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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史念海先生在一起的日子

      2018-07-03 21:27:46郭聲波
      生活文摘 2018年1期

      郭聲波

      今僅摘20世紀80年代侍學于先師史念海先生時之點滴故事,撰為小品,以資紀念,兼見先哲為人為學之道,示后生修德修才之原。

      一、守望

      1982年2月18日,在南方已是孟春時節(jié),萬物萌動,草長鶯飛,而我卻平生第一次出川,乘坐渝京特快北上,北上。列車呼嘯著穿越一個又一個隧洞,從秦嶺之巔飛速下降,撲面而來的卻是凜冽的寒風和光禿禿的黃土田野。我不禁打了一個冷顫:難道這就是素號風物繁華、十朝帝都的八百里秦川,我夢寐已久的求學都會、我景仰的導(dǎo)師史念海先生工作的地方?

      大學畢業(yè)之前,除讀了讀文縐縐的《河山集》外,還從一個曾在陜西師大歷史系與先生共事過的老師處了解到先生的點滴事跡。據(jù)說先生是顧頡剛的弟子,早年在輔仁大學、復(fù)旦大學學習、工作過,“文革”時作為“資產(chǎn)階級學術(shù)權(quán)威”被關(guān)了牛棚,后來因國防建設(shè)的需要,再次被“解放”出來,參加了西北地區(qū)歷史軍事地理的研究工作,是大名鼎鼎的歷史地理“三巨頭”之一,又是陜西師大副校長,但平時對人卻十分和善,念舊。這位老師說,她女兒結(jié)婚,先生還特地托人不遠千里送了一床被面。在我想象里,先生大概是嚴峻其表而慈善其心的長者,敬畏之感油然而生。

      兩天后,我和同門費省、辛德勇一起到先生家見面,在座有即將為我們上課的黃永年老師、曹爾琴老師和系領(lǐng)導(dǎo)上官鴻南老師。先生方頤廣額,透露出他的睿智和淵博,體態(tài)有些發(fā)福,給人的印象應(yīng)該是寬容大度。說話溫文爾雅,很客氣,山西方言也不算太難懂。他大致交代了一下今后上課的注意事項,要求我們從讀史、漢開始,每周記讀書日志,并寫一篇讀書札記,他要檢查。而且特別叮囑,問題要從讀古人書中得,不要照抄別人的成果,寧可勞而無獲,不可不勞而獲。

      我感到了壓力,盡管先生外表給人的印象是那么和善慈祥,并非原先想象的那么高嚴,但在學業(yè)與學術(shù)上,卻是慈善其表而嚴峻其心。我明白“嚴師出高徒”的道理,我希望這樣,這正是我喜歡的老師!

      我注意到,先生的額紋像刀刻似,顏面像古銅色,與黃土高原的風土色調(diào)十分協(xié)調(diào),有一句歌詞叫“風沙吹老了歲月”,用在先生身上再好不過。是啊,它們難道不是半個世紀的磨礪蹉跎,半壁河山的風刀沙劍留下的印記嗎?

      在后來的上課過程中,我還注意到,先生的衣食住行都不十分講究,沒有什么派頭。幾次見他中山裝下套穿棉衣,鼓鼓囊囊的;遇有客人或外出,才穿西服、大衣,但是好像沒有熨平整,或是材質(zhì)不高的緣故,總之感覺不是那么筆挺。直到我們碩士畢業(yè),先生仍然保持著樸素的衣著。飲食上除早上喝一杯牛奶外,似乎沒有其他滋補習慣,不抽煙不喝酒,也不太喜歡吃肉,只喜歡吃饅頭稀粥,外加幾碟小菜。飯量很大,三四個大饅頭一會兒就吃完了,外出考察,也喜歡吃中式面食,很少用米飯和西餐,我想大概也是他長壽的秘訣之一,不過這可是我學不來的。再就是喜歡喝茶,每次我們上課,先生都堅持親自為每人倒一杯,也不讓師母郝先生(她身體不太好)幫忙,弄得我們怪不好意思的。有年我母校西南師大歷史系主任楊光彥老師拜訪先生,先生設(shè)家宴款待,讓我去作陪,他讓二女兒先智姐下廚做的飯,雖不十分豐盛,卻也十分可口。先生的住屋,雖然當時在全校算是比較寬綽,但家里人多,并沒有辟出自己專門的書房。一間廳堂中間用布幔一隔,外面是客廳兼課室,里面是書房兼臥室,空間頓然變得十分狹小。客廳除了幾個沙發(fā),也沒有多少藝術(shù)陳設(shè),只掛有幾幅不知誰送的字畫。83年我們隨先生在大理考察,見市面有一塊水墨畫似的大理石板,都說好看,先生便買了回來,放在茶幾上,過了幾年,也沒見他找人鑲嵌好。外出考察,什么車都坐過,先生從不挑剔。我們多次簇擁著先生擠公共汽車,總是身體壯實的德勇先上搶位,曹老師和我護駕,沉穩(wěn)的費省拿行李斷后,分工極為明確。先生走路很快,看不出是70歲的老人,有時連我們都趕不上,身體素質(zhì)固然是主要原因,當然也跟他多年養(yǎng)成的考察習慣有關(guān)。

      先生究竟有什么業(yè)余愛好,我不十分清楚。只記得我們?nèi)タ?h考察時,縣政府特地請我們看了一場豫劇。先生靠在椅上,半瞇著眼,不知是在欣賞還是在打盹,劇演完后問他感覺怎樣,答曰:“很好很好!”僅此而已。

      總之,在先生身上,到處散發(fā)著勤儉節(jié)約、艱苦樸素的光芒。我忽然明白了“守望”一詞的真諦,一種新的詮釋:唯有耐得艱苦寂寞,才會有堅持與固守,唯有堅持固守,才會有希望與成功。這便是先生數(shù)十年堅守西安,堅守西北,在荒涼貧瘠的土地上播種希望的樸素的哲學理念。先生首先以其人格品質(zhì)給我們上了寶貴的一課。

      當時學校旁邊只有一個吳家墳村,除一家小商店、一家小飯館外,沒有什么生活娛樂設(shè)施。進城路較遠,一路塵土飛揚、車馬勞頓不說,除書而外也沒什么可買——關(guān)鍵在于我們囊中羞澀。學校食堂每周只能吃兩頓米飯,此外便是饅頭與玉米饃,我這個南方人初來乍到,十分不適應(yīng)。但我想先生也能吃苦,我為什么不能?后來終于慢慢適應(yīng),堅持下來,而且在1987年春重返師大讀博。我和德勇至今在衣食住行方面也是不太講究,不能說沒有先生潛移默化的影響。有人私下評論我是“老土”,這我承認,但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好。德勇已經(jīng)享譽學林,而于生活依然故我,我還沒有達到他的境界,更應(yīng)該艱苦“守望”下去。

      我見他陽臺上養(yǎng)了些花草,有年暑假回校時,從成都給他帶了一盆金桂、一盆銀桂,雖不值錢,他卻很喜歡。說來慚愧,我在先生門下侍立六年,這是唯一的敬師之禮。即便如此,當時我也是膽顫心驚,因為先生的清廉是出了名的。聽說有一年某考生參加復(fù)試時送了一點禮物,先生很生氣,不僅退了禮物,還作了批評。

      二、薪傳

      一個學術(shù)流派能傳上一百年就不錯了,抵得上一個歷史王朝的時間。一代人的學術(shù)生涯至多不過50年,而一個流派很難超過三代。如果一個年壽的學者晚年帶一個年輕的學生,又能做到薪火相傳,兩代人加起來便很容易達到一百年。我想,我們這屆碩士生大抵就屬于這種情況,因為當時念海師已經(jīng)70高齡了,而我和德勇23歲,費省27歲。因此,我暗自慶幸,格外珍惜這段學習時光。

      先生和曹老師給我們上課都非常認真,共講了一年半,每周一次,連講一上午,除極少特殊原因外,從不缺課。偶逢外出,也要指定曹老師在她工作單位西安師專單獨為我們上課。不像現(xiàn)在有些教授特別是“雙肩挑”教授,年齡不大,還總有這樣那樣的理由缺課——準確說就是逃課。

      1982年上半年是每周二上午上課,當時先生還是副校長,有一次主持復(fù)旦大學楊寬教授的講座,正是周二,我們也聽了,按理完全可以當一堂課,但第二天先生又為我們補上了這周的課。1984年3月,我們已進入碩士論文寫作階段,先生還特地請杭州大學陳橋驛教授為我們上了兩周課,每天連續(xù),講《古地理學》、《水經(jīng)注研究》等專題,先生都全程陪同。

      上課是在先生家里,一般情況下,是由曹老師或其他上課老師先講某書某文或某專題,再由我們發(fā)言討論,先生做點評、總結(jié),最后安排下次題目。有時也要我們先講。我們講話時先生仰靠在沙發(fā)上目似瞑,意甚暇,不過你可得小心,冷不丁他會突然發(fā)問或指出你的問題,嚇你一跳,原來先生并未睡著,而是用心在聽。先生話語不多,不很健談,但一出語即中肯綮。我在《數(shù)載追隨悲立雪,不堪重憶曲江頭——悼念吾師筱蘇先生》(《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01年2期)一文中已舉過若干例子,茲不贅述。

      先生經(jīng)常為了一個地名、一個出處從書房拿出地圖、原書來查,使問題迎刃而解,過程頭緒容易理清,這便是在老師家里上課的好處。我保留有一張珍貴的照片,以證其事。現(xiàn)在大多數(shù)學校下了硬性規(guī)定,研究生課必須在教室里上,說是便于管理,其實是便于監(jiān)督,看起來不近人情,不相信老師,我開始也不贊同。現(xiàn)在看來,其實這樣規(guī)定也沒什么不好,原因之一就是可以讓少數(shù)“逃課”老師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總能起一些遏制作用。

      我自詡的強項是畫地圖、記地名,所以上課不用帶地圖。一次上《歷史自然地理》課,為了一個渦河的地名與德勇發(fā)生了爭執(zhí),先生沒查地圖,當下仲裁判我為勝,這是我很開心的一件事。因為我其他方面都不如德勇,唯有這方面不輸于他。起初我還以為先生記憶力不好,自此深服先生之記憶力,也理解了先生愛查地圖、愛查原書只是出于極其嚴謹、極其負責的學術(shù)態(tài)度。

      我們寫文章,先生總是要求我們反復(fù)修改。我的處女作《歷代黃河流域鐵冶點的地理布局及其演變》發(fā)表前就被要求修改不下五次,先是要增補史料、地圖,后來又要刪減字句。一次我忍不住問怎樣改才能算完?先生不緊不慢地說:

      “應(yīng)該要做到字斟句酌,一句話能講清楚的不要用兩句,文字要精練到少了一個字便不通順為止。”也就是說,連一個多余的字都不行。后來字減了,先生又說不通順。我又問:

      “怎樣才算通順,我看著也是通順的呀?”

      “你看著通順還不行,要拿到?jīng)]人的地方念出聲來,就知道通不通了?!?/p>

      我讀過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賦》:“東家之子,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這是古人對絕代佳人的衡量標準,看樣子先生是把寫文章當作雕琢、修飾藝術(shù)佳品一樣對待。

      他還說,“你寫的文章怎樣才算好呢?要做到放到別人(讀者)的書桌上至少能擺三天?!币馑际遣灰屪x者只是翻一翻就上書架或扔了,要站在讀者的角度寫文章,文章是寫給別人看的,不是寫給自己看的。

      先生對于學術(shù),竟然嚴格到如此程度。不知大家注意到?jīng)]有,他寫文章,喜歡用“應(yīng)該”、“想來”等詞,很少用“肯定”、“完全”之類,細揣其意,并非是模棱不定,而是一種另類嚴肅的學術(shù)態(tài)度,因為研究歷史地理,有些結(jié)論不能不靠邏輯推理,盡管已經(jīng)十分嚴密,但還是想留一份“萬一”給將來。

      為了使文獻考證與邏輯推理更加站得住腳,先生大力倡導(dǎo)田野考察,以便互相驗證,這是人所共知的“史門學派”特點之一。先生上課,經(jīng)常舉出一些通過實地考察糾正文獻錯誤的例子。比如他講《歷史軍事地理》時,提到著名的宋夏永樂城之戰(zhàn)。歷來的有關(guān)記載都說在今陜西省米脂縣西南的永樂村,有年他到了米脂縣,就想親自去看看,有人勸阻,說是問題早已明確,到永樂村的道路又崎嶇難行,找人問路都難,何必徒勞往返?先生堅持要去,先后找了三個向?qū)Р抛叩竭@個村中,他不無感慨地說:

      “出乎意料,這個村落卻是在一條小山溝之中。山溝是這樣的窄狹,竟然只有三戶人家。如果我作為第四戶的居民,選擇住地時必然會遇到相當?shù)睦щy。我在一戶好客的人家作客,并邀請附近別的村落的人座談,大致有兩三個鐘頭。這家里有一個十幾歲的小伙子挑水,在我作客的過程中,只挑了三擔水。原來水泉在更遠的溝中。就是這樣窄狹而又缺水的山溝中,當時的永樂城究竟建在什么地方?從事戰(zhàn)爭的雙方五十萬人怎么能容納得下?又怎能在這里進行殊死的戰(zhàn)斗?顯然可見,歷來有關(guān)的文獻都是訛誤的?!?/p>

      有幸的是,在我求學期間,先后六次參加了先生帶領(lǐng)的實地考察(后面將作專門回憶),不僅領(lǐng)悟到了實地考察的意義和樂趣,而且也學到一些方法,盡管還十分膚淺。兩次奉命參加了先生籌辦的全國性學術(shù)會議的會務(wù)工作,即1983年10月的《中國古都學會成立會暨第一次中國古都學術(shù)討論會》和1987年8月的《西安國際歷史地理學術(shù)討論會》,結(jié)識了不少學術(shù)前輩和師長、同儕,增長了學術(shù)和社會見識,鍛煉了工作能力,終生難忘。

      由于我資質(zhì)魯鈍,且慵賴固陋,沒有得到先生多少真?zhèn)?,但先生的薪傳之道不只是針對我一個人的,不少師兄弟、師姐妹得到的比我更多,先生的努力沒有白費。

      我深知自己立雪六載,也沒有達到先生期許的學術(shù)修為,比如我的博士論文答辯竟搞了一整天才通過,但先生對我一向也是十分關(guān)照的。直到先生逝世,我給《中國歷史地理論叢》投的文章,盡管不乏淺陋之作,先生都是照登不誤。先生常說:“你們要多寫文章,我搞《論叢》,就是為你們這代人開辟自己的園地?!蔽以催^先生早年在《禹貢》上發(fā)表的幾篇關(guān)于兩《唐書·地理志》互勘的文章,覺得也不太深,很難理解《禹貢》為什么會登。現(xiàn)在想來,當年先生也是20多歲,顧頡剛先生辦《禹貢》,固然出于憂國憂民,關(guān)注邊疆危機的愿望,但也明顯含有扶掖后學的熱忱。今日先生辦《論叢》,自然也是紹續(xù)了顧老前輩的遺志,用心何其良苦!現(xiàn)今《論叢》已成為歷史地理學唯一核心期刊,莘莘學子賴此成名者不少,先生于九泉之下當含笑釋懷,感恩吧,學子們!據(jù)我所知,有人連帶學生都在《論叢》發(fā)過文章,得到過升職稱、評博導(dǎo)、授學位的好處,背地里卻對《論叢》說東道西,大加貶抑,真不知其心機何在!

      畢業(yè)到川大工作后,與先生的聯(lián)系一直未斷。當時家里沒有電話,每逢新年給先生寫一封信或寄一張明信片以示祝福,有一年是以詩代文:“雪暮年關(guān)夾雨寒,案頭日歷不勝翻。夜聽蜀江飛霡霂,遙知斗室琢瑯玕。晶瑩猶憶蒼山頂,凜冽尚存相嶺間。先生新歲好珍重,北望秦中半倚欄?!倍壬跒樽局端拇v史農(nóng)業(yè)地理》所作的序言中也不無深情地說:“回憶當年聲波同志學習的情景,宛然如昨。珍惜往事,欣喜無已。”1992年5月末,師大慶賀先生80華誕,當時我正在生病,加以寶成線塌方路阻,沒能去成。2002年6月師大召開念海師追悼大會,我專程前去,補了一個心愿。

      三、三關(guān)

      1982年4月26日,開學才兩個月,念海師就和曹爾琴老師一起帶我們走出書齋,結(jié)合歷史軍事地理課程考察著名的關(guān)中門戶——潼關(guān)和新、老函谷關(guān)。

      我們先乘慢車到潼關(guān)縣城,逢站必停,先生卻風趣地說:“慢車好啊,它很懂禮貌?!贝稳找淮笤绯税嘬嚾ヤP(guān)所在地港口,因路上阻車晚了點,剛到港口又返回縣城,怕錯過到洛陽的列車,出發(fā)前時間都是算好的。下午又乘慢車到洛陽,找到地區(qū)行署開具了去新老函谷關(guān)所在地新安、靈寶兩縣的介紹信。次日安排一整天順便參觀龍門石窟、白居易墓、白馬寺,到這些地方先生都是輕車熟路,沒有麻煩當?shù)厝藛T。

      春風輕拂著楊柳,枝葉搖晃,也揉搓著陽光下的伊河,泛起波光。伊闕兩岸飛舞著柳絮,使得靜悄悄的天空充滿了生機。站在仰慕已久的龍門石窟盧舍那大佛前,史先生、曹老師為我們講解龍門與洛陽的命運。當時我肝區(qū)隱痛不已,懷疑患了肝癌,一個學期都在檢查(后來才查出是腎下垂,因為人太瘦的緣故)。我甚至想到師大可能就是我生命的終點:在下十歲喪母,二十喪父,已成了無家可歸的孤兒,師大所在的“吳家墳”這個地名對我來說太不吉利了。但我一直盼望跟隨先生考察,不敢告訴先生及師兄們,怕他們不讓我去。思量著就算快完蛋了,也得不虛此行??疾熘?,心情十分低落,神情也有些恍惚,但面對大好河山和安詳?shù)姆鹣?,又受到先生和曹老師勃勃興致的感染,一切煩惱也都忘卻了。我不由暗生懷古之情,乃私吟《龍門》一首以紀其事:“靜日柳綿貼水飛,伊川清減小腰圍。勾欄暗暗回云壁,直闕沉沉鎮(zhèn)帝畿。八代紫微移鼎至,一朝滄海橫流歸。邙山多少貴人冢,天意人情有所違。”

      第二天到登封,我和德勇登嵩山,費省陪先生們參觀嵩陽書院。明日又去少林寺。從達摩面壁石到塔林,一直作為無神論者的我,想了許多,一度有過宿命輪回的感悟。先生信不信這些?他沒講,他的興趣仍然沉浸在少林寺的歷史故事之中。

      5月1日,我們又乘慢車到新安縣城,考察新函谷關(guān)遺址。遺址在縣城東門外,隴海鐵路旁邊,僅存高大夯土堆兩座。先生告訴我們,函谷關(guān)本在靈寶縣,西漢時為樓船將軍楊仆遷建,故名新關(guān)。

      “為什么要遷建呢?”我們不禁問道。

      “楊仆是新安人,新安在函谷關(guān)以東,屬關(guān)外。楊仆平時以居于關(guān)外為恥,現(xiàn)在新立了軍功,想以家財把關(guān)東移,這樣他就會成為關(guān)內(nèi)人。漢武帝好大喜功,就答應(yīng)了他的要求。”先生如數(shù)家珍似的把歷史故事娓娓道來,使我們深為嘆服,也懂得了何以要在地形并不險要的地方建立新關(guān)的奧秘。

      我們的行程十分緊張,當天中午又搭火車到靈寶縣。翌日,縣上派車送我們?nèi)ネ醵獯?,看舊函谷關(guān)??蓱z的王垛村孤立于荒原之上,什么古跡都沒有,僅存一破落戲臺在風中瑟瑟發(fā)抖。我們不禁有些失望。德勇指著一條蜿蜒西去的溝壑,問這是不是古道所經(jīng)?先生說是。我看過歷史地圖,函谷關(guān)就在黃河邊,遂以為古道是傍河而建。現(xiàn)在我怎么也想象不出,偶聞幾聲雞鳴狗吠的漠漠原野,怎么會成為多次阻擋千軍萬馬入秦的關(guān)隘所在。帶著疑問,我把地形速寫下來。

      先生解釋說,據(jù)《水經(jīng)注》記載,函谷道號稱“澗道之峽”,被形容為“邃岸天高,空谷幽深”,說明古道的確是一條“車不方軌”的狹窄谷道。函,指函囊、書函,各邊都相當齊整,用來作為兩側(cè)峻削的谷道名稱是十分形象的。它是王垛村所在的古稠桑原中東西向的最長的一條溝壑,西邊一直通到潼關(guān)。為什么古道不從附近的黃河岸邊經(jīng)過?是因為黃河岸邊久經(jīng)側(cè)蝕,險陡無比,不能通行。舊函谷關(guān)建在函谷道與弘農(nóng)河西岸的道口,可以起到阻擋東來的千軍萬馬的作用。

      我們一行見到了當?shù)厝酥阜Q的村東弘農(nóng)河邊的所謂“門洞”,雖說這里曾發(fā)現(xiàn)過漢代瓦當,但還是有些不明白,稠桑原并不太高,弘農(nóng)河不過小河一條,“門洞”也極其狹小,而且當?shù)販羡直椴?,酈道元怎么能稱此為“天險”呢?

      后來見到先生所出《河山集》四集,其中有一篇《函谷關(guān)和新函谷關(guān)》,提到這次考察,對上述問題有具體而微的詮釋。原來,漢以前稠桑原上只有函谷這條天然溝壑,其他溝壑都是后來形成的。當時原上森林密布,最高處離弘農(nóng)河邊也有325米的高差,軍馬難以通行,加以弘農(nóng)河兩岸也很陡峻,東來軍馬即便渡過,也難以從舊關(guān)別處登上原頭,所以舊關(guān)是進入函谷道的門戶,而關(guān)城則另建在更高之處。我們復(fù)原歷史軍事交通地理,一定要首先復(fù)原當時的地理形勢。這樣解釋,文獻記載與實地考察結(jié)果便相得益彰,給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使我充分體會到實地考察的魅力所在。

      5月3日,我們再次坐慢車回到潼關(guān)縣城,風極大,據(jù)說常年如此,看來這里不僅是關(guān)中的道路出口,也是空氣出口。在一家小飯館吃午飯時,見到有一幫人包桌,像是慶賀一對新人設(shè)的家宴。先上一盆油條,約有二三十根,誰知他們吃完便散席了,什么菜都沒有。我問先生怎么回事?

      “這里風俗就這樣,生活儉樸嘛。”先生似乎有點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潼關(guān)離先生的家鄉(xiāng)山西平陸很近。想想我們四川老家,再怎么也得上點小菜,喝點小酒,看來南北風俗差異確實不小。

      下午改乘鄉(xiāng)鎮(zhèn)班車去港口??上тP(guān)門樓已經(jīng)不存,此行有些徒勞,先生似乎興致不大,沒提出照相。我們只好看看河渭交匯處和潼關(guān)故址所在地形,師兄弟三人以風陵渡大橋為背景合了一張影。

      我見有一廢棄隧洞,沿河?xùn)|去,可見沿河岸極險峻,無路可通。那么潼關(guān)古道是否已經(jīng)塌入河中?

      先生說,潼關(guān)最早是設(shè)在潼關(guān)縣城南原,扼守與函谷古道相連的黃巷古道,后來黃河不斷下切,原下河邊有了灘地,過往行旅就可由灘地行走,不必再跋涉險阻,潼關(guān)就沒有必要再設(shè)在原上,于是在唐初遷到港口。先生以前考察過黃巷坂,的確與函谷一樣險峻,“及親臨其地,始信前人所說,初非虛妄”(《河山集》四集自序)。

      后來,明代在潼關(guān)修筑關(guān)城,20世紀50年代修建三門峽水庫,淹沒古道,始將關(guān)城建筑拆除。

      河風吹散了費省精心保養(yǎng)的頭發(fā),也吹走了我的倦意,夕陽微笑著向我們告別,我們心里還是挺滿足的。此行收益頗多,真是不虛?。〉诙煲辉?,我們就打道回府了。

      通過這次新舊函谷關(guān)的對比,及兩進潼關(guān)的經(jīng)歷,深知先生對于考察十分執(zhí)著,從不馬虎。此行好在費、辛二位師兄十分得力,旅途中跑前跑后,購票聯(lián)系,擠車搶位,照顧老師,出力甚多,我則因身心不濟,出力最少,不知他們私下里怪罪過我沒有。不過我見先生和曹老師對考察都十分認真,我也只好近乎掙扎似的寫了一些日記,不曾想今日也都派上了用場。

      四、黃河

      黃河是念海師的最愛,他不僅鐘情于黃河故道研究,也對黃河流域風土人情的考察十分在意。

      先生和曹老師帶領(lǐng)我們初次真正考察黃河故道,是在1982年的金秋。10月22日,我們一行五人先到鄭州,這次改乘普快。次日一大早,我們?nèi)ズ幽鲜∪嗣裾箵Q關(guān)文(介紹信),職此之故,受到的地方待遇有所提高。下午乘特快去新鄉(xiāng),再換乘慢車去淇縣,沒想到這趟地方列車竟然還在使用木制座椅,跟當年鐵道游擊隊打的票車很像。盡管住在縣招待所,吃的主食仍是杠子饃、玉米粥,可主人也是這樣,可想當時河南地方領(lǐng)導(dǎo)的待遇不過如此,但先生完全適應(yīng),很是愉快。

      先生行前說過,這次要考察黃河故道經(jīng)行淇縣、??h的情況。24日,我們?nèi)タh政府訪談,政府派車送我們下去。

      城東南有座石奶奶廟,名字很怪,我們便去看了看。廟里有些破敗,沒人供香。當?shù)厝苏f它又叫“送子奶奶廟”,原來所謂“石奶奶”就是送子娘娘,我猜要么是當時反對封建迷信,要么是怕違背計劃生育,所以沒人敢去。接著去了附近的臧口,先生說,此地凡名“口”者,都可能與古代河口或決口有關(guān)。這是淇河西岸的一個村子,當?shù)赜纸嘘凹铱?,除了有一個索渡,看不出什么名堂。中午在村里用了便飯后,我們坐上渡船,搬動鐵索蕩過淇河。河水寬不到百米,淺不沒人,但清澈見底。河床上到處都有白色螺殼,先生找了巴掌大的一塊螺殼較密的地方,數(shù)了數(shù),竟達30顆。他說:“螺螄不喜歡在混濁的河水里生長,這里螺殼成堆,很難說是黃河經(jīng)過的地方。不過古今環(huán)境是否有變化,還值得再加研究?!睂Π妒强?h的枋城村,先生說這里就是著名的枋頭城,曹操截斷淇河開白溝的地方,因下了很多大枋木作堰堵水而得名?!安懿匍_白溝引的是淇河水,你們說白溝是不是因為有很多白螺殼而得名啊?”我們都點頭稱是。

      回到臧口,再原路返回縣城。25日上午,乘班車去??h。一路塵土飛揚,就像滿腹的疑問一樣使人迷茫。我真的不知道先生要弄清什么,下一步該作什么。先生比較沉默,在車上像在打盹,也像在沉思。后來我才知道,他是想與譚其驤先生商榷,澄清??h大伾山以西是否存在過黃河故道的問題。但問題比較復(fù)雜,文獻中許多記載比較模糊,也有自相矛盾處,給我們一下也解釋不清。他想親臨實地看看,有沒什么新發(fā)現(xiàn)、新材料可以幫助解決。不過我覺得先生對于白溝得名于白螺殼的推測十分合理。

      下午安排好住宿后,我們一行登臨大伾山,遠眺四周地形。大伾山在城東,海拔不高,但它是平原地帶的孤山一座,十分醒目。雖然地形沒看出什么特別之處,但聽說在山上看日出是當?shù)匕舜缶爸?,于是次日凌晨天不亮,我和德勇便偷偷溜出城去二上大伾。陰森森的山路只有摸索的腳步,有點抗日地下交通員的感覺。上山后躺在茂密的荒草中眼望星空,耳聽秋蟲,四周有荒墳殘碑做伴。一會兒,鬧了一夜的蛐蛐兒休息了,真?zhèn)€是萬籟俱靜,不由不感到些許恐怖。還好,隨著遠處此起彼伏的雞鳴,東方天際天始變灰,然后出現(xiàn)一絲暗紅,我們索性坐起來,靜待日出。我以為紅色應(yīng)該是逐漸發(fā)亮,沒想到突然之間,那一絲暗紅的云層與灰黑的天幕交界處,跳出一葉橙紅。隨著雞鳴序曲漸漸寧息,橙紅冉冉上升,終于露出半圓的臉龐。太陽出來啦!我們歡呼起來。少頃,黑暗的大地和天空分出輪廓,橙紅的太陽只剩下尾部與暗紅的云層相連,形成一個“旦”字,而且越來越亮,薄薄的霧靄消散殆盡。這是我平生第一次領(lǐng)略到平原日出的美妙景色。極目東望,大地微顯高低不平,這在白天是看不出來的,依先生的意見,那里的低凹地帶才是黃河故道。新的一天就這樣開始了。運氣不錯,我想,今天我們的考察應(yīng)該會有收獲。

      上午我們?nèi)タ?h志編委會查抄資料,編委盧蔭棠說水利局有一些打井資料,可借以了解縣境古河道分布情況,先生很高興,但已安排好下午去前軍寨、牛莊調(diào)查,只好改到明日去水利局。前軍寨(古牽城)和牛莊在??h城西北,我們?nèi)ブ饕强纯从袩o黃河故道的痕跡,結(jié)果一無所獲,與先生的料想完全符合。

      次日我們?nèi)タh水利局座談,局里官員說打井資料太多,得花時間整理后才能提供。我們只好作罷,繼續(xù)乘車去屯子、蔣村。不過這事先生牢牢記在心里,第二年春天先生再次去考察,終于找到一些重要打井資料,成為他關(guān)于大伾山以西不存黃河故道觀點的有力證據(jù)之一。

      蔣村到處可找到殘磚破瓦,地方人士認為它是古頓丘縣城遺址,先生親自看后表示同意,屯子在蔣村南,是一個更高的高地,先生認為它就是真正的“頓丘”,與《水經(jīng)注》所謂淇水北流,先經(jīng)頓丘,再經(jīng)頓丘縣故城的記載是符合的,也就是說,這里的古河道只有淇河,舊說誤把淇河當黃河了。

      10月28日,我們結(jié)束了??h的考察,乘吉普去安陽,地方官員安排我們參觀殷墟、袁林。袁林是袁世凱的舊居,先生是民國過來人,卻很少對我們提起往事,也很少研究民國史地,似乎要與過去決裂。此次游覽袁林,他只是默默觀看,沒和我們多說,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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