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進公司時,被安排睡在公司化驗室旁邊的小屋里。第一晚睡覺夢見了爹媽,夢見了小時候光著屁股在門前小河邊奔跑,夢見了隨灣里的小伙伴兒一起爬樹捉小鳥,最后夢見自己打工掙錢后回家,喊了幾個熟人把老房子推倒了,蓋起了新樓房讓爹媽高興。父親笑的時候臉上皺紋變深,母親樂得合不攏嘴。二狗自己當然也樂,站在房前咧開嘴大笑。但笑著笑著夢就醒了,睜開眼睛的二狗瞧向窗外,一彎新月在天上靜靜地移動,也聽見了春夜里蟲子們的唧唧聲。
小屋對面是一溜圍墻,貼墻而建的小屋以前是給建筑工人住的。他們走后公司留著裝了一些雜物,現在清理干凈后住了一對年輕的夫妻,來自安徽的一個水鄉(xiāng),男的叫柱子,女的叫玲花。柱子個子不高,一張尖臉,黝黑的皮膚,經風就發(fā)出輕微的咳嗽,不過并不影響正常的工作。柱子為此去過醫(yī)院,吃過偏方,這些年錢花了不少,卻一直不能根治。玲花卻長得好看,飽滿的瓜子臉,像雪一樣的皮膚,模特兒般的身材,長長的秀發(fā),全身散發(fā)著女人的魅力。她隨柱子一起來公司不是為了上班,而是專門為了照顧柱子的生活起居,因為夫妻倆不希望一個在外打工一個在家睡冷被窩。夫妻倆沒有孩子,家里人也不指望他們賺多少錢回去,他們掙的錢夠自己花就可以了。所以柱子一個人上班養(yǎng)活他們倆就綽綽有余。
柱子跟二狗在同一車間上班,都是車間的操作工。每天柱子上班了,閑著的玲花就坐在屋門口織毛衣,有時不織毛衣也在屋門口坐著,在公司里不亂走動,也不進車間瞧柱子做事的好與壞,非常沉靜的模樣。自打玲花第一天坐在那兒織毛衣,二狗就好奇地觀察,覺得玲花織毛衣的速度慢得不能再慢,兩個月過去了,那件毛衣還是沒織好,就明白了玲花純粹是以織毛衣打發(fā)無聊的時光。這天二狗就站在遠處觀察玲花是如何織毛衣的,發(fā)現玲花一邊織毛衣一邊偶爾抬頭瞧一眼二狗的小屋。二狗以為自己小屋前有好奇的物件,細瞅了一圈只有一截窄小的水泥路面,幾棵樹,茂盛的幾蔸花草。又過了一天,二狗再次觀察坐在屋門口的玲花,這次二人的目光不期而遇,幾乎同一時間二人都垂頭回避對方。垂頭的二狗就想,我靦腆因為我是個未婚處男,又來自大山深處沒見過世面,而玲花作為已婚婦女如此這般就做作了,不好。又一天,二狗在車間上班突然肚子痛,堅持了一會兒實在堅持不了了。車間主任讓二狗去公司衛(wèi)生室拿治肚痛的藥,不痛了再來上班,二狗就捂著肚子出了車間。在公司衛(wèi)生室把治肚痛的藥丸吃了一顆,回他住的小屋時臉色還是很難看,兩只手還在腹部緊捂著。二狗一轉彎就讓玲花瞧見了,她馬上過來扶二狗進屋。二狗就臉紅地說:嫂子我沒病哩。玲花說:病成這樣子了還嘴犟。肯定是太難受了,我這就回家拿白糖水給你喝。玲花返身時二狗就拉著玲花的一只手:真沒病,躺一會兒就好了。第一次接觸到皮膚細膩的女人的手,二狗心中陡然有一種難言的悸動,馬上松開了手,同時紅著臉低垂著頭,羞澀的眼光在自己的腳尖處不動。這當口兒,玲花莞爾一笑出了門,一會兒端來了一碗糖水。二狗犟著不喝,經不住玲花會說話的美麗眼睛的直視,就咕嘟咕嘟喝下了一碗糖水。玲花說:都是出門打工的人,互相有個照應也是常理,就不要不好意思了,說不定哪天我有事求你哩。二狗趕緊表態(tài):只要嫂子有事找我,我二話不說就去做。嫂子的心地真好,好人會有好報的。玲花就輕拍一下二狗的后背,出門時對二狗回眸一笑,那媚態(tài)讓二狗好一會兒愣在那兒不動。
這晚,失眠的二狗感覺有一團烈火在全身燃燒,血液在膨脹,玲花的影子不停地在眼前晃動。二狗就馬上眨幾下眼睛瞧細致一點,但睜大眼睛時那影子就消失了,他知道自己的魂讓玲花給勾去了。但他馬上又想到玲花是個有夫之婦,是不能想的,會破壞了別人的家庭,不符合中國的傳統(tǒng)倫理道德。于是二狗努力告訴自己不要去胡思亂想,閉眼睡去。但睡著后就做了美夢,見到了玲花雪白的皮膚,黑黑的眸子,修長的大腿,從玲花身上散發(fā)出來的一股奇特的體香讓二狗如醉如癡。即使是在夢中,二狗知道這想法太齷齪,不是他為人處事的風格,就把自己的想法牢牢抑制,自語再厲害的風他不怕,再厲害的雨他也不怕。但自語歸自語,決心歸決心,睡到下半夜時,二狗夢中的女人不是玲花,而是一個陌生的女人,就那樣三下五下?lián)嵛苛硕返男模肪统闪怂姆?。女人順著一條陌生的小河往前奔跑,二狗就在后面追,追上后女人就用一個手指點二狗的額頭,二狗就坐在河邊的綠草地上傻瞧著像狐仙一樣美麗的女人,女人隨后就坐到二狗身邊,讓二狗頓感一顆心要跳出來,就用手把胸口緊捂住。女人以為二狗心胸那兒有神秘的物件,就掰開二狗的手去瞧,瞧見了胸口只有黑黑的衣服蓋著,認為二狗是故意惹她樂,就往二狗懷里倒去,剛觸及時二狗醒了,二狗就拿手擊打自己的頭,恨自己沒出息。
次日上午,二狗去車間上班的時候,有意瞧了一眼對面,見柱子從屋子出來就打招呼:走,我們一起走。柱子就笑著大步地走到二狗身邊,看了二狗的臉色:怎么搞的,臉色這般難看?肚子過了一夜還疼呀?是這樣的話你今日就不要去車間,我?guī)湍阏垈€假。二狗說:我肚子不疼了,是睡眠不好。柱子就怪笑:單身漢在春天草木變綠時就愛想東想西,我也是從那個年齡過來的人,知道那想東想西的快樂卻又折磨人。趕緊找個女人成家吧,這樣睡覺時心就靜了。二狗說:哪有那樣的福分,家住在大山深處,家境又困難,我這輩子就這單身漢的命,姑娘攤上了我也是她的命不好。柱子走在前面,一邊走一邊說:這樣說話就是你太苛責自己了,你長得人高馬大,一身蠻力氣走到哪兒都有一碗飯吃,哪個姑娘與你做了夫妻就是享了福。二狗就說:這閑話不要說了,快走快走,上班時間快到了。二狗嘴上催柱子快走,卻回頭瞧玲花有沒有從屋里出來在門口坐。清新的空氣,樹上還有鳥兒的鳴叫,露水在陽光下閃光,坐門口正好哩。但瞧了好幾眼,不見玲花的影子在門口出現,就問柱子:今日沒見嫂子在你屋門前走動,去集市買菜了吧?柱子生氣道:這老婆不帶在身邊想她,帶在身邊有時候也讓人慪氣,昨晚我好端端的她卻與我爭吵,說的話讓我聽著有些莫名其妙,更年期沒到就這樣,真不知道到了那時候夫妻倆如何一起過日子。二狗趕緊說:吵什么呢?柱子說:亂七八糟的,不該吵的就吵了。我的脾性你知道,本來就不好,她一煩我我就更煩,就吼了她,踢了她一腳。可能踢重些了,此時還在床上睡著。二狗睜大眼睛:柱子哥,你不該的,嫂子多好的女人哪,怎么踢她呢?你是有飯吃就不知道饑餓人的苦啊,一點也不懂得珍惜。說句你不喜歡的話,你跟我一樣是個粗人,嫂子那細皮嫩肉如何經得起你踢?你今日不要上班了,回去把嫂子領到衛(wèi)生室讓醫(yī)生看看,說不定你力下重了踢骨折了呢?柱子生氣地說:清官難斷家務事。我是把你當好兄弟了才說了我的家務事,到車間了不要說這事。你放心,我的老婆我是心疼的,把她踢骨折了沒人給我做飯洗衣,我要服侍她也是麻煩。
這天二狗上班時因分神兩次操作上失誤了。車間主任對二狗說:想什么呢?上班時不要三心二意,你平時做事挺認真的,今日的反常是肚子還不舒服嗎?二狗尷尬地說:對不起。主任走后二狗就揪了一下腿上的肉,提醒自己不該想柱子與玲花,人家是夫妻,與自己有什么相干呢?身上即便青了紫了的玲花也沒向你二狗求幫忙,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了。上午吃飯時,二狗走向公司食堂,柱子也走向公司食堂。二狗說:每天中午回去吃飯,今日就改變了?不擔心嫂子把飯做好了等你嗎?柱子說:我今日中午就在食堂吃。二狗說:嫂子失望了不好,你還是回去吃,大食堂的飯菜有鹽無味的,哪有嫂子做的香饞好吃哩。柱子就不要二狗管,徑直往食堂走,二狗不知為什么就心里酸酸地難受,快走了幾步到柱子面前站著,柱子只好等下來。二狗說:柱子哥,你今日不回去吃飯我就跟你急,你就是打我一拳,我也不讓你進食堂吃,嫂子燒好了飯菜你不回去吃,她一定特別傷心。柱子生氣地說:你神經病???二狗歉意地說:我是好心讓你和嫂子合心哩。柱子說:你沒結婚你不懂的。身子往旁一閃就過去了。
這天傍晚,下班的二狗坐在自己的小屋里一直瞧著門外,想瞧對面小屋的玲花能出來晃一下。瞧了半晌不見玲花,卻聞見柱子在屋里咳嗽了幾聲。只到天快黑的時候,二狗才瞧見玲花,在門口拿了一個洗腳的盆子就返身回屋,與平時出門必得望對面二狗的屋子一眼,形成了強烈的反差??磥肀恢犹咧亓耍駠乐厥艿搅藗?,怕遇見二狗的目光時尷尬。這讓二狗很是失望。自那日二狗被玲花扶進了屋,又喝了玲花的糖水,與玲花細膩的皮膚有過接觸,二狗就對玲花多了一份關愛。他多么情愿柱子踢在他的身上而不是玲花身上。在車間一起工作時,二狗經常開柱子的玩笑,稱柱子瘦了不是自己的對手,一拳頭打在自己身上算是搔了一下癢。小蟲子又在屋外的草叢中叫,二狗瞧了一眼天上的星星,今晚星星稀,距離隔得遠些,二狗估計要變天了。果然睡到半夜時,屋上蓋的石棉瓦發(fā)出了響聲,斷斷續(xù)續(xù)地配合草叢中的蟲子鳴唱。天下起了小雨。二狗記起了短褲掛在門口處的屋檐下,便下床開門收拾,借此在門口站著聽對面三十米外的小屋里有啥動靜。淅瀝的雨聲中,二狗聽見了柱子咳嗽的聲音,柱子翻身時引起床鋪的吱嘎聲,就傷感地嘆了一口氣,再上床睡時難以入眠,好不容易睡著了卻夢見了玲花,從集市上一回來,拿了兩個蘋果笑吟吟地走進二狗的屋子,要二狗當她的面吃下兩個蘋果。二狗說等她離開后再吃,她就不走,在門口站著一動不動,二狗只好皮也不削大口地咬,幾下咬進了嘴里。二狗的憨厚模樣讓玲花好笑,由他的名字想象溫厚忠誠的小狗,臉上的腮鼓起來一閃一閃多讓人訕笑哩。但玲花正在訕笑時,柱子的咳嗽聲在二狗的屋側面響起,玲花一個愣怔,趕緊斂笑出了門。二狗就是這個瞬間醒的,眨巴惺忪的睡眼,聽見雨歇了,僅有小的夜風在屋外吹拂,而天也估摸要亮了。最近一段時間車間沒加夜班,沒有機器的轟鳴聲,春夜顯得長而纏綿。二狗就將近日多做與玲花有關的夢當作春夜纏綿所致,暗笑自己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正這樣想時,吵嘴聲進了耳朵,凝神地聽是柱子在說:養(yǎng)雞能下蛋,養(yǎng)豬能吃肉,四年的婚姻時間不短了,一輩子沒個后代傳承,談生活的希望那是白紙一張,我就不信是我的責任不是你的責任。二狗聽見玲花說:我的身體一點兒毛病沒有,我瞞著你去醫(yī)院做了檢查。你個人的情況應該清楚,不要自己無用卻賴上了我。我不埋怨你是看在夫妻的情分上,自打嫁給你那天就當自己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沒個三心二意的想法。柱子大聲地說:是的,我沒用!二狗聽見一個熱水瓶在地上“嘭”的一聲爆響。接著是玲花嚶嚶的哭聲,哭著哭著聲音沒了,隔一分鐘聲音又響了起來。二狗就知道了玲花在哭,中間拿被角捂了自己的嘴,不讓哭聲被對面的二狗聽見。二狗心里陡然很難受,下床想到對面去批評柱子安慰一下玲花,開門時手按在門把手上卻不動,想到這不是自己該管的事,只好再返身上床揣測剛才玲花說的話,終于明白了柱子的物件沒用,玲花實際過的是守活寡的生活,實在苦了玲花。二狗小聲自語:自己都那樣了還對妻子不好,實在有悖為人的良心,換成另一個男人該把妻子當寶貝供著,那么漂亮的肌膚下得去手嗎?暴得出粗口嗎?還踢哩,氣來了踢自己差不多。
但天亮后上班時,二狗看見柱子見到他時依然笑呵呵地,開他的玩笑逗樂:你小子的臉色又蒼白哩,是不是晚上在床上又不安神了?小心得病了卻不好意思開口去治療。二狗笑說:柱子哥有老婆在身邊陪著當然睡得安神,如果讓嫂子回去了你一個人睡試試,保準早晨起來時黑臉變成了沒血色的白臉,不信你試幾天。柱子說:你想哪兒去了,我與你嫂子每晚各睡一頭,井水不犯河水,一覺就睡到了天亮,即便老鼠打洞也難聞見聲音。這時玲花匆匆從屋里跑了出來,柱子只顧慌著走竟忘記了帶上工作服,不然回家時身上又臟得難洗。到了柱子面前,玲花微笑著說:總是丟三落四的,記憶力就那樣差?又朝二狗一笑:你要多向二狗兄弟學習,人家做事有頭腦哩。二狗說:嫂子精神好,這么關愛柱子哥。說完了微笑,笑時特意瞧玲花的眼睛,那眼睛里有絲絲的紅色。當玲花與二狗目光相觸時,霎時紅了臉,尷尬地大步離開,走了十幾步又回頭瞧,與回頭瞧她的二狗的目光再次相遇,禁不住向二狗揮了下手,意思叫二狗快去上班,不要操心她的事。
三天后是星期天,公司不是忙的時候,車間主任說休息一天。一個美好的晴天,早飯后二狗就把他的臟衣服全部清理出來,堆滿了一個綠色的臉盆。柱子看見了對二狗說:讓你嫂子幫你洗吧,看你平時在車間幫了我很多的忙。說著瞧了一眼玲花。玲花馬上來到二狗的面前:我來洗,你過去陪柱子聊天。二狗說:謝嫂子幫我洗。這樣吧,我現在就去集市買肉和餅,中午在你家里與柱子哥喝一杯。玲花沒有反對,微笑了一下。柱子說:我們是應該一起喝一頓酒了,但記著還要買花生米,我喜歡吃。二狗匆匆忙忙地走了。
玲花燒菜的手藝讓二狗折服,就是站在自己的屋里,也能聞見對面飄來的肉香味。二狗與柱子坐到桌邊時,飯桌上的菜已經擺滿,既有肉與花生米還有其他的菜。柱子今日難得心情好,與二狗喝了一瓶酒還要喝。玲花說:不能再喝了,喝多了傷身體。二狗說:柱子哥,你酒量沒我好,就不要傷自己的身體與我拼酒了。柱子說:不行。今日一定陪你把酒喝好。又拿了一瓶酒來,可喝了一杯酒后柱子就醉了,醉意朦朧地要睡。二狗和玲花把他扶到了床上,他一躺下就閉眼睡了。當二狗和玲花返到桌邊繼續(xù)吃的時候,柱子發(fā)出了鼾聲。玲花說:二狗,嫂子陪你喝一杯,對你在車間幫柱子表示感謝。說完與二狗碰一下酒杯,喝下了半杯酒。二狗放下酒杯說:在一起打工,互相幫忙是應該的。我全身是力氣,做事一點兒也不累。就卷起袖子讓玲花瞧青筋突起的臂膀。玲花說:你正年輕,是力氣爆發(fā)的時候。說著趕緊把羨慕的眼光收回來只顧吃飯。二狗也跟著吃飯。玲花夾一塊肥肉放進二狗的碗里。二狗深情地瞧一眼玲花,不知該說啥感謝的話,便埋頭幾大口把肉吃進了嘴里,然后深情地瞧玲花的臉。在二狗看來,這是世上最美麗的一張女人的臉。把玲花瞧尷尬了,她說:二狗快吃飯?;仡^瞧了一眼睡在床上的柱子,見他鼾聲正濃,知道柱子一時半會兒不會醒,于是用筷子杵二狗的頭,小聲道:我知道你此時在想什么,壞東西。淺淺的笑讓二狗心旌搖蕩,放下碗打算把手伸向玲花,玲花朝睡著柱子的床努一下嘴,二狗會意地縮回了手。飯后,玲花說:回去休息吧。表情是嚴肅的。二狗就老實地往外走,瞅玲花不注意捏著了玲花的手,帶著哭腔地說:嫂子——。玲花焦急地說:你回去吧,我心里有數,其實第一眼見到你時,嫂子就把你裝在了心里。二狗說:嫂子——。玲花用力將二狗推走了。
又一個星期天,二狗與玲花走進了公司外的樟樹田。蓬蓬勃勃的樟樹葉子像一把天然的大傘。這里發(fā)生的情節(jié)只有二狗與玲花知道,沒有第三個人知道。一個半月后,突然有一天,二狗上班時聽柱子說:兄弟,明日我和你嫂子就要離開這家公司回老家了,你安心在公司干。二狗睜大眼睛:為什么突然要走呢?柱子說:是你嫂子執(zhí)意要走的,說她死活不在這兒生活了。二狗說:這不是原因,總得有個具體的原因,就逼柱子說。柱子被逼得無奈:你嫂子說回老家治病。你說她病了要回去,我能不隨她一起回去嗎?錢對于病來說一文不值。二狗不語。這天,二狗提前下班來瞧玲花,她正坐在屋前擇菜。二狗激動地說:嫂子,你走了我咋辦?我的心全在你身上了。玲花瞧了一眼四周,見沒走動的行人,小聲道:胡說什么呀?我回老家是因為我病了,前天去醫(yī)院檢查說我的血液出了問題,所以我必須回老家去了。你好好在這兒工作,那天我對你承諾的我記在心里,回老家后我就幫你物色對象,有合適的我把她帶來讓你們見面,現在火車方便,幾個小時就到了。二狗深情地說:嫂子,我不在意你幫我物色對象,我的心思你最清楚,你走了,我的魂兒就沒了。玲花說:現在想來,我們那兩回做那樣的事不該,我是有夫之婦,不能給你帶來希望,因為想通了,我后來與你就斷了那種事。請你忘記它,那是你的糊涂也是我的糊涂,當一陣風吹過了。二狗激動地說:那種事能當風吹過嗎?嫂子!玲花生氣道:不要再扯那件事了。我倆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過,你想我只是你的一廂情愿,我實在沒想你,這是我的真實想法。說完玲花返身回屋,關門時故意把聲音弄大,讓愣頭愣腦的二狗一下子回到了現實,知道了女人無情時的冷漠。
次日凌晨四點,二狗就聽見對面屋里動靜不斷。柱子說:那東西笨重不要了,路上也是累贅。又說:不要收拾了,難道你以后還要來這家公司嗎?玲花說:把這些帶不走的物件放到二狗屋里,哪天我的病好了我們再來。說完,她抱著裝有鍋碗瓢盆的竹筐往二狗屋子走,老遠就瞧見了站在門口的二狗,失落地瞧著她哩。接著二狗就上前搶過了她手上的竹筐,返身往自己屋子搬,腳步非常沉重。玲花說:有勞兄弟照看了。二狗說:我等著你們再來。玲花肯切地說會來的。怕自己心里難受,這天二狗只將他們送到公司大門口。他們的身影是越來越小了,二狗返回時眼里有濕潤的東西,腦海里不??M繞著樟樹田里發(fā)生的場面,回到小屋時,坐在椅子上兩手用力地揪頭發(fā),筆直的黑發(fā)被揪成彎曲狀,終于那眼里濕潤的東西匯聚成淚掉了下來。接著二狗就后悔了,恨自己只在胡思亂想,竟忘記了正事,走之前沒讓他們留下準確的通信地址,趕緊追出門去,可走到公司大門口腳步停下了,想到了玲花如果對他有情,會在她的家鄉(xiāng)打公司的電話找到他,也可以給他寫信。
對二狗來說,想忘掉玲花太難了。開始一個星期,二狗上班時總是失魂落魄的樣子,工作時常出差錯,惹得車間主任不悅,批評二狗:是不是柱子不干了你也不想干了?二狗說:對不起主任,我不是這意思。車間主任說:以前你做事精明強干的,我還想年底時把你評為車間的先進,你這不是讓我失望嗎?二狗說:柱子走后確實讓我分神,我保證以后不會再發(fā)生這樣的事。車間主任說:他們走他們的,你工作你的,一個住在東一個住在西,隔了十萬八千里又不沾親帶故,分神就莫名其妙了。二狗聽著尷尬極了。
半個月后,二狗雖然走出了玲花的陰影,但每天下班了都要去門衛(wèi)值班室一趟,問有沒有他的信件,同時囑咐值班的師傅,有人打電話找他務必通知他。為防止電話來了值班師傅懶得喊他閉口說沒他的電話,他特意買了兩包好煙送給了值班師傅。然而一連等了三個月,竟沒有接到一個電話,也沒收到一封信。直到一年后,突然一天值班師傅匆匆跑來喊二狗,說長途電話要二狗去接。二狗匆忙跑到了值班室。二狗對著話筒大聲說:是你嗎?對方說:是我,玲花。二狗說:為什么要等一年后才打電話找我呢?玲花說:我正在我的老家?guī)湍阄锷珜ο螅€沒有物色好哩。二狗激動道:我不想聽這個話題,只想知道你為什么一年里不寫信給我,是不是我在你的腦海里沒一點兒影子了?玲花繼續(xù)回避話題:二狗,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生了一個可愛的兒子,我沒想到我家柱子回到家鄉(xiāng)后成真男人了。二狗生氣地說:你倆生兒子是你倆快樂的事,告訴我這些有意義嗎?與我什么相干呢?告訴我實情,你對我還有沒有一點兒好感?玲花說:沒有好感我為何今日打電話找你?我喜歡你的憨厚,但你不要太憨厚了。好了,電話掛了,過一段時間再給你打電話,你在公司好好地干,不定哪天我和柱子再來公司的。在電話掛斷的瞬間,二狗的神情是那樣地傷感,出值班室時兩腿沉重乏力,徑直走出了公司大門,慢步來到了樟樹田中間,在他與玲花相愛的地方站著,但見綠色的草叢依舊,綠色的樟樹依舊,只是時間過去了一年多,物是人非。
三個月后,玲花果然又打來了電話。二狗接電話時心情激動。玲花說:二狗,我可愛的兒子長大些了,比出生時更可愛,虎頭虎腦的樣子,你想不想見我兒子?。慷氛f:祝你的兒子健康成長!我們不談你的兒子,我們只談我倆之間的情。你知道嗎?自你走后我的心難靜下來,上班時我克制自己,但下班后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你,經常晚上睡覺夢見我與你做的好事,醒后心里難受得厲害。你有柱子哥每晚在身邊陪你,你是不寂寞的,你卻不想想我的痛苦。我求你來公司一趟,可以嗎?玲花說:你真是太天真了,我現在是一個母親,你當我是不知廉恥的女人嗎?我不是對你說過那件事當風吹過嗎?你怎么死心眼兒啊。二狗生氣地說:你對我無情,但我對你不能無意。既然你今日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我以后再不想你了,你也不要再打電話找我,咱倆一刀兩斷。當玲花正說著你不要掛電話的時候,二狗狠狠地掛斷了電話。這天二狗頓感身心輕松了,回小屋時腳步很快,自語道:終于走出了情感的陰影。就后悔既然玲花是這樣的人,他應該早些走出陰影的。這天二狗沒在公司食堂吃晚飯,到公司外面的小餐館炒了一盤瘦肉和一盤花生米,一瓶白酒硬是一個人喝完了。出餐館時有幾分醉意,卻哼唱起老家的情歌:妹妹在對面山上放聲唱,哥哥在這邊山上雙眼望……回到小屋不脫衣服,倒在床上安安靜靜地睡,一直睡到天亮了才醒,見窗戶外面的陽光正燦爛。自此以后,二狗再不做與玲花有關的夢,上班時再也不想與玲花有關的事。一切都過去了。是的,它就是一陣過眼的云煙,一陣經過屋檐的風。
這天,二狗正在緊張工作時,后背上讓人輕拍了一下,回頭瞧見是表情親切的車間主任,二狗就微笑,不由喊了一聲主任。主任說:你這幾天的工作,讓我又看到了剛進公司時的那個二狗,渾身上下勁兒使不完似的,恢復了認真細致的做事態(tài)度和進取心。二狗笑說:不瞞主任說,以前做事時老想心思,現在做事心里干凈得像鏡面,只想好好地工作多掙錢,然后回老家拆掉陳舊的老房子,有新樓房了就找一個對象過一輩子的幸福日子。主任就表揚二狗的想法正確,離開時左手大拇指伸出動了兩下。兩個月后的一天,公司門衛(wèi)值班室的師傅匆忙到車間告訴二狗,有他的一個長途電話。二狗猶豫著不想去接。師傅說:你磨蹭,那邊就要多付費,快去接聽。這時的二狗想到這長途電話一定是玲花打來的,已經靜下來的心不能再起波瀾了。師傅又催二狗,二狗只好去接聽,腳步匆匆來到了值班室,拿起了放在一邊的聽筒,但不是放在耳朵上聽,而是生氣地按在電話機上。電話掛了。跟在后面的師傅發(fā)愣,詫異以前二狗那樣地囑咐。二狗說:大叔,以后是我的長途直接掛斷,特別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時。師傅說:今日不是女的聲音,是一個老年男人的聲音。難道是父親打來的?就央求師傅在電話機上翻看剛才的電話號碼,真是老家區(qū)號,就急急地回撥過去,接電話的果真是父親,要二狗百忙之中回家一趟。二狗問什么事這般急的,父親說電話里難說清楚,二狗回家了自然明曉。家里肯定有大事,父親一輩子不說假話,不是大事父親不會打電話來的。
第二天傍晚,二狗走到家的屋場上天黑了下來,四周是逶迤的山巒模糊的影子,天上的星星站在家的門前瞧,顯得分外亮。熟悉的狗吠聲,熟悉的雞在籠里的擁擠聲,熟悉的從門縫隙透出的燈光,熟悉的陳舊的老屋……
二狗推開門進屋時,見父親坐在飯桌邊抽煙,母親在廚房里燒飯,熟悉的飯菜的香味刺激著二狗的食欲,頓覺肚子特別地餓,要三大碗飯才能填飽。家里的大事是幸福的大事,不是讓人著急傷心的大事。父親說:二狗,你回家了就好。你老大不小,正是談婚論嫁的年齡,把年齡拖大了以后說媳婦就難,灣里已經有三個單身漢這輩子無望成婚了。這回你二姨在她那兒幫你物色了一個叫春兒的對象,人家也是剛從外地打工回來,時間有限的,所以我著急打電話催你回家相親。你二姨明日上午就把春兒姑娘引來的,你晚上把自己收拾一下,不要弄得不好的樣子見人家。母親隨聲附和。二狗說:爸,媽,我心里急著想成家哩,只要春兒愿意,明日我好好爭取。這晚二狗就認真收拾自己,從不照鏡子的他理順了頭發(fā)后對著鏡子瞧。次日清早就起了床,穿上了自己覺得滿意的衣服。
二姨從東邊那條小道上走來時,卻只有她一個人而沒有叫春兒的姑娘跟著。二狗就跑上前去迎接二姨。二姨說:春兒隨我一起來的,在山背后的水庫壩上等你哩。在那兒見面好,愿意了再到家里來,不愿意就此離去,免得在家里相親不成走時尷尬。二狗點頭。二姨說:你現在去吧,我向春兒作了交代,也把你的情況向她說明了。二狗馬上返身進屋換上了新皮鞋,出門時皮鞋尖特別地亮。
在水庫壩上,二狗與春兒瞧對方第一眼時都愣了一下。千里姻緣一線牽。春兒先微笑著說:你是二狗對吧?二狗說:是的。你是春兒?春兒微笑:先說說,你二姨是如何向你介紹我的?聰明的二狗笑說:二姨說你聰明能干又漂亮,此時一見真是,比天上下凡的仙女還要漂亮,如果這輩子能與你結為夫妻,我再苦再累掙錢養(yǎng)家也幸福。春兒說:故意說好聽的話暖我的心吧?二狗就擺出本來的憨厚可愛的模樣,毫無保留地在春兒面前呈現,讓春兒看清一個真實的二狗。漂亮的春兒對二狗的模樣很滿意,通身散發(fā)著一股青春激昂的力量。春兒說:聽你二姨說,你在一家公司當操作工對吧?二狗說:是的。操作工是一門能養(yǎng)家的手藝,即便那家公司不用我了,我到其他公司也能用上。春兒認真地聽,臉上的笑容一直在增加。春兒說:說說對我的印象如何?二狗說:我前面已經說了嘛。春兒說:我真有那么漂亮?二狗說:你看我的樣子是說假話的人嗎?不管別人如何看你,但你在我眼里就是仙女。春兒說:我們結婚后你會一直聽我的話嗎?二狗說:婚后當然全聽你的,聽老婆的話有飯吃。春兒聽后就撿起地上的一塊小石子在手上捏,幸福的紅暈從臉上延伸到后頸處。春兒說:這庫里的水好清亮啊,這四周真是綠水青山。打算一輩子住在這兒嗎?二狗說:我雖然愛家鄉(xiāng),但我想等打工攢夠了錢,就在城里購一套大點的房子住,把我的父母接過來,也把你的父母接過來,大家住一起多幸福啊。春兒笑說:你就那么自信我會答應嫁給你呀?二狗說:你就是不答應,我也會想盡一切辦法把你追到手,你到哪兒我就跟到哪兒。春兒笑說:那是賴皮呀?算了,不逗你了,相信你說的是真心話。你家離這兒遠不遠?春兒其實是知道的。二狗指著一個山坡說:在那山坡的后面。春兒就要二狗引她去家里。二狗就在前面引路,心里在欣喜自語與春兒的姻緣有戲了。
一個星期的假期過得很快,這天二狗返回公司上班,春兒送二狗。二人經一星期的交往都對對方有了一定的了解,走到一起的決心都堅定了,就是風吹浪打也不會分開,都有相見恨晚之意,都有終于找對了人的想法。太陽在天上溫暖地照著,曲折的山路,蓊郁的青山。春兒囑咐二狗:過年時一定要回來。過幾天我也要走了,過年的時候我會回來的,那時我們再相見。二狗說:到公司后我會寫信給你,你也給我多寫信。春兒說:我公司的地址你都記在腦子里了?二狗說:我不但牢牢記在心里,還寫在紙上存著。
二人邊走邊說,不覺要到了鄉(xiāng)政府的臨時停車點,當地的人出遠門都在這兒攔長途班車坐。二狗停住腳步深情地瞧春兒:我去了后會好好掙錢,我答應你的話一定算數,過年回來時把掙的錢全部交你保管,為到城里購房提前做準備。春兒感動了,主動走到二狗跟前撫弄二狗肩膀上的挎包帶子。此時二狗心里忐忑不安,感覺全身的血液涌動,一種欣喜而又激動的情感蔓延了全身,兩只手不聽大腦的指揮,老老實實放在褲子邊的手突然伸了上來,將春兒攬在懷里抱緊,讓春兒的頭貼在他的胸口上,同時垂頭嗅春兒頭發(fā)上散發(fā)出的清香。二狗喃喃地說:春兒,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春兒溫順地讓二狗緊緊地抱著,輕輕地說:我相信你對我的情是真的,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二狗說:春兒,我想親你一下可以嗎?春兒說:你是真憨還是裝憨?二狗瞬間把嘴巴湊到春兒的額頭上,親吻著不想停下,直到行人從身邊經過咳嗽一聲,二人才分開了。
二狗沒想到他第二天到了公司,突然接到了玲花的電話。想掛斷的,但玲花說二狗掛斷了電話一輩子后悔莫及。二狗生氣地說:請你不要打擾我,我已經忘記你了,開始了我的新生活。玲花說:什么新生活?你戀愛了?好,好,我不介意你結婚不結婚,我只想對你說一件事兒,我們之間已經有了愛情的結晶。二狗大聲質問她什么意思。玲花說:我的兒子就是你的兒子。二狗再質問什么意思。玲花說:你想想我們沒做那種事之前我為什么一直懷不上孩子就明白了。我去年離開你回老家,完全是為了我們的孩子著想。二狗一想就明白了。二狗說:為什么當時不說,現在說出來是什么意思?玲花說:當時你正在激情頭上我能說嗎?那不是要弄得滿城風雨,能讓我把孩子順利生下來嗎?二狗說:柱子現在知道真相了?玲花說:我已經跟他坦白了,我決定和他離婚帶著孩子去找你。二狗說:我才從老家來公司,回去相好了對象,計劃明年開春結婚的。玲花說:我不反對你結婚,我只希望你記著你還有一個可愛的兒子。二狗重重地按下電話聽筒。值班師傅說:二狗你接電話不要生氣,聽筒也沒惹你。二狗出值班室就嚷:我如何對得起春兒?他連續(xù)說了幾遍,然后順著公司大門外的公路奔跑,腦海里全是玲花的影子,兒子的影子,春兒的影子。二狗大聲地說:這件事我怎么對春兒說呢?怎么對得起她呢?她會原諒我嗎?太多的問號讓二狗渾渾噩噩,只顧往前奔跑,卻沒注意前面有無車輛,竟撞在一輛迎面駛來的白色面包車上……
作者簡介:徐宗義,湖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隨州市曾都區(qū)作協(xié)副主席,出版長篇小說《幸福河》(上下冊)、《幸福村里的光棍》及作品集《小站背后的秘密》、《甜蜜的事故》、《泄露的真言》《過馬路的魚》《突然長大》等多部。作品集《甜蜜的事故》和《過馬路的魚》進入書香中國,《泄露的真言》銷往港澳臺并成為2010年度廣西薄改計劃第一批中標書單,《小站背后的秘密》進入廣東省中小學閱讀平臺。報告文學榮獲“2016年度全國城市廣播電視報優(yōu)秀作品獎”二等獎。其作品散見《人民日報》《北方文學》《牡丹》《青年文學家》《小說月刊》《資治文摘》《少年最勵志的故事》等數種報刊與書系,現供職于隨州《編鐘之聲》報社。
(責任編輯 劉月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