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昌路
十月的天涼得快,辨不出秋冬?;疑奶炜諠M布煙塵,秋葉紛紛枯黃,零落在地上,被吹得到處都是。彼時,汶水河畔會是怎樣的光景呢?
椿樹橢圓形的葉子怕是還沒有發(fā)黃,山還是綠色的,水估計還不能冰手。人們恐怕也還沒有穿上厚棉衣。是的,這個時候,故鄉(xiāng)還在寧靜而舒緩地醞釀著她的秋天。
一想到故鄉(xiāng)的秋,我便想到了秋霜。天冷的時候,一推門,枯黃的蘆葦、成垛的稻草上都蒙著一層淡白色的霜。一張口,一團白色的霧氣卷了出來。一抬頭,屋檐下一排排成串掛著的柿餅敷滿了秋霜,變得粉白,像極了日本歌伎的臉。霜似乎都是冷的,例如冷若冰霜,霜重鼓寒。其實,霜最是溫暖、最是熱情。沒有霜的點染,何來漫天的紅葉?何來傲然的秋菊?何來挺拔的青松?秋霜是靜謐無聲的,當寒氣逼近,她默默地給大地穿上白紗,遮蓋它枯黃的面頰。
還有秋風。秋風乍起的時候,稻田里黃澄澄的稻谷熟透了。田地里四處傳來“咚咚”“咚咚”的打谷聲。曬場上,鋪滿了濕潤、飽滿的谷粒兒。橘子也由綠轉黃,掛上了枝頭。摘一個下來,又甜又酸,貪嘴多吃上幾個,牙就倒了。巴山楚水之間的秋風,不似北方那么剛硬,反而多了一份柔媚。它像一雙嬌嫩的手,撫摸著人的臉頰。它就這樣一直吹著,吹黃了山,吹綠了水。風來的時候,花香也就來了。房前屋后,星星點點的桂花就開始默默地在碧綠的葉子間綻放出金黃。沁人心脾的花香讓人沉醉,讓人總也嗅不飽、吸不足。風來的時候,果子也熟透了。毛乎乎的獼猴桃在山谷之間掛滿了藤蔓。用長竹竿敲一個下來撥開,露出晶瑩透綠的果肉,散發(fā)著濃濃香味。粉嫩的八月瓜也憋足了勁兒,脹破了肚皮,露出香甜軟糯的果肉。秋風,是不吝嗇的。她慷慨地給予著人們,卻從來不多言語。
怎能少了秋雨?但往往先來的總是雷,雷一聲一聲地在天上悶響,人們就一捆一捆地在山上擔柴。等到排好了后檐,立好了蓑衣,老人們就坐在門檻上,悠閑地叼著煙桿,一邊抽煙一邊看著陰沉沉的天。老人的煙鍋里,紅色的火星聚在一起,煙鍋一閃一亮,青白色的煙霧就一團一團消散開來。老人們抽著抽著,就抽來了中秋時節(jié)的雨。這時,雨就淅淅瀝瀝、涔涔淋淋地下來了。開始的雨,像豆子一般,從南到北密密地在這漢水谷地里撒過一遍。于是乎,遍地的落葉、低飛的鳥雀、失聲的寒蟬、朦朧的煙雨、濕潤的塵土。雨水一來,那看不見的水汽就在微涼的空氣中充盈著,隨著人的呼吸,沁入人的肺腑。滴滴答答的檐水,隨著雨勢變換著節(jié)奏從屋檐上滴落下來。我常常在屋檐下面駐足,觀察那銀白色的柔軟的線條,時常忍不住用手去接住水滴賞玩。銀白色的雨滴啪的一聲滴在手掌上,瞬間四散開來,變成了小水珠迸射出去,剩下那一小片兒水的印子留在掌心。
秋天的人呢?收好了莊稼,翻整了田地,抽一條長凳子,擺幾把矮凳子,三五成群聚在院里。男人們抽著煙,說說幾時殺豬、幾時賣糧、幾時修房;女人們抱著娃,說說村里哪家孩子出息、鎮(zhèn)上哪家店鋪貨好、縣里哪個商場衣服時髦。說著說著,孩子們穿上了粗毛線衣,滿頭大汗地打著紙蛤蟆;說著說著,家家壘起了火堆,煙氣烘烤著房梁上的臘肉;說著說著,天變得涼颼颼了,讓人忍不住打一個大大的噴嚏。
不必說那枝頭上的拐棗,也不必說那江水里的鱖魚,單是一個“秋”字,就足以讓人心猿意馬,思歸千里了。故鄉(xiāng),身上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