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國宏
我從未給娘梳過頭。前幾天趁雙休日回老家看望娘,正趕上年逾八旬的老娘在洗頭,于是我拿起木梳,平生第一次給娘梳頭。這一梳,竟然梳得心如湯煮,淚眼模糊!
木梳剛剛插進娘的發(fā)間,我的心陡然一痛:眼前的娘,竟然頂著一頭稀疏的白發(fā)!昔日那個滿頭黑發(fā)、精神矍鑠的娘哪去了?是誰偷偷地、又是何時換掉了娘的滿頭青絲——那不是青絲,那是娘美麗的青春啊!
望著娘的婆娑白發(fā),我一時思緒萬千……
娘今年八十有五,一直住在農(nóng)村。由于我住在遠離農(nóng)村的市區(qū)內,平時工作又忙,所以很少有機會回去看望她。娘就一個人守著一院一房和一群鵝,在鄉(xiāng)下的小院里獨自生活。農(nóng)村的日子很苦,春種秋收,夏鋤冬藏,娘又是務農(nóng)一生,老了也不肯閑著的人,所以,她這一生,可以說是起早貪黑、吃糠咽菜、一年四季不得閑的苦澀而忙碌的一生。
娘一生育有五個子女,這對于一個農(nóng)民家庭來說,無異于背上壓了五座大山。為了孩子們能夠健康成長,娘干在前頭,吃在后頭,春剜野菜果腹,冬紡棉衣御寒,超負荷的家務使娘不到60歲,便早早地累彎了腰。而今,五個孩子均已成家立業(yè),而且都在城市里安下了自己的小巢。
五個孩子像小鳥一樣飛離老家,每飛出一只,娘都疼在心里、笑在臉上目送遠去——孩子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天底下哪個娘肯舍得讓自己的孩子遠走高飛、浪跡天涯呀!可娘知道好男兒志在四方的道理,所以她寧可吃苦受累,也要含辛茹苦地供孩子們通過考大學而暢游四海,創(chuàng)業(yè)有為——這就是娘的胸襟、娘的膽識和娘的無聲的大寫的愛!
我輕輕地用木梳攏著娘的白發(fā),每一個梳頭的動作都是那么的輕,加著十二萬分的小心,生怕驚了娘白發(fā)間藏著的夢……
手碰在娘干澀的頭發(fā)上,木梳發(fā)出輕微的“唰唰”聲。那聲音,像把刀子一樣,毫不客氣地割著我的心。想當年,娘的一頭黑發(fā)該是何等的漂亮!那時,娘為了省錢,總是用家鄉(xiāng)產(chǎn)的榆樹皮泡水來洗發(fā)。樹皮經(jīng)水一泡,黏黏的,滑滑的,洗完發(fā)后,頭發(fā)烏黑發(fā)亮,梳起來非常順滑,遠比現(xiàn)在的名貴洗發(fā)水、護發(fā)素效果要好得多。娘就是頂著這樣的一頭烏發(fā),在田間、在家里,不知疲倦地忙碌著。娘不知疲倦嗎?她也知道累,可她就是停不下手里的活計和腳下的行程,因為她知道:在她的身后,有五個嗷嗷待哺的黃牙小燕!
娘何時成了現(xiàn)在這樣呀?我邊梳頭,邊暗自罵自己:為什么平時總以應酬太多而忽略娘的親情需求?為什么慰問同事的孩子有時間,卻沒有時間回老家看望生我養(yǎng)我的親娘?為什么在酒桌上、講臺上我可以滔滔不絕,而面對娘,問候的話、聊天的嗑卻少得那么可憐?
木梳在娘的發(fā)間輕輕地游走,娘幸福地閉上眼睛,靜靜地享受這片刻的溫馨與幸福。我想,此時此刻娘一定希望時間能夠靜止下來,心里一定在盼望這樣的機會能多些,多些,再多些!
娘的白發(fā),像一片片白雪冰凍著我的心。我想起了著名作家畢淑敏說過的“人生三個不能等”,第一個“不能等”便是孝敬老人不能等。因為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世界上沒有哪個老人能有足夠的時間來等兒女們孝敬,在時間無情的催逼下,老人正無聲、無奈地一步步走向衰老。
我的手猛地一抖:娘今年已然85歲了,還能給我?guī)啄甑臅r間來為她梳頭啊?想到這,我只覺得心里猛地一澀,眼淚奪眶而出。多好的親娘啊,她為子女付出了一生,而到了耄耋之年,對子女竟然沒有任何要求,甚至連替她梳幾下頭,都覺得是一生莫大的享受——娘的付出與回報是何其不等比??!
娘的白發(fā)一絲一縷地從梳間滑過,我的心在一滴一滴地滲血。亡羊補牢,猶未晚也,趁娘健在,今后我定會加倍地孝敬她老人家!在這個世界上,什么都可以等,唯孝敬親娘不能等;什么都可以推,唯孝敬親娘不可以推!
給娘梳頭,感慨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