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益
西藏殘牘,不分卷(移本)。不著撰人姓氏。清光緒三十一年,英兵入藏,達賴喇嘛出亡,詔以班禪額爾德尼留攝后藏,兼管全藏事務。英國派臥克納入后藏,強迫班禪額爾德尼赴印,會見英太子。爾時駐藏辦事大臣有泰極力阻止……而九世班禪額爾德尼、商卓特巴等受印度政府運動遂慫其成行。于是年番閏九月十二日啟程,由江孜過帕克里、靖西、亞東等處赴印晤英儲。旋于十二月由印返,翌年正月十五日抵后藏。此書詳載當時來往公牘,印政府之手段強毅,藏臣之知識淺薄,班禪額爾德尼置(中)朝名于不顧,均可得知其原委矣。
這是署名吳燕紹的一件手札。右側(cè)有附言:“是書恍惚見過??膳c馬吉符、張蔭堂諸作核對”。從內(nèi)容看,主要是介紹了一部無名氏的《西藏殘牘》,認為此書詳細地記載了當年班禪額爾德尼赴往印度,與英太子會見的重要史料。由此,讓我們重新審視一段早已逝去的歷史。
鴉片戰(zhàn)爭以后,中國逐漸淪為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大好河山成了列強角逐的戰(zhàn)場,帝國主義侵略勢力也伸向圣潔的西藏高原。英國軍隊于1888年和1904年兩度進犯西藏。十三世達賴喇嘛和九世班禪喇嘛率領西藏僧俗民眾進行了英勇抵抗,給侵略者以沉重打擊。特別是第二次抗英戰(zhàn)爭中,江孜軍民面對用機槍大炮武裝起來的侵略者,用大刀、長矛、火槍、土炮、甚至是拋石器,英勇抗擊侵略者達三個月之久。這就是著名的“江孜保衛(wèi)戰(zhàn)”。
帝國主義列強終于明白,靠武力是無法征服西藏的,于是改變策略,在西藏上層統(tǒng)治者中培植親帝分離主義勢力。1904年,英軍侵入拉薩,執(zhí)掌前藏政教大權的十三世達賴喇嘛逃往內(nèi)地,而執(zhí)掌后藏政教大權的九世班撣喇嘛,被英國人脅迫到印度,去見英國皇太子。
英國人要班禪跪拜,班禪說:“我只在我國大皇帝前跪拜,其余不行?!苯Y(jié)果仍執(zhí)平常禮。英國人又游說“西藏獨立”,并許諾在“獨立”后由班禪執(zhí)掌大權,但遭到班禪嚴詞拒絕。英國人無可奈何,又利用清政府和北洋政府實行民族壓迫政策在西藏引起的不滿心理,挑撥藏漢民族關系,進一步染指西藏事務。
吳燕紹(1968-1944),出生于吳江松陵望族。從小敏而好學,對于文史百家涉獵很廣,是紫陽書院的高材生。后來主持過吳江縣書院,與陳去病、錢崇威、費樹蔚等人結(jié)為師友。清光緒十四年(公元1888年),吳燕紹到南京參加秋試。對著三場策問中有關于西北地理的題目,“競瞠目不能句讀”。對于一個以“經(jīng)時濟世”為己任的讀書人來說,這幾乎是奇恥大辱。落第后,他開始發(fā)憤閱讀遼金元史、一統(tǒng)志、西域四種、藩部要略、蒙古源流、蒙古游牧記及朔方備乘等大量有關邊疆的典籍。光緒二十年(公元1894年),吳燕紹考中進士,任內(nèi)閣中書??吹胶芏酀M清官員對邊疆的歷史源流、地理沿革知之甚少,他深感憂慮,萌生了深入研究的念頭,希望能“書生報國”。宣統(tǒng)時,吳燕紹任理藩院主事,在北檔房行走。利用這難得的機會,他將有關蒙古、西藏、新疆的舊檔都精心纂錄下來。還隨肅親王去蒙古考察,搜集邊事掌故。經(jīng)過多年不間斷的努力,積累了大量珍稀文檔和資料。辛亥革命后,吳燕紹供職于蒙藏院,他負責主編的《蒙藏回白話報》在邊地尤為風行。
民國三年(公元1914年),清史館成立,開始編修《清史稿》。館長趙爾巽多次到吳燕紹家中,敦請他撰寫獨缺西藏一篇。他花費一年時間,六易其稿,完成了西藏列傳部分初稿。1929年前后,吳燕紹被北大史學系聘為講師,專門講授西藏史,與錢穆、孟森、傅斯年、顧頡剛等名教授比肩。在此期間,他還寫成了被稱為“體系龐大,史料豐富”的《西藏史大綱》。
有“民國第一外交家”美譽的顧維鈞,于1913年參與了中英關于西藏問題的談判。他回憶說:“西藏問題是和英國爭論的問題……中國的這塊地方在滿清王朝初期收進中國版圖,有它自己的特點。這塊地方不大為國人所知。甚至政府首腦也不大清楚……我在所謂蒙藏事務局中找到了這些人。其中有一位姓吳的學者(即吳燕紹)任該局參事,堪稱西藏專家。認識他真是有幸,這對我的工作極有幫助,我不時需要與他磋商,征詢他的意見……吳先生對這個地區(qū)的知識如此豐富,對我提出的任何問題,都能給予網(wǎng)滿的解答?!?/p>
吳燕紹逝世后,留下了煌煌巨作《清代蒙藏回部典匯》的書稿。這部書稿共1500萬字,匯輯了從明萬歷十一年(公元1583年)至清宣統(tǒng)三年(公元1911年),滿清王朝有關邊疆地區(qū)的圣訓、起居注、上諭、奏章、軍機密檔、圖書等各類原始資料,絕大部分以工整的小楷手書,是他數(shù)十年如一日凝聚而成的心血結(jié)晶。歷經(jīng)波折,未能問世。2004年,吳燕紹孫子吳錫祺得知中華書局正向?qū)W界廣泛征集古籍整理的珍貴書稿,將此稿無償授予中華書局影印出版,完成了祖父和父親的心愿。
《西藏殘牘》究竟為何人所著,尚待考證。但從我們見到的這件手札,足以從一個側(cè)面顯現(xiàn)藏學專家吳燕紹對西藏問題的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