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雪
這話說在嘴上,顫在心里。如今我對自己的故鄉(xiāng)來說,也像來去匆匆的過客了。
周四接到爸爸的電話,我疑惑之余只聽他在電話那頭喋喋不休,什么“小公雞長大了可以吃了”“鴨子們下的蛋又?jǐn)€了一提籃”“你大舅舅前兩天送來了好多羊骨頭,你媽燉了山藥進去,香死個人”……我不禁感到莫名其妙,終于在他喘口氣的空當(dāng)兒抓緊問了一句:“爸爸,您到底想跟我說啥?”
爸爸恢復(fù)了他平時沉靜的氣質(zhì),緩了緩才問我:“田園將蕪胡不歸?”
我心頭一酸,咬了咬牙將翻騰起來的眼淚憋回去,利落地回了一個字:“歸!”
仔細(xì)一算,原來我已經(jīng)近兩個月沒回家了。估計媽媽想我撐不住了,可她是個要強的性子,不肯明說,便在家里一遍遍念叨我愛吃的菜。爸爸頂不住,終于偷偷給我打來了電話。
我看著窗外的天空,大朵大朵的云被窗子框成一個方格,它們在這方格里變化,讓我想起之前在濟南工作的時候,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次這樣漂亮的天,那會兒忙起來,也會一兩個月不回家。不過媽媽好像也從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會想我,惦記我??赡苣莻€時候,他們總覺得我不過是暫時在外市工作,總有一天會回萊蕪找個事做,每天回家,朝九晚五。
是我荒唐,沒有早早地告之,我早已決定離家,決定不歸。
周六我和梁律師起了個大早——他因為心心念念要和未來的岳父岳母打牌,推掉了一個又一個“雜事”。我們匆忙買了點海鮮就一路趕赴萊蕪,終于在爸爸被媽媽第三次趕下樓查看我們是否到了時,勝利“會師”了。
媽媽一邊從廚房的窗子“監(jiān)控”著我們偉大的“會師”場面,一邊利索地把一個個胖餃子推進歡騰的鍋里。等我們收拾好坐在沙發(fā)上的時候,香氣四溢的肉丸水餃已經(jīng)擺在了茶幾上。梁律師側(cè)著腦袋小聲地詢問:“這還不到10點啊,吃中午飯嗎?”我瞥了他一眼,高聲嚷嚷道:
“媽,有蒜泥嗎?”
“媽,給拿點醋啊!”
“媽,你別放香油!”
“媽……”
媽媽終于忍耐不住,大喊一聲:“咋呼什么咋呼,就你有嘴!”然后用個小茶盤端了幾個碗出來,碗里分別盛著醋、蒜泥、醬油什么的,還有一個小碗里放著梁律師愛吃的辣醬——我們?nèi)覜]有一個能吃辣的。我不禁撇了撇嘴,抬頭支使爸爸:“爸,我想吃榨菜?!?/p>
“好好,好,我去給你買?!卑职众s忙起身換鞋。這可把媽媽氣壞了:“你慣著她吧你就!她都二十五了,吃肉餃子還得吃咸菜,要吃素的可怎么辦呢?”
“那得吃香腸??!”我故意逗媽媽。
梁律師對著一盤水餃吃得不亦樂乎,還把醋、蒜泥和辣醬調(diào)在一個小碟子里蘸著吃。媽媽則坐在他側(cè)面的小馬扎上,他吃一個媽媽就從另一個盤里給他夾一個,滿眼都是農(nóng)民嬸嬸看著自家的豬茁壯成長的喜愛之情。我忍不住好心提醒梁律師:“你少吃點,一會兒就吃午飯了?!绷郝蓭熩s緊停下來,抬頭看著媽媽。媽媽得意地說:“我昨天就給你大舅打電話了,讓他別把羊骨頭的肉剔嘍,給咱留著。你姐夫去拿了,咱中午喝羊骨湯?!?/p>
一會兒,姐姐姐夫帶著孩子來了,氣氛被推向高潮。中午大家大快朵頤,媽媽忙著給這個盛湯給那個撈肉,一家人好高興。飯后姐姐去補覺,爸爸去園子里喂雞鴨鵝狗貓,姐夫帶著梁律師去水庫那邊看釣魚,我陪著外甥女在沙發(fā)上讀故事書,媽媽則又在廚房里叮叮當(dāng)當(dāng)忙個不停。
我喊她:“媽,您又干啥呢,忙活一上午不累嗎,咱就不能歇歇嗎?”
媽媽答道:“你小點兒聲!”
她給外甥女拿了鈣片出來,一邊看著她吃下去一邊說:“你姐剛睡著,她這兩天不愛吃飯,和我說想吃煮花生。我現(xiàn)在煮上,她睡醒了就能吃了?!?/p>
果然,等各方面軍重新在大本營集合,熱騰騰的煮花生、紅彤彤的大蘋果、紫的綠的葡萄已上桌。望著這一桌色彩可愛的吃食,我竟忘了要說什么。
晚飯桌上,酒酣耳熱之際,5歲的外甥女一手抓著一個雞爪子跟我說:“小姨,你以后要早點回家,你回來了我們才能吃大公雞?!蔽倚χf不是“早點回家”,是“經(jīng)常回家”。她立即改口道:“為了吃大公雞,小姨你要經(jīng)?;丶??!?/p>
軟糯糯的一句話,惹得我和媽媽一個去了洗手間,一個去了廚房。
第二天一早,我們像來時一樣匆匆離別。媽媽一邊給我們往后備箱里放各種吃的,一邊偷偷抹眼淚。路上,梁律師困惑地問我,為啥早上也要吃水餃,4點多就聽到了廚房里剁餡兒的聲音。我告訴他,這是家鄉(xiāng)的規(guī)矩——“送客餃子”。
這話說在嘴上,顫在心里。如今我對自己的故鄉(xiāng)來說,也像來去匆匆的過客了。
對不起,媽媽,這樣來去匆匆,只給家里徒增離別的悲傷,白白惹人眼淚。不過還好,您和爸爸還算年輕,身體也不錯,我們還有時間,可以慢慢分離。
媽媽,歲月安寧,閑來無事,我們慢慢分離。
陳長生摘自《東方煙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