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濃
春節(jié)的時候,母親特意做了我愛吃的肉皮凍。只是這一次,我把目標放在了其他菜肴上。我發(fā)現(xiàn)這次的肉皮凍顏色發(fā)黃還帶著一種油膩。
“兒子,今兒怎么沒吃凍子呢?不好吃嗎?”
母親一邊說一邊夾起一塊兒肉皮凍放到自己嘴里。我連忙說:“我還沒顧得上吃呢!”說完,我連忙夾了一塊兒肉皮凍蘸滿了蒜醬放進嘴里大嚼起來。果然,一股說不出的怪味兒夾雜著油膩氣息一起涌進口腔,我強忍著口中的不適沖著母親擠出一個笑容:“嗯,好吃!”
母親頓時開心起來:“好吃你就多吃點兒,小時候你就愿意吃這個,一會兒帶回去點!”坐在我身邊的女兒聞言偷偷從桌子下給我遞過來一個豎起的大拇指,低著頭笑得像只小狐貍。我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余光忽然掃到我夾到碗中的肉皮凍少了一個角兒,凹陷處似乎還有道齒痕。
飯后,借著收拾碗筷的機會,我很快在廚房的垃圾桶中看到了一小塊被咬碎的肉皮凍。
果然,離開母親的住處,三口人在車里剛剛坐穩(wěn),女兒就略帶埋怨而又有些幸災樂禍地大笑起來,毫不留情地打擊我的威信:“爸,你還說我奶做的凍子好吃呢,凈騙人!不過我是真佩服你,居然吃了好幾塊兒!”
此時我剛將車子啟動,聽女兒這么一說,那被我強壓下去的怪怪的味道似乎又涌了上來,我連忙踩住剎車,回過頭沒好氣地瞪了女兒一眼。
“你奶年輕時候做的的確好吃,不光好吃,而且晶瑩剔透的,入口特別爽滑,現(xiàn)在估計是歲數(shù)大了,眼睛看不清顏色,味覺也下降了吧。而爸爸多吃點是不想讓你奶奶傷心!”
女兒“哦”了一聲,沒有了聲音,我在后視鏡里掃了一眼,發(fā)現(xiàn)女兒臉有些發(fā)紅,顯然是把話聽進去了。
到家之后,我提議將拿回來的肉皮凍直接扔掉,這一提議立時得到全家的贊同,一時間家里的氣氛又活躍了起來,象是找回了過年的感覺。
元宵節(jié)之前,我們一家人又和父母聚餐了幾次,母親顯然很是開心,每次都提前做好肉皮凍等我去吃,而且每次都讓我拿回家一塊兒。
為了讓母親開心,我每次都將母親親手裝好肉皮凍的塑料袋接過來,然后在回到家后直接扔到樓下的垃圾箱里。
轉(zhuǎn)眼到了母親節(jié),我開車送母親去教堂祈禱。沒想到母親在上車之后,又笑瞇瞇地變戲法一般從背兜里將一個塑料袋遞給我:“凍子,今天熱,回家趕快放冰箱,別化了!”
我笑著應了一聲,同時將裝肉皮凍的塑料袋接過來,隨手放在變速箱后面的雜物箱里,頭皮卻有些發(fā)麻,原本有些淡忘的記憶突然打開,給我造成了很強烈的條件反射般的折磨,我強忍著胃部的不適,一邊加大油門兒,一邊盤算著快點兒送完母親后,照例將肉皮凍直接扔到路邊的垃圾桶里。
也許是頭一次在母親眼皮底下盤算這件事兒的關(guān)系,這一次我忽然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而且隨著車的行駛,慢慢地胸口居然有點透不過氣來,我開始在心里埋怨起母親為什么又拿肉皮凍給我。
車終于到了教堂門前,母親下了車,我下意識地松了一口氣,剛想開車,卻聽母親大聲沖我喊道:“兒子,慢點兒開,注意安全!”
“又是這一句!”
我下意識地嘟噥了一句,沖母親擺了擺手,然而在剎那間,我的手停在了半空。因為我突然發(fā)現(xiàn)轉(zhuǎn)過身后的母親比以前矮了不少,腳步也有些蹣跚,而腦后的頭發(fā)也多是稀疏而凌亂的花白顏色了。
我突然想到,母親已經(jīng)七十三歲了。
看著母親的背影,我的心沒來由的一陣發(fā)抖。
回家的路上,不知為何,腦子里母親轉(zhuǎn)身的影像揮之不去,而“兒子,慢點兒開!”這一句話也不停的在我耳際縈繞。
我不記得自己那一次是怎么把車開到家的,只記得那一次,我停好車后,直接在車里將肉皮凍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吃得干干凈凈之后,才回的家。只記得那一次,我覺得母親做的肉皮凍還是象記憶中那樣晶瑩,口感也象記憶中那樣爽滑而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