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有幾秋
曾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看到類似于“上天欠我一個男友力爆棚的哥哥”這樣的話,而我何其幸運,就有著一個那么疼我的哥哥。
給我這種幸運的,是上天,還是你呢,何鐘?
你是大我6個月的表哥,也是全世界最傻的傻瓜。其實你也和我一樣需要慢慢長大,你也完全可以認(rèn)為我們只是正常的同學(xué)或者朋友,該耍的小脾氣依舊耍,該鬧的小別扭依舊鬧。
但在我或深或淺的記憶中,你卻從來沒有這樣,哪怕是在你也最小最任性的時候。
是因為我媽媽一直給你灌輸一種思想:“你是李璐的哥哥,你要幫姑姑保護(hù)好妹妹嗎?”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從小到大你什么都會讓著我,我只知道只要是我想要的,你總會拼命地想要給我。
何鐘,你簡直是個大傻瓜。
我們一直在同一個學(xué)校同一個年段,卻一直到小學(xué)五年級重新分班才成為同班同學(xué)。
你還是和以往一樣因為機靈和懂事得到了老師們的青睞,而我也依舊只有取悅老師和家長的成績。
然而,在安排值日班長的時候,新老師沒有選到我,卻選到了你。
我很難過,連續(xù)兩天晚上都躲在被窩里哭。但其實這算什么大事呢?也只有我這樣任性又好勝的小孩才會因此哭鬧了吧。
誰想,第3天老師就把你的值日班長換成了我,我開心得不得了,回家后興沖沖地跟媽媽說:“我感覺新老師一定是跟以前的老師了解了一下我們,發(fā)現(xiàn)我也很優(yōu)秀,所以她就讓我當(dāng)值日班長了!”
“把何鐘換掉了?”誰想她面色平淡,似乎在意料之中。
“嗯!你怎么知道?”
“傻孩子,哪是老師的原因啊,”她突然笑了,“是你哥哥主動把職位讓給你的?!?/p>
“為什么?。俊蔽矣行┱f不出此刻的心情,突然分不清吃驚、感動和愧疚。
“我不小心跟他說到你沒選上值日班長很傷心,他就吵著讓我?guī)ジ蠋熣f,”我媽聳聳肩,“你不難過了吧?”
“他不想當(dāng)嗎?”“他是不是沒當(dāng)過值日班長,當(dāng)不來的?”“他是不是想有多一點的精力來做別的事情?”我不停地問著,想給自己些許心靈上的安慰,得到的卻只有越來越濃烈的愧疚感。
我簡直可以想象你跟老師說話的神態(tài),竭力地裝出無所謂的模樣,不停地笑著,以此掩飾尷尬。
小孩子的世界都很小,所以所有的小事都不小,而在那個好勝心都很強的年齡,得到的榮譽怎么舍得讓出去呢。何鐘,你怎么舍得讓給我呢?
你知道我總是任性不成熟,但你知不知道我也已經(jīng)長大了很多,我也不是那么無理又沒心沒肺的啦?
你也喜歡的東西你就不能為自己留著嗎?
你這個大傻瓜。
你還是對我很好,就算這期間曾有整整一年,我很無理地討厭你,就算后來,我們分道揚鑣,淡薄了聯(lián)系。
我聽說你去了湖北省讀書,褪去了以往的不羈和好玩,開始認(rèn)認(rèn)真真地全心學(xué)習(xí)了。
那可真好。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應(yīng)該和你道歉,為我曾經(jīng)的任性無理,為我曾經(jīng)的蠻橫胡鬧。也許你早就忘記了呢?畢竟我們已有那么久不聯(lián)系。自欺欺人是這樣好的解脫方法,讓我差點說服了自己心安理得。
但你又再次出現(xiàn)在了我的眼前,就在我16歲生日那天。
你剛從湖北回來,臉上的疲倦顯而易見,卻還是竭力表現(xiàn)出很愉快很有活力的模樣。你就那樣靜靜地站在外婆旁邊,靜靜地看著我笑,笑得有些尷尬,也有些苦澀。
“我很開心你能來?!?/p>
我慢慢地走到你面前,很認(rèn)真地看著你。其實我很想擠出我最燦爛的笑容,可臉上的肌肉卻似乎不聽我的控制,僵硬得沒有一絲表情。
“這可是你16歲生日,我當(dāng)然不會缺席?!蹦愕剐Φ米匀涣诵?。
“但現(xiàn)在考試的壓力那么大,你們明天不是也要上課嗎?”
“嗯,沒事啊?!蹦阄⒋瓜骂^,長睫毛顫了顫,立馬轉(zhuǎn)移話題招呼大家來唱生日歌。
沒想到3年不聯(lián)系,我就已經(jīng)失去了觀察你的能力。我竟一點點也沒有發(fā)現(xiàn)你的無奈和遺憾,即使你說謊的樣子是這樣明顯。
生日歌很簡單也很幼稚,但你唱得很大聲也很認(rèn)真。
“祝璐璐生日快樂!”大家一起大聲結(jié)束了生日歌,我便笑著許了愿,吹了蠟燭,小心地切分蛋糕,一塊一塊地遞給我最愛的親人們。
最后一塊留給自己。我坐在桌邊低頭吃著蛋糕,背后傳來你的聲音,輕輕地喚我的名字。
“璐璐?!?/p>
我下意識地回頭,一片甜膩的白色便拍到了我的臉上,而你笑得很開心,有一種惡作劇成功了的得意。
“何鐘,你太過分了!”我說著,從盤子里刮起一大團(tuán)奶油,也眼疾手快地拍在你清秀的臉上。
我們看著對方,可以說是毫無形象了,我卻莫名笑得很開心。
“對嘛,生日這種好日子就應(yīng)該笑得開心點,我進(jìn)來后就沒看你笑過,不會是還討厭我吧?”你也笑起來。
“沒有啊,哥,我一點也不討厭你。”我很認(rèn)真地看著你。
“我知道,”你看著我,目光很顯然滯留在臉頰被你拍了奶油的地方,“璐璐,我不得不說,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萬千女孩子渴望的膚白貌美?!?/p>
“何鐘!”
我們就這樣說笑著打鬧著,就像幼時那樣愉快。
就好像我們從未有過矛盾,從未有誰胡鬧也從未有誰受傷,我們還會是那樣要好的、可以相伴很久很久的親人。
其實我從沒想過時隔3年,你還會不計較那最后一年也是最深回憶的無理取鬧,依舊這樣關(guān)心我,也依舊這樣關(guān)心我是否快樂。
大人們在聊天,我們也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你們很晚才走,而我也是后來才知道,你第二天要去參加于你而言和中考一樣重要的名校自主招生考試。
舅媽說她也跟你說要不別回來了。
但你很堅定地回答她:“不,這是妹妹的16歲生日,很重要?!?/p>
疲憊的身軀一定也給你的考試帶來了不少影響吧。媽媽跟我說你得再努力兩個月,和大家一樣拼搏中考了。
何鐘,你簡直是個大傻瓜,你努力3年不就是為了有這種脫穎而出的機會嗎?你為什么要回來呢?錯過不懂事的妹妹的生日,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哪有什么重不重要可言呢,你能好,不就很重要嗎?
矛盾一年,矛盾365天,說到底也不過是我的無理取鬧。
起因也是這樣可笑,就只是因為六年級重新編排座位時,全班42個人,20對同性同桌,而我和你,是那對余出的異性同桌。
其實起先我也不覺得這有什么呀,但是10來歲的孩子們對朦朧的情愫總是敏感得很,就算全班都知道我們是兄妹,也還總是有人竊竊私語。
清者自清,面對流言蜚語,你總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是的,你很坦然,但我難受得很,我一點也不喜歡被這樣議論,這種無中生有簡直要踩碎我脆弱無比的自尊心,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委屈和氣憤好像要把我撐爆。
我無處宣泄,便任性地把我所有的尖酸刻薄都留給了你。
我還清晰地記得我當(dāng)時的幼稚無理。我動不動就瞪你,動不動就和你冷戰(zhàn),你明明什么也沒有做,卻還是在溫和地和我說話時得到厭惡的眼神。我甚至還在桌上貼了便利貼,就寫著“一星期不理何鐘!”這樣無理的話。
我看到你失落的眼神,聽到你說到一半的話又戛然而止,硬生生地變成一句:“算了,你一定還是不想理我?!钡俏遥莻€固執(zhí)又任性的我,竟沒有一絲一毫的反省之意,甚至于在媽媽柔和地問我為什么不理你時,理直氣壯地回答說:“因為何鐘是我哥哥!”
當(dāng)時無理取鬧的事情還有好多好多,而今都變成我心上一道道愧疚的傷痕。細(xì)細(xì)思索,我竟無法完整地說出一件,因為這一件件都是那樣相似的情節(jié),也都是那樣相似的傷害。
聽說人們總是會在有安全感的時候才會放縱自己傷害別人。我也從未想過這樣胡鬧我能得到什么,是自己內(nèi)心的喜悅還是你憤怒的吼聲?
最后這兩樣?xùn)|西我都沒有得到,我得到的只有多年后憶起時不自覺的自我嘲笑,和面對你時尷尬無比愧疚無比的苦惱心情。
我想你如果早點跟我說,你初中就不再會與我為伴,那我怎么樣也不會那般無理取鬧。
但你一言不發(fā),以致于小升初的暑假媽媽要帶我去機場送你時,我有些猶豫,也有些后悔。
我親手把我們的關(guān)系推向南極冰川,你又怎么可能想見到我呢?
但我還是去了,跟在我媽媽身后,一步一步地蹭向你。
我哪有臉來送你呢。
但你還是在見到我的時候?qū)ξ倚α?,恰如你每天看向我要和我說話時的那種笑,有點尷尬,又有點苦澀。
“璐璐,你為什么不理我???”你那時問我。
“因為我討厭你,誰讓你是我的哥哥!”我破天荒地回答了你,卻比沉默不語更加傷人。
我現(xiàn)在想跟你說話,就說其實我也不是很討厭你,那些話都是一時氣話而已。
然而我不敢靠近你,一點點也不敢。我說得真輕巧,但你當(dāng)時的落寞神態(tài)我到現(xiàn)在都還記得好清晰,就像有一顆流星劃過天空,雖有一瞬的亮光,卻留下了無盡的黑暗。
何鐘,如果現(xiàn)在你再問我一次,我一定不這樣回答。
我會跟你說,對不起,那是因為我太傻太任性了。
但你也一言不發(fā)。
我們就這樣相隔一米,靜靜地站著。如此沉默,我還沒等到勇氣涌上心頭大聲祝你一切安好,就先等到了廣播的登機通知。
于是我站在原地看著你走向飛機,一步一步,離我越來越遠(yuǎn)。
我突然有些難過。
因為在我們中間的5米空處人來人往,而你突然回過頭沖我說:“李璐,我要走了,你以后可以開開心心的啦?!?/p>
你笑得好燦爛,比幼時無數(shù)個高懸九天的朝陽還要耀眼,比幼時無數(shù)個陰晴圓缺的月亮還要奪目。
然后你便走上了飛機,而我就站在原地呆呆地望著。望著飛機向前滑行,緩緩升起,再消失于天際。
我就這樣望著你離開了我的生活。
何鐘,你為什么會認(rèn)為我是因為你才不開心的呢?
我好想跟你解釋,也好想跟你道歉,但你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地離開了。
我卻只能扭捏地站在原地,像個犯了錯的小丑,用一種自己都忍不住想嘲笑的姿態(tài),低聲地哭了起來。
那天是我16歲生日,我們聊了很久。
我積攢了3年的勇氣,終于足以讓我開口跟你說“對不起”。何其幸運,你還愿意原諒我,就那樣笑著看我,就那樣輕輕地說“沒關(guān)系”。
好簡單的回答,卻讓我一時啞然,就似有一汁苦澀的藥劑懸在喉間,一不小心,便嗆得我熱淚盈眶。
青蔥歲月里,我總是以為自己也已經(jīng)很成熟很懂事,以為我也能像你一樣給人溫暖,予你對我的好一點點回報??傻筋^來,非但沒有給予你一點點回報,還毫不留情地把我的任性長矛刺向你。
而你總是這樣讓著我,總是這樣包容我,其實我從不認(rèn)為你一定要做頂天立地護(hù)我周全護(hù)我安好的騎士啊,但你還是一直以此要求自己。
何鐘,你簡直是個大傻瓜。
你的臉上稚氣未褪,其實不過是比我大了6個月的少年。
但你還是逼著自己懂事,逼著自己成長,因為你這個傻瓜,竟真的把我媽媽跟你說著玩的“保護(hù)好妹妹”當(dāng)作你的責(zé)任。
“何鐘,你還愿意原諒我嗎?”我低垂著頭,做好了被拒絕的準(zhǔn)備。
“當(dāng)然了。”你的聲音自我頭頂傳來,熟悉又陌生。
“為什么?”我抬頭。
“因為,”你笑得很燦爛,“我是你的哥哥。”
我沒忍住,眼淚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