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EXANDRA HOROWITZ
我一直在通過科學的方法來尋找這個謎題的答案。我是犬類行為和認知研究者:我研究犬只如何感知世界,如何相互或者與人交往。就算是在我強迫自己離開我的研究對象的時候,這個問題仍會在我的腦中翻涌。因為不論我看向哪里,我都能看見狗。
電影里的狗、GIF動圖里的狗和表情包里的狗——Twitter推送和Facebook里滿是它們。超級碗(Super Bowl)有狗狗版,廣告里的狗推銷著從廁紙到塔可餅的各種商品。奇怪的是,我最愛的研究對象這樣無所不在,卻讓我開始感到煩躁,而非興奮。
原因在于,這些狗只不過是毛茸茸的顏文字罷了:是情感和情緒的替身。各個表現(xiàn)形式都將這個復雜而令人贊嘆的生物貶低成為了我們最平庸的想象客體。正如哲學家洛里·格魯恩(Lori Gruen)之所見,它們被當做了某種并非它們的東西,或是一個被剝奪了尊嚴的嘲笑對象。這樣的態(tài)度對一只狗而言可能并不屈辱,但對這個物種來說,這是帶有貶低性的。
雖然狗在我們的文化中無處不在,但我們還有很多不了解它們的地方。我的研究領域還處在初始階段。我們知道,在動物里,狗對人類的視線尤為敏感,但它們對我們的感情和行為超自然的悟性卻無法輕易解釋。即使我們發(fā)現(xiàn)了它們被馴養(yǎng)的歷史,我們也仍然不了解狗是如何通過它們的主要感官——嗅覺來體驗世界的。
我看了許多有狗參演的電影,樂觀地希望一種精心構思的虛構描述能讓我們瞥見它們的本我——或許它們的創(chuàng)造者能在這些犬科動物身上看見一些我們科學家看不到的東西。來自有著奇幻感性的韋斯·安德森(Wes Anderson)的新動畫片《犬之島》(Isle of Dogs)看起來應該不錯。我滿懷期待地進了影院,卻帶著滿身煩躁出來。
問題的癥結在于:狗幾乎不再是狗。在電影里,它們扮演著可愛而渾身毛茸的人類替代品。這種擬人化可以是簡單地把人類的感情和欲望附加在狗的身上(參考《靈犬萊西》[Lassie]和《本吉》[Benji]),也可以是一種令人不解的類型,即描述狗特別擅長于人類的專業(yè)運動(《神犬也瘋狂》[Air Bud]和《足球狗》[Soccer Dog])。
公平地說,這些米姆——以及世界各地的電影人們——想做的并非關于狗的“真實電影”。我知道,這些只是輕松的圖片——是跳脫現(xiàn)實,而不是科學。但我認為,在拍攝電影和圖片時應該允許這樣的可能,把狗當作狗來對待。
這樣,狗就不應該說話,當然,是不應該用人的話語來說話,也不應該受人類的欲望鼓動。而應該跟隨它們的心跳,跟隨它們的鼻子,從它們兩英尺(左右)高度的視角丈量世界。
在這樣一組狗的動圖或短視頻里,我找到了樂觀的理由,它們并沒有把狗表現(xiàn)為我們想要的那種毛絨人類,而是展示了自然發(fā)生的犬類行為。狗在雪地里扭動;跳上跳下期待著出去遛彎;嗅來嗅去、舔人,或是激動地搖尾巴。這些動圖給人的樂趣在于狗的熱情流露——或許能讓人想起我們還是孩子時曾有所感受,但已不再擁有的那種情感沖擊。
我看到這些狗,我也會感受到從狗的眼睛里(或者更恰當?shù)卣f,是從它們的鼻子上)觀察世界的陌生感。它們不是一個想要尋找伴侶、找個好工作、想穩(wěn)定下來的四足動物。它們沒有明確的動機,它們聞到的是一種不確定性。這一刻,我們共享一個家園(和我家里的沙發(fā))看起來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議的事。流傳最廣的故事或我們分享的照片,難道不應該是試圖把狗當作“他者”對待的那些嗎——試想一個與我們完全不同的人或物的視角,而不應該是簡單地把我們的故事移植到它們身上。如果我們真的那么不情愿,或是不能夠去想象另一個存在的視角,我們將永遠只能看見我們自己。要是這樣,我們都沒必要離開面前的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