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紅娟
過年回家,媽媽曬了一院子花花綠綠的棉被。我饒有興趣地在棉被中間穿行,冬天的陽光暖暖地斜照在棉被上,散發(fā)出溫柔的氣息。我掀起一個個棉被,打量著不同的花色。這時,面前的一個棉被引起了我的好奇。
這個棉被有著鮮綠的底色,大紅的牡丹花,喜氣中透著俗氣。布料摸上去很粗糙,但棉被柔軟蓬松,一看就是新棉花做的。不過棉被上的針腳稀疏,歪歪斜斜,一點也不像媽媽的手藝。我疑惑地問:“媽,這個被子是你做的嗎?”媽從廚房探出頭,看了一眼,就笑了起來:“那是你干娘給你做的嫁妝?!蔽伊⒖屉t了臉,小聲嘀咕說:“不是還早著嗎?”媽說:“你干娘怕你結婚那天她看不到,就把棉被提前送來了。”說完,我和媽都沉默了。
我站在陽光下,看著這個厚厚的大棉被,想起了我的干娘。當我十歲時,干娘就已經(jīng)六十歲了。所以,不懂事的我總是追在媽媽后面問:“為什么別人的干娘又年輕又漂亮,而我的干娘卻那么老呢?”媽媽總是笑而不答,摸著我的頭說:“長大了你就知道了。”
長大后,我才知道事情的原委。我三歲那年生了一場大病,去了很多家醫(yī)院都不見好轉。沒辦法,迷信的媽媽請了一個算命先生。算命先生說,我命中缺水,只要攀上一個姓名帶水的親戚,病就會好。爸爸媽媽找遍了全村,終于找到了唯一姓“湯”的人,后來,她就成了我的干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這樣,但自此我的病就一點點好了,所以奶奶總嘮叨,干娘是我命中的“貴人”。
可是,干娘的命并不“貴”。她年輕時嫁到我們村,過幾年生了一個女兒,不幸的是,女兒出生后一年,丈夫便因意外事故早逝了。她悲痛過后打起精神,辛苦掙錢養(yǎng)家糊口,但沒過多久,幼小的女兒被查出了患有癡呆癥──她的智力永遠停留在了五歲的水平。
我從不知道,干娘這樣一個瘦弱的女人是如何挺過了這一個個難關。自小到大,我每一次到她家去玩,她總是把滿臉皺紋笑成一朵菊花,快步走到一個大箱子前,從箱子底下摸出一大把餅干給我,然后打開比我大二十歲的干姐姐的手,對眼巴巴的她說:“不許和妹妹搶?!笨粗山憬愕目谒?,我總會不忍心,就把餅干分她一半。三十幾歲的干姐姐歡呼雀躍著坐在小凳上一點點吃著餅干,這時,干娘總站在旁邊撩起灰黑色的圍裙擦著眼睛。
想到這,我才想起,我已經(jīng)很久沒去看干娘了。我沖廚房喊:“媽,我想去看看干娘。”媽說:“去吧!你干娘前天還問你有沒有回來,她惦記著你呢!”
我走出家,快步向干娘家走去。不久,就看到了干娘家破敗的土房子,房子外低矮的土墻上已經(jīng)長滿了枯黃的草??吹竭@,我心里一酸。我輕聲走到木門前,推開吱吱呀呀的門,大聲喊:“干娘!”沒人應聲。這時,我看到了坐在廚房門口凳子上曬太陽的干娘,她神態(tài)安詳?shù)亻]著眼睛,靠著墻睡著了,凌亂的白發(fā),溝壑縱橫的皺紋在陽光下顯得那么滄桑,身上依舊是灰黑色的大圍裙,露出棉花的舊襖。在她身旁小凳子上坐著的,是我的干姐姐,她也睡著了,頭放在干娘的膝上,大聲地打著呼嚕,顯得那么幸福。
我站在大門口,看著這幅美麗的畫面,眼淚終于落了下來。
選自《百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