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立
1
李愣時常會覺得恍惚。一個個影像不自覺地在眼前浮現(xiàn),里面有一條長長的河,河上有一座橋,河的兩岸是古樸的青石板路……在橋上,一個漂亮的女孩朝著他在微笑,說,李愣,就這樣拍,拍下我最美的笑容。影像中李愣的手上,有一臺照相機,不知怎么地,李愣握住照相機的手,不停地在顫抖著,照相機隨時都可能跌落在地上。
李愣猛拍自己的腦袋,想,自己這是怎么了,里面的地方是在哪兒,還有,那個漂亮的女孩,又是誰呢?李愣使勁想,卻是想不起來。
母親拍拍李愣的肩,說,李愣,你怎么了?李愣說,我做了個夢,夢見一座河上的橋,夢見一個漂亮的女孩,但我明明沒睡著,怎么莫名其妙地就做夢了呢。母親分明閃過一絲擔(dān)憂,但很快就恢復(fù)過來。母親說,李愣,是不是你最近上班太辛苦了?李愣搖搖頭,說,應(yīng)該沒有吧。
李愣在一個事業(yè)單位上班,很寬松的一個環(huán)境。李愣在電腦前,百無聊賴地點開一個網(wǎng)頁時,無意中看到了周莊這個字眼,似曾相識的感覺。但李愣細細一想,這個地方,自己確實是沒去過,怎么會感觸如此之深呢。
李愣想了好一會,想得累了,就閉上眼睛休息會兒。李愣的眼前,猛地又跳出了那一個個影像,一條長長的河,河上的橋,古樸的青石板路,還有,那個微笑地叫他李愣的漂亮女孩……
李愣馬上睜開了眼睛,想,這里面到底是在什么地方,里面的女孩,到底又是誰呢?
下午的一個會,正好是有關(guān)周莊的。單位里最近合作的一家公司,它的地址是在周莊。
領(lǐng)導(dǎo)坐在主座,看著兩側(cè)坐著的下屬們,說,你們,誰愿意去趟周莊?李愣舉了手,說,領(lǐng)導(dǎo),讓我去吧。領(lǐng)導(dǎo)看了李愣一眼,搖搖頭,說,不行,你不能去。李愣說,為什么?領(lǐng)導(dǎo)看了眼李愣身旁的張山,說,張山,你去。張山說,好。然后,領(lǐng)導(dǎo)說,散會吧。領(lǐng)導(dǎo)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就走了出去。李愣看著領(lǐng)導(dǎo)遠去的背影,很想追出去問問他,為什么我不能去周莊呢?
李愣吃晚飯的時候,還在想著白天的事兒。李愣問一起吃飯的父親母親,說,爸,媽,你們?nèi)ミ^周莊嗎?父親母親表情分明不正常,還相互看了一眼,趕緊就說,沒,沒去過。李愣說,是不是我去過?父親母親搖搖頭,說,沒有吧,你怎么會去周莊呢!
晚上,李愣坐在電腦前,看著一部愛情電影,電影很感人,里面有一個個浪漫的情景。好幾次,李愣的鼻子都被感動的酸酸的。不過,電影似乎又有些長了,李愣看了會,眼睛忽然打起了架。李愣就閉了會眼睛。
那一個個影像,再次地跳出了出來,一條長長的河,河上的橋,古樸的青石板路,還有那漂亮女孩。女孩朝著李愣在叫,李愣,是的,就這樣拍,拍下我最美的笑容。李愣顫抖的手,拿住照相機。李愣說,劉月,你……說著話,李愣的眼淚就下來了。
李愣眼睛睜得大大的。李愣跑出去,母親在客廳里,拖著地。李愣說,媽,劉月是誰?母親手上的拖把,猛地滑落了下來。母親眼圈紅紅地看著李愣,李愣拉住母親的手,說,媽,您快告訴我,到底誰是劉月。半天,母親點點頭——
母親說,劉月,是你的女朋友,嚴格來說,是你的未婚妻。當你們確定婚期的時候,劉月他們單位體檢,她被查出了癌癥,并且已是時日不多。原本是想做化療或是做別的,但醫(yī)生說,太晚了,那只會增加病人的痛苦。一直以來,劉月都想去周莊,劉月從小就是在那里長大的,你就陪她一起去。在橋上,你拍下了劉月最后的美麗瞬間。
在劉月走的那天,你傷心欲絕,駕車撞上了一輛卡車,造成了頭部受損。你的部分記憶就沒有了……
陽光燦爛的一天,李愣來到了周莊,站在了影像中的橋上,望著四周,河流、青石板路。
不遠處,一對小情侶在親密地說著話。女孩說,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你,你一定要找別的女孩。男孩說,我不要。女孩說,不,你一定要。因為我,希望你能幸福。
不知什么時候,李愣的眼里,早已噙滿了淚水。
2
又是5月20日。
姚雪坐在窗口,看著天邊慢慢地發(fā)暗,慢慢地變黑,慢慢地,整個世界漆黑一片。
想起了去年的5月20日。
這一天,謝峰的花兒早早送到,一大束花團錦簇的花兒,載著滿滿的幸福與芬芳,送到了姚雪的辦公桌前。同事們艷羨的目光下,姚雪的臉兒上,塞滿了幸福與芬芳。
晚上一起去莆田晚餐。這是早早就約好的,像送來的花兒,姚雪相信,那一定也是好久好久之前就訂好了的。
因而,姚雪坐在莆田等著。時間一分一秒地緩緩流逝,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那個面色白皙的女服務(wù)生來問過幾次,可以點菜了嗎?可以點菜了嗎?姚雪的臉,已漲得通紅。打謝峰的電話若干個,無一例外地都是,你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該不會出什么事了吧。
姚雪剛準備站起來。
電話響了,顯示是謝峰的電話,接起,卻是一個陌生的聲音,姚雪嗎?我是謝峰的朋友,謝峰剛送上120救護車,新華醫(yī)院,你趕緊來吧。匆匆說完,掛了。姚雪腦子里猛地嗡了一下,來不及多想,一把抓起座位上的包兒,風(fēng)也似的沖了出去。
新華醫(yī)院。搶救室外。
姚雪目光焦急地等在門口,同時等在那里的,還有謝峰的幾個朋友。姚雪在那里走來走去,她這樣已經(jīng)走了很久很久,像是走過了一個世紀那么漫長。謝峰的朋友們,似要和她聊些什么,但一看到姚雪冰冷的眼神,想說的話生生地就咽了下去。
中午,謝峰和幾個朋友吃飯喝酒,這一吃喝,就從午飯到了晚飯,記不得大家一共喝了多少酒。只知道又一杯酒下肚,面色蒼白如紙的謝峰身子晃了晃,整個人連帶著椅子瞬時滑落到地上。人事不省。驚慌失措的朋友們趕緊打了120,手機上看到打了無數(shù)個電話的姚雪的電話,趕緊給回了過去……
第二天的凌晨,520已經(jīng)過了。摘下口罩,一臉疲憊的醫(yī)生走出來說,脫險了……朋友們都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姚雪一直吊在半空的心放了放,再看一眼那醒目的“搶救”兩個字,轉(zhuǎn)身走了。
這次是在重要的日子里發(fā)生的重大的事件。
有一個多星期,姚雪沒有理謝峰。
謝峰再三去道歉,說,姚雪,對不起,親愛的,我愛你,那天正好是和幾個朋友要談事,就一起約了吃飯,誰知道這一吃就吃到了晚上,這一喝就喝到了醫(yī)院。你知道的,我現(xiàn)在做生意,靠的就是朋友們的幫忙……
謝峰開一小公司,人脈是公司立身之本。
姚雪還沒有消氣。但姚雪愛謝峰。愛他,就原諒他嗎?
誰知道,這一天就像是開啟了一場序幕。
記不得有多少次了,謝峰反復(fù)地爽約,原本與姚雪約定好的,在某一家餐廳。姚雪在那里等啊等,電話過去,要么沒接,要么接起,是一個卷著舌頭的謝峰的聲音,喂喂喂,你是誰?姚雪,哦,雪兒,我陪朋友喝酒呢,你等等我……
累了,倦了。姚雪終于選擇了放手。
謝峰說,雪兒,我愛你,我離不開你……
就是在一個晚上,約定的是6點,謝峰通紅著臉搖搖晃晃從出租車里鉆出來時,已經(jīng)快10點了。
站在餐館門口的姚雪,冷冷地在看謝峰。姚雪說,謝峰,我們分手吧。
那一夜的夜空,應(yīng)該是下著雨的。姚雪常常在想。
這一晚,姚雪想起了往事,一年內(nèi)發(fā)生的所有這一切,仿佛都像在眼前發(fā)生的事兒。
不知過了多久,微信的聲音響起,一直坐在那里,回首過往的姚雪,像是被驚醒了一般。
輕輕地打開手機。一條微信:你好嗎?
竟是謝峰發(fā)來的。
又一條微信跳出來:我想你了。
姚雪愣住了,定定地看著這兩條微信,右手的中指摸索著像是要動。姚雪阻止了它。
要回嗎?姚雪還在想。眼前,由模糊慢慢變成了清晰。手機一直停在那里,絲毫沒有動過。
姚雪去看,沒有微信,什么也沒有。
又過一會,電話響了,是謝峰打來的,接了。還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是姚雪嗎?我是謝峰朋友,謝峰出事了,在新華醫(yī)院。你快來吧!
是去還是不去?姚雪猶豫。
有過三秒的短暫停滯,姚雪拿起包,風(fēng)一樣地往外跑。馬路上,燈光閃爍,姚雪過馬路時,一輛疾馳而來的汽車像是瘋了一樣開過來,在即將撞上姚雪的一剎那,姚雪醒了。
醒來的姚雪,滿頭大汗。那是一場夢??!
姚雪再去看,已經(jīng)過了12點,已是5月21日。姚雪的手機,沒有微信,沒有短信,沒有電話,什么也沒有。
那奔涌而出的淚啊,瞬時就沖出了姚雪的眼眸。
3
門被重重地關(guān)上,男人像一陣風(fēng)般沖了出去!
周六的中午,又是一場吵架。
男人怒了!男人討厭女人的啰嗦,喋喋不休。女人說,你這個月怎么開銷這么大,你就不能省著點用啊。男人說,省省省,你就知道省,錢是賺出來的不是省出來的知道嗎?!男人盛怒之下,扔了筷子,晾下還有半碗的飯,站起身大踏步地就出去了。
走到了大街上,大街上人來人往,男人一時間倒茫然了,剛才一頭腦熱沖了出來,現(xiàn)在該何去何從呢?一個人去逛街,男人不習(xí)慣,也不喜歡。一個人去散步?男人搖頭,習(xí)慣了和女人,還有兒子一起出去,一個人走在路上,怎么走怎么感覺別扭。
男人腦子里瞬時想到了她。她是男人的新同事,是個漂亮的女孩。嚴格意義上說,還是男人的“徒弟”。半年多前,她剛進公司,“帶教師父”就是男人。不知從哪天起,她喜歡上了男人。好幾次,她大膽地和男人表白,男人都在盡可能的躲閃。但,漂亮的女孩,哪個男人真正能由內(nèi)而外地完全拒絕呢?
男人打了她的電話,聽到了她驚喜的聲音。
男人說,方便出來嗎?陪我出來走走。她說,好啊好啊,我馬上出來,那我們?nèi)ツ睦锱鲱^呢?男人想了想,說,虹橋商務(wù)區(qū)吧,那里,有個虹橋天地。她說,好啊。男人和她,在公司考察時都去過那里,那是一塊新建成的商務(wù)中心。重要的是,那里人少,認識男人和她的人更少。
在虹橋天地購物中心門口,男人等到了她。她顯然是精心打扮過了,臉上化著淡妝,一身得體的休閑裝,襯托著她年輕知性的美。男人不由多看了幾秒,她的那雙白皙的纖纖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說,看什么呢?男人笑了,說,看美女呢。她臉微紅了紅。這還是男人第一次說她美。
他們從中心的地下二層開始逛起,一層一層的往上走,地下二層有星巴克。男人給她點了一杯卡布奇諾,給自己也點了一杯卡布奇諾。男人知道她喜歡喝。上班時,她中午如果出去閑逛,必然手上會帶回一杯卡布奇諾。她接過,說謝謝。男人說,謝什么。男人在看她,似乎,男人還是第一次這么認真這么近距離地看她。她說,看什么呢?男人說,看美女呢。說完,男人和她都笑了。
不知不覺,男人和她,已經(jīng)從地下二層一直逛到了7樓。7樓。莆田門口??斓搅送盹埖臅r間,男人摸了摸肚子,男人餓了有一會了。她果然心細,說,你餓了?男人笑笑,說,對,要不,我們進去吃一點?她說,好啊。男人點了兩條小黃魚,又點了幾個菜。男人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腦袋說,對,女士優(yōu)先,居然忘記讓你先點了。她笑意融融,說,你點什么,我就吃什么。她的溫柔,還有這半天下午的體貼,男人的心猛地動了動,女人要有她的哪怕一半好,就沒有今天的吵架了。許多吵架,都是日積月累起來的。
晚飯后,時間還早,男人想到了8樓的英皇影院。男人說,去看場電影?她說,好啊。她今天說的最多的兩個字,就是:好啊。男人微微點著頭。
影院里人不多,放映的是《燒腦四十八小時》,男人的身邊,坐著她。很血腥,有些暴力的一場電影。男人看著看著,腦子里突然跳出了許多事。男人想到了她,她的溫柔,她的善解人意。也許,男人和她能走到一起。那該是多么幸福美滿的事兒。男人被自己大膽的想法嚇了一大跳。很快,男人想到了女人,女人以前似乎不是這樣的,結(jié)婚的時候,女人也溫柔,也善解人意。女人的溫柔善解人意不知從哪一天消失不見了,是生活,其實女人說的也沒錯,他們要生活。柴米油鹽醬醋茶。男人賺的多,但花得也有點離譜。再想想,女人也沒說錯。男人還想到了兒子,5歲的兒子,兒子聽話,可愛,每天下班一回家,聽到開門聲,兒子總是像火箭一樣飛出來緊緊地抱住自己。如果離婚了,兒子是跟女人,還是跟他?無論跟誰,兒子總是受傷害最大的一個人。男人愛兒子。兒子是會哭?會鬧?會哭鬧多久……
電影結(jié)束的燈光亮起,她竟看到男人滿臉的淚。她驚詫,說,你怎么了?男人抹了把淚,說,哦,你不覺得這電影很讓人感動嗎。她不解,明明是個動作大戲啊!
走出購物中心,看著星星點點的燈光,她很期許地看著男人,男人卻沒有看她。男人說,起風(fēng)了,早點回吧。
不等她說什么,男人大踏步地走出去。邊走,男人邊摁著手機,那么多個女人打過來的未接來電,他得趕緊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