)對，讓他非常感動。

而這一年，他用了108天，陪她走了39650公里，穿越26個國家，來送她到異鄉(xiāng)就讀，他從沒有這樣欣慰——自己用旅途中的點點滴滴讓女兒獲得了獨立的勇氣，他終于可以收起呵護她的羽翼，讓這只小雛鷹，自由飛翔……

他和妻子說起自己的失落，黃芙蓉寬慰道：“所謂父女、母子的緣分，就是不斷地在目送她的背影漸行漸遠。她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你給了毛毛不一樣的人生體驗，是個很棒的父親！”黃海濤釋然多了，他在美國多留了幾日，看到女兒漸漸融入大學(xué)生活，這才放心。

原本，黃海濤計劃送完女兒上學(xué)后，他繼續(xù)自駕去南美洲的幾個國家，但沒有了女兒的陪伴，他突然感到意興闌珊，人累極了。而且，他特別想家。最終，他選擇將車子托運回國，而自己乘飛機回南京。這一路，黃海濤瘦了10斤，花了近50萬元。有人問他值不值得，他說：“我盡力了，這是我們父女最美好的一段時光。”

2017年11月，好消息傳來，黃歆軼在全美演講比賽中，獲得了大獎。黃歆軼說：“很多人問我，為什么我剛來美國，口語卻能這么棒，還有人問我，為什么我有那么多有趣的見聞，我很驕傲地告訴他們，那是因為，我有一對特別好的父母，我愛他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