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浩月
故事在此開始,也在此結束。
如果有來生,奈保爾也一定會選擇在印度出生
這幾天,在印度恒河、亞穆納河、薩拉索沃蒂河這三河交匯處,不知道是否會迎來一位特殊的“客人”——英國印度裔作家、諾獎獲得者奈保爾——按照他生前的遺愿,除了少部分骨灰撒在英格蘭威爾特郡之外,他的大部分骨灰將由后人帶到印度。
在讀者心目中,有兩個奈保爾。一個是寫出“印度三部曲”等力作的文學大師,一個是性格狂暴、行為粗鄙、刻薄挑剔的“惡棍”。他這一生,除了作家的輝煌名頭之外,剩下的稱謂恐怕都上不了臺面,比如“渣男”“嫖客”“虐待狂”“勢利小人”“白人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的辯護者”……如果不分開看待奈保爾的文學成就與私人形象,那么喜歡與研究他的讀者,難免會被分裂感纏繞。
奈保爾的個性養(yǎng)成,與他的經(jīng)歷緊密相連。出生于殖民地的他,在成名前一直飽受身份困擾,印度婆羅門后裔家庭以及膚色,給青少年時期的奈保爾帶來了一生難以擺脫的噩夢。這種困擾體現(xiàn)在作品里,就是他長期對印度進行毫不留情的嘲諷與精準犀利的批評,故鄉(xiāng)的痛苦滋養(yǎng)了奈保爾的文學心靈,在深入挖掘與勇敢呈現(xiàn)自己對故土的復雜情感方面,很少有人能做到像奈保爾這樣坦白。
這種困擾體現(xiàn)在情感上,就是孤獨、焦慮、不安,盡管第一任妻子帕特、情人瑪格麗特以不同的方式給了他巨大的安慰,他仍然像是個無家可歸的孤兒,只有通過對身邊女人的索取、壓榨、虐待,才能獲得一些暫時的安全感。他對親密關系手足無措,看電影時只要銀幕上出現(xiàn)親密鏡頭就會低頭逃避,但同時又對親密關系極度依賴。
在女人眼里,奈保爾是迷人的。他有著仿佛永遠也挖掘不盡的才華。文學創(chuàng)作成為奈保爾唯一的救贖之道。哪怕在諾獎頒獎典禮上脫口而出“感謝妓女”,人們依然看在文學的面子上接受了他的“坦誠”。
“坦誠”構成了奈保爾“迷人”的一部分。他將名聲置之度外,把美好的、丑惡的、善良的、卑鄙的想法公之于眾。他毫無保留地為傳記作家提供所有隱私記錄,對于傳記作品也無條件接受,一字不改。單論曝曬心靈,他是少有的像盧梭看齊的作家之一。
晚年的奈保爾更加“迷人”,狂暴已在他的身體里死去,年邁促使他必須沉靜、溫柔,因為他已失去了對這個世界頤指氣使的力量。在現(xiàn)任妻子納迪娜的霸道管理之下,奈保爾開始償還大半生對女人欠下的債。中國作家麥家在接待奈保爾的過程中,表示不太相信那些有關奈保爾的傳言,因為出現(xiàn)在麥家眼前的,是一個“慈父”般的老人。
作為故鄉(xiāng)的敵人、印度的“背叛者”,奈保爾選擇死后把骨灰撒在故土的河流之中,這是他表達和解的方式。故事在此開始,也在此結束。如果有來生,奈保爾也一定會選擇在印度出生,因為只有在那里,他的身上才會烙滿如此清晰的苦難與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