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帆
2018年,我從中文系畢業(yè),傳說中的“萬金油專業(yè)”。很多同學干起了營銷、文案或者策劃,還有些參加“二戰(zhàn)”,扎進題海,考研或者公招,每天都在想辦法“上岸”,好像人生從此可以一勞永逸。就連平時考試都不著急的慢性子,也開始到處投簡歷、網(wǎng)申、面試,那些被PS后的實習經(jīng)歷,現(xiàn)在看來就像是一個個笑話。
這一年,大家都馬不停蹄地“成年”起來,以區(qū)別那些幼稚的學弟妹們。
小黑約我去他出租屋吃最后一餐,他是我三年的室友,因為最后一年準備考研不得不告別440寢室。
他的睡眠實在脆弱,另一個室友凌晨兩點準時打鼾,他常常睜著眼睛直到天亮,干脆奮力學習。可最后還是考研失敗了,錄取名額被保送生吃掉大多數(shù),“就是花半年的時間打了個醬油,最后女朋友還跑了”。
小白是他女友,膚色和他對立,當時所有人都不看好這段姻緣?!白蛱煳胰C場送走她,她很快和我拜拜,神情輕松,看不出難過,我知道這是我最后一次見她了?!蔽也恢廊绾伟参?,就像那些行將就木的人給自己定棺材,第六感總是準的。他說這句話倒是勾起了我的回憶。他們吵架、逃課看球賽、考試作弊、玩CospLay的場景歷歷在目。不禁恍然。
他領我進了臥室,其實這個房間根本沒有客廳,門外就是一個小廚房,抽油煙機馬力倒是蠻足,他往鍋呈下了一盤牛肉,問我接下來的打算。
我告訴他,我已經(jīng)找到實習的公司,一個月工資兩千。我去的那個城市房租比他貴一倍,于是他感嘆,如果一個月有四千就好了,這樣每周可以花一千,簡直是天文數(shù)字。
我?guī)退帐白雷?,把在路口買的梔子花放進塑料瓶子里。端午剛過,這個城市的每個角落都蘊藏著淡淡的花香,像是某種激勵,或是酷暑前給你默默的欣慰,每個人都被蒙在鼓里,最后現(xiàn)實的痂被層層揭開。
我說我買了明天的車票,這是最后的晚餐,從此便咫尺天涯。他笑,本來在一個城市見面次數(shù)也少得可憐。
其實大學里除了小黑之外,我沒有朋友,也不常常上課,每天窩在宿舍看網(wǎng)絡綜藝,下午六點準時跑步。
學校后面有一座山,荒涼落魄,偶有情侶散步??墒悄抢锱惆榱宋宜哪?。
我跟小黑講,昨天其實我有去跑最后一次,我想我這輩子都不會再來這里了,于是跟它道別,居然很想哭。這四年什么也沒做就過去了,就像那座山,也不知道以后會不會繁華一點,但這些都不重要了。
小黑說他準備出國。我問他學什么,他說marketing吧。那小白呢,我隨口問。 “不知道的,再說吧。她家里已經(jīng)給她做好打算?!蔽夷瑠A了菜,看見小黑抹眼淚,他放下筷子,鄭重其事地說:“我就是個Loser?!?/p>
嗯,我答。如果我再狠心一點,完全可以告訴他,那位打鼾的室友收到錄取通知書了。
那頓飯居然吃了很久,久得已經(jīng)沒有回學校的車,他讓我和他擠一擠,可是我堅持要走。因為行李還在宿舍,第二天清早的飛機,怕趕不上。
他出門送我,深夜最便利的便是打車。來來往往的紅框里寫著空車的出租車緩慢駛過,我們都沒有招手,我想再多陪陪他,即便只有這幾分鐘。
他拉我去街對面的便利店買了一杯關東煮,和店員還聊了一會兒天,端午剛過,便利店就開足了冷氣。
“認識?”我問。
“冬天看書累了,就夜里下來買關東煮,其實不餓,但就想吃點什么?!?/p>
他卷起襯衣給我看肚子的贅肉,“這是考研額外送的?!?/p>
我抬頭看了看他,覺得又悲又喜,竟說不出一句打擊的話。
他說:“其實挺好的,覺得孤獨的時候,想想它們還在咕嚕嚕地燙著。有時候我什么也不買,就下來和店員說兩句話?!?/p>
“哦?!蔽掖?。
后來我上了車,隱隱約約從后視鏡看見他略臃腫的身影,一動不動。
他在目送我,沒有擁抱,也沒有一句“保重”,不知道還有沒有明天,不知道再見又是什么時候。不知道那時他還記不記得有間便利店,在他不知所措的夜晚等過他,他有沒有鄭重其事地和它道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