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山谷，修道院遺世獨立

譚川遙

我們的第一次海外自駕，給了塞爾維亞中部和南部深山里的東正教修道院。吸引我們前往的，正是這些古老的建筑，以及里面保存較好的濕壁畫。山谷靜謐，春花爛漫，只有我們與這些珍貴的壁畫，相對無語。

拉扎爾大公像

離開風(fēng)光旖旎的黑山亞德里亞海濱，我們直奔塞爾維亞中部和南部的山區(qū)。這是藏著不少中世紀留存至今的東正教修道院，但網(wǎng)上相關(guān)的信息卻少得可憐。我們即將造訪的修道院，基本修建于塞爾維亞中世紀的尼曼雅王朝和拉扎列維奇王朝。

塞爾維亞中世紀最輝煌的尼曼雅王朝（1166-1371）由斯特凡·尼曼雅一世建立，國力空前強盛。在他統(tǒng)治期間建立了斯圖德尼察修道院，他死后也并安葬于此。塞爾維亞東正教會將他封為圣人，稱圣西蒙。

之后，拉扎爾大公（拉扎爾·赫雷貝里亞諾維奇）建立了拉扎列維奇王朝（1371-1427），統(tǒng)一了塞爾維亞中部的廣大地區(qū)。14世紀斯圖德尼察修道院，花開芳菲。80年代，塞爾維亞南部和科索沃屢受奧斯曼土耳其侵擾，拉扎爾大公被迫遷都至克魯舍瓦茨。1389年，他在著名的第一次科索沃戰(zhàn)役中，被奧斯曼土耳其王子巴耶塞特斬首。忠心耿耿的守衛(wèi)最終搶回了大公的頭顱，帶回塞爾維亞，葬在拉瓦尼察修道院。

拉扎爾大公的妻子米莉察大公妃于1 388年創(chuàng)立柳波斯尼亞修道院，科索沃戰(zhàn)敗后她來到修道院，并終老于此。他們的兒子斯特凡·拉扎列維奇（1374-1427）跟隨母親在修道院長大成人，20歲時被殺父仇人巴耶塞特一世召至奧斯曼帝國為侍從。以此為代價，他維持了塞爾維亞的安定和平，并大力發(fā)展了經(jīng)濟、文化和軍事。1402年，巴耶塞特被帖木兒擊敗，客死異鄉(xiāng)，但斯特凡被放歸貝爾格萊德，隨后又與匈牙利交好，成為匈牙利王國的屬國塞爾維亞國王，始終維持處于夾縫中的塞爾維亞的和平。斯特凡死后被封圣，并被尊為“高尚的斯特凡”。

我們的第一站，就是斯特凡·拉扎列維奇的埋骨之所，馬納西加修道院。這座修道院由他在1406-1418年興建，建成后成為了塞爾維亞的文化中心。

修道院藏在貝爾格萊德以南140公里的山間峽谷中，宛如一座城堡，11座高大的塔樓將修道院包圍起來，氣勢不凡，整片修道院和園區(qū)修復(fù)得有些過于整潔了，但還是能看出莫拉瓦學(xué)派建筑的鮮明風(fēng)格。

莫拉瓦學(xué)派（Morava School）是塞爾維亞中世紀的一種建筑流派，由拜占庭式風(fēng)格演化而來，從高處俯瞰，莫拉瓦風(fēng)格的修道院建筑整體是三葉草的形狀，主堂兩側(cè)的半圓形建筑是祈禱室或者懺悔室。修道院外部有花窗紋飾，內(nèi)部有濕壁畫，都極盡精致。

濕壁畫（Fresco）始于13世紀的意大利，是文藝復(fù)興之前在歐洲十分興盛的壁畫形式。是指在墻壁上涂抹灰泥，并刷上石灰漿，趁石灰漿未干時，將干粉顏料與清水混合制成水性顏料，涂抹在墻壁表面潮濕的灰泥上的畫作，故名濕壁畫。

在奧斯曼土耳其統(tǒng)治時期，修道院的屋頂被拆了，近兩千平米的壁畫暴露在風(fēng)霜雨雪中，如今只幸存四分之一，包括小斯特凡的畫像?？上а惨暤男夼芙^了我們拍照的請求。

從馬納西加修道院出來。繼續(xù)向南行半個多小時，就能看到莫拉瓦建筑的老祖宗——拉瓦尼察修道院。它位于一個小山谷里，建于1375-1377年，科索沃戰(zhàn)役后，忠心耿耿的守衛(wèi)最終搶回了拉扎爾大公的頭顱，帶回塞爾維亞，葬在了這里。修道院多次被奧斯曼土耳其人毀壞，如今經(jīng)過修復(fù)后，還是能看到非常精細的紋飾和花卉圖案。外墻所用的粉色石材，也是莫拉瓦建筑的特點之一，柔和而優(yōu)美。修道院頂部的十字架，如果我沒有認錯，是百合十字架，一般用于供奉圣母的教堂，或是安葬死者的墓地，表示純潔與哀思。想欣賞莫拉瓦學(xué)派柔美的建筑風(fēng)格，這里是不二之選。

瑪納希加修道院的穹頂

瑪納希加修道院

拉瓦尼察修道院

拉扎利察宮廷教堂

修道院內(nèi)部的濕壁畫不是同一時代繪上去的，如今可以看到描述拉扎爾大公戰(zhàn)死時的畫面，還有米莉察大公妃以及他們的兩個兒子Vuk和小斯特凡。塞爾維亞人把“無頭大公”視為民族英雄，還鑄造了他拔劍四顧的銅像，安放在昔日的都城克魯舍瓦茨。

在克魯舍瓦茨，我們還參觀了一座拉扎利察宮廷教堂，它是拉扎爾大公為了換取教廷對王位的承認，特意在此地修建的。教堂形制小巧緊湊，外部雕刻紋飾精美。修道院的壁畫里，常常會描繪國王與王后手捧一座小教堂獻給耶穌基督的情景。拉扎利察宮廷教堂就像畫中那么精致。

柳波斯尼亞修道院是一座女修道院，1388年，米莉察大公妃捐贈修建了這座青翠山谷中的女修道院，希望能作為未來的墓地。第二年科索沃戰(zhàn)役爆發(fā)，塞爾維亞戰(zhàn)敗，米莉察大公妃帶領(lǐng)許多戰(zhàn)死貴族的遺孀，在柳波斯尼亞修道院出家為修女。她們?nèi)ナ篮蠖及苍嵩诖恕?/p>

我們進去的時候，被內(nèi)堂的看門攔住了嬤嬤，她看上去就跟修道院一樣老。雖然我的同伴已經(jīng)穿了長衣長褲，嬤嬤還是拿出一塊紗籠布，讓她圍在腿上，因為她的牛仔褲太緊了。著裝要求如此嚴格，可見此地信仰之虔誠，風(fēng)氣之保守。

索伯查尼修道院是此行最偏遠的一座，位于塞爾維亞南部城市新帕扎爾的郊外，距離科索沃只有十幾公里。新帕扎爾的居民多為穆斯林，城里有高聳的清真寺宣禮塔，乍一看和土耳其沒什么區(qū)別。昔日，這里便是奧斯曼帝國鐵蹄占領(lǐng)的前沿，距離拉扎爾大公命喪沙場的科索沃只有十幾公里。在14世紀末的那場血戰(zhàn)中，拉扎爾大公在科索沃平原與入侵的奧斯曼土耳其人之間展開戰(zhàn)斗，他手下的勇士克比利奇刺殺了奧斯曼蘇丹穆拉德一世，但穆拉德一世的兒子巴耶塞特王子（綽號“閃電”）卻也砍下了拉扎爾大公的腦袋。經(jīng)此一役，塞爾維亞徹底淪為奧斯曼帝國的附庸長達5個世紀。至今，塞爾維亞人還在喝著苦澀而多渣的土耳其咖啡。

索伯查尼修道院與它所在的Ras古城一同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chǎn)。我們?nèi)サ臅r候正在維修。庭院中空無一人，進門處還搭著腳手架。第一眼我們有點失望，直到推開半掩的大門，一步步走近神壇，我們才明白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為什么認定這里的濕壁畫是拜占庭和塞爾維亞中世紀壁畫藝術(shù)中最杰出的范例。

即使經(jīng)過了歲月的摧殘，如今的濕壁畫依然筆觸細膩，色彩飽滿，可以想見早在13世紀70年代剛剛完成時的昔日榮光。這里最有名的便是巨幅的圣母升天圖，壁畫上臨終前的圣母臥于床榻，周圍簇擁著不舍她離開的人，耶穌則在身旁溫柔地注視并召喚著她。那天下午我們可能是唯一的到訪者，有人可能通過監(jiān)視系統(tǒng)看到我們，進來打了個招呼又離開了。我們坐在內(nèi)堂正中的地板上，抱著膝蓋看了很久，直到日頭西斜不得不離開。

輝煌的斯圖德尼察修道院是我們此行最期待的地方，果然沒有令人失望。從索伯查尼修道院出來以后，繼續(xù)開了70多公里，然后經(jīng)過一段11公里的山路急彎之后，七葷八素的我們終于來到了這片山谷中的秘境。

修道院建于1183年，由斯特凡·尼曼雅一世在退位不久后興建，主體建筑是由美麗白色大理石堆砌而成的圣母教堂，以及旁側(cè)的國王教堂，都布滿了珍貴的濕壁畫。時值4月中旬，正是人間芳菲盡的時候，斯圖德尼察修道院中，一株櫻花卻盛開如雪，與圣母教堂的白色大理石外墻正是絕配。國王教堂前面則有一株辛夷，枝干間皆是碩大的紫色花朵。在中國，但凡古寺名剎都有鎮(zhèn)剎名木。而萬里之外的斯圖德尼察修道院的春天，更讓人想起白居易筆下的大林寺。

拉扎利察宮廷教堂

耶穌受難圖細節(jié)

拉扎利察宮廷教堂，古老的鐘

斯圖德尼察修道院

雖然是藝術(shù)小白，我們也能看出斯圖德尼察修道院的濕壁畫，和意大利常見的富麗豐腴的風(fēng)格截然相反，充滿肅穆的苦修意味。修士告訴我們，這面墻上畫的是沙漠里的修行者，其中一人的發(fā)須已經(jīng)長到可以纏繞在自己身上，其他人也形容枯槁。

修士說壁畫中的藍色顏料，是用產(chǎn)自阿富汗的青金石制成的。修復(fù)壁畫時，光是找回這些顏料，就大費周折。大約兩百年前，壁畫曾經(jīng)被野蠻修復(fù)過一次，對原畫造成了很大破壞，左側(cè)的壁畫上出現(xiàn)了密密麻麻的白點，就是經(jīng)過暴力修復(fù)的惡果，非常遺憾。上世紀80年代起，人們開始用更科學(xué)的辦法修復(fù)壁畫，這項龐大的工程至今仍未完工。相比之下，國王教堂內(nèi)的濕壁畫更為完整鮮艷。斯特凡·尼曼雅一世和幼子圣薩瓦的畫像就在此處。圣西蒙身著黑衣，長髯及胸，一派年高德劭的修土風(fēng)范，圣薩瓦手持經(jīng)卷，身穿白底黑色十字僧袍，面目儒雅清秀。這兩幅肖像為同時代的畫師所繪，忠實地再現(xiàn)了這兩位圣人的面貌。修士告訴我們，圣薩瓦是知識和智慧的象征，他不僅起草了塞爾維亞歷史上最早的法律，還開創(chuàng)了本國的中世紀文學(xué)，因此也被視為學(xué)術(shù)和教育的保護圣人，在塞爾維亞很多教堂都能看到他的形象。據(jù)說學(xué)生考試時會專門向他祈禱，以求考試順利，我們笑言：這不是和孔子差不多嗎？

修道院里有修士們的宿舍，也是近千年歷史的老古董了。黑袍子大胡子的修士們出出進進，舉止都很有威儀，也會耐心解答游人的疑問。

晚上，我們住在緊鄰修道院的客棧中，也體驗了一把山中隱士的生活。簡樸的單人床頭掛著木制十字架，大小陳設(shè)一塵不染。

夜深人靜時分，我們打著手電，踏上客棧背后的山路，打算去高處拍攝夜景?？蜅５男」放d奮地給我們領(lǐng)路，每當我們停下來東張西望，勘察地形，它就會在前面站住腳，一臉困惑地耐心等待。

爬到山頂，發(fā)現(xiàn)山還是不夠高，視野不夠好。于是我們又慢悠悠一起踱下山?；氐娇蜅r，正好最后一輛給修道院送食物補給的貨車開走了，一陣短暫的喧嘩后，四周回復(fù)了漆黑寧靜，山谷像是緩緩沉入了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