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zhí)熹?/p>
你無法不看見吳松笑。
和所有身處中學的男生一個模樣,吳松瘋狂的迷戀球類運動,并把這種喜愛張牙舞爪的帶進了課堂。后面無時不刻緊緊跟隨著六七個頭疼的老師,五六個同樣德行的朋友,三四個大大咧咧玩得來的女生,還有一個明戀他但打死不承認的姑娘。吳松除了太愛笑以外,沒有任何有別于其他人的行為舉止,最起碼他個人認為,抄襲不算。
放羊式和揮鞭式教育在初三得到了第一次完美的融合,明顯的效果就是大多數(shù)人開始劃不清自己所屬的門派。新學期第一個月第一天的第一場摸底考試中,吳松便利用了自己手長腳長,目光所及區(qū)域也很廣大的優(yōu)勢,在一頓眼神和輕微肢體動作的威逼利誘下,讓坐在右邊的女同學連續(xù)告訴了他數(shù)道選擇題的答案。并成功地在某一題沒聽清的情況下,不耐煩的開始在那件肥大的校服口袋里亂掏,最后掏出一部具有一定智能搜索功能的手機,點擊網頁,輸入“岳陽樓記”,摁下確認??赡軐τ趨撬蓙碚f,唯一不成功的是,在網頁還沒有在學校龜速的網絡下打開前,那個慈眉善目,教了他半年多英語的監(jiān)考老師沖下了講臺,收走了作案工具。
經過激烈的思想斗爭之后,吳松笑了笑,他覺得這沒什么大不了。一轉頭,嬉皮笑臉的去教務處道歉,抓耳撓腮著就把錯誤承認了,還是記了一次警告。他又笑:還不是沒處分。外校有個皮小子,在化學實驗室里,拎起一瓶子濃硫酸,往同學鼻子底下放,對方嚇得猛一吸氣,昏了。結果手欠那家伙的教育廳局長老爸一出面,連警告也免除了。吳松聽過這件事,腦子里頭一個閃過的就是他在直屬大學里當黨委書記的媽。
后來臨近中考,學校怕應屆畢業(yè)生看上去記錄不好看,所以準備消記過警告。半年前的那次考試,有了吳松作為前車之鑒,后面幾場陸續(xù)又有三個前仆后繼的男生加入了作弊的大軍,甚至有一個愛出風頭的,對此引以為傲。
至于檢討書,寫什么對于他來說都是易如反掌的工作。動動筆,扭扭手腕,一篇端正齊整的檢討躍然紙上。吳松拿走稿紙之后,頭也不回的大步流星走進了教師辦公室,連一個表情都沒留給女生。
距離中考還有十天的那個周四下午,女生對吳松忍無可忍的爆發(fā)了,在教學樓一層空無一人的音樂教室里。那間屋子本身幾乎符合了所有人對于中學青蔥歲月的幻想,有成排的木質靠背椅,最后一個仙境般的大落地窗,在現(xiàn)實生活中往往滿足了所有悲劇發(fā)生需要的條件。一番激烈的爭吵過后,吳松冷笑著從大腦中調動起他認知范圍內,各種惡毒抨擊他人的字眼和詞組,所以在那個女生眼里更像是語無倫次。
當晚,他拔掉了家里座機電話的插線,拉著他媽媽逛了一夜商店。直到凌晨一點母子倆大包小包的晃蕩在三里屯購物中心的廣場上時,吳松講著老掉牙的笑話,通過余光看向身邊女人手里提著的各種名牌商品的紙袋,還有兩人身上穿的,印著大大LOGO的昂貴衣裝,忍不住放聲大笑,從心底里看不起那個女生的博士爸媽,覺得你們能把我怎么樣嗎?在他的腦海,知識無法占到應有的一席之地。
第二天早上照例上學,不同的是跨入大門的時間是上午十點半,大家不在早自習而是上數(shù)學課。吳松習慣性對此熟視無睹,包括那個脾氣火爆的數(shù)學女教師臉上無處隱藏的怒色,還有震天響的呵斥。他怕這個數(shù)學老師,早就是過去式了。現(xiàn)在他只需要亮出一個招牌笑容,一屁股坐在第二排的那個空座位上,把軟綿綿的聲音穿過第一排的同學,讓那個已經炸毛了的老師聽到:“你還不開始上課嗎?”
班里的座位是按照成績排序制定的,班主任有絕對權力。癡情的語文女生也坐在第二排,不過吳松,是出于他老媽和一個平日里看好他的英語年級組長雙方施壓的緣故才坐在這里的。因此數(shù)學老師極為看不慣,她主要偏好的是有真才實學腦子還轉得快的學生,不包括吳松。吳松本人一笑了之,反正都在這里了,你總不可能攆我走,不然就可以直接歸結于你的師德問題。他的腦回路一向如此清奇。
中考是在不冷不熱的一天拉開的序幕,第一科是語文。
在三層的某考場內,靠墻的一排第四名同學在一陣奮筆疾書后抬起了頭,輕微的往四周轉動了一下僵硬的脖頸,看了一下腕表:距離語文考試結束還有十五分鐘。她從厚重的題卡和試卷底部抽出仍然空白的演算紙,現(xiàn)在,進入了她久違的表演時間:
社會亂象進入校園,絕對是一場無法想象的腥風血雨。
在家里小貓小狗一樣溫順乖巧的孩子,你不知道在背后他會給你惹出多少令人發(fā)指的難題。家教和禮貌,你看不到的地方對他來說形同虛設。
一個風度翩翩的小紳士,對于爺爺奶奶姥姥姥爺兄弟姐妹都是那么孝敬善待,換到了別人身上就像川劇變臉一般可怕,期待他謙恭和藹,遙遙無期。
這都很淺顯,淺顯到并不涉及人身攻擊或者精神及肉體領域的傷害。
比拼從娃娃抓起,在一堂又一堂課的間隙,我們擺弄著自己和別人腳上價格不菲的球鞋,或者是校服里面搭配的T恤。每一個休息十分鐘,都可以成為一次作秀。紅色鈔票略顯庸俗,那就會有人別有用心的把它們轉化成其他等價物品。
還所有老師一個威嚴,不知道是多少園丁的夢想,永遠實現(xiàn)不了的那種。無論是任課老師還是班主任,主課老師還是副科老師,除去聲嘶力竭的維持課堂紀律以外,和一個被校園暴力的弱勢群體沒有分別。他們也要為學校高層考慮,為嬌生慣養(yǎng)的每一個孩子考慮,為每一個嬌生慣養(yǎng)的孩子背后無理取鬧的爹娘考慮,最后才是自己的權益和義務。有些人沒有師德,可能是因為被逼瘋了。
本屆中考有完結,后天。這個令人無奈的社會也有,一樣近在咫尺。
前前后后看了一遍,沒有錯別字。
她放下筆,鈴聲響起。當監(jiān)考老師走近的一瞬,她有些慘淡的扯出了一抹笑,有種無奈而放松的感覺。桌面上所有的紙張都被如數(shù)收走,悵然若失的意味從心口升騰而起,哽咽在喉頭,上下滾動了兩下,又被僵硬的咽了下去。她的笑無法不更加凄涼。
入學,學習,升學,畢業(yè),一切都按部就班的來臨,絲毫沒有青春片里坎坷曲折的離奇片段發(fā)生。當再一次坐到這間教室里時,也是最后一次了。每個人都領取了自己的成績,多少有一些激動以及惆悵。一度癱坐在木地板上因為一個根本不懂情誼,不明事理的男孩子哭哭啼啼的那個語文女生,如愿以償?shù)倪M入了市中點高中,不過不是因為她揚揚灑灑寫在稿紙上面的“瘋話”。她松了口氣,會心一笑,之后沉浸在了對自己努力付出沒有白費的喜悅之中。周圍的每個人都吵鬧不堪,無論是對高中生活的憧憬還是對初中回憶的懷念,大家都盡力在這一天留下個好的精神面貌。
小姑娘本來想去找宋老師,但是撲了個空,她是想去道歉的,為了別人犯的錯。至于為什么犯錯的本人不去,是因為他正呆坐在來學校畢業(yè)報道的車上,目光游離,動作型散??赡苁且驗樗麑嶋H上,比預期可以考上一個中等偏上高中的分數(shù),差了三四十分吧;可能是因為他和他的老媽都太過在意分數(shù),以至于填錯了志愿吧;可能還因為他被一個連名字都沒聽說過的學校錄取了吧;可能最終是因為他老媽這次再也沒法幫他了吧。
這個倒霉鬼是也只能是吳松,或者說他并不倒霉,而是咎由自取。在這一路上他一直在想:到了學校該怎么和那些來聞訊的老師同學解釋。但最后什么也沒想出來。他倒是的確想出來了什么事情,好像是喜歡自己的女孩子在音樂教室說的一句話,不記得具體內容了,畢竟他從來都不會對真知灼見感興趣。他依舊想笑,不過這次已經算是自嘲,他笑自己為沒所謂的一句話耗費腦細胞。說起來別人確實不會這樣,腦細胞全部都在前幾天的中考用完了。
司機剎車,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耐T诹藢W校門口。這猛地一震,似乎把一些重要的東西從吳松的意識深處拽了出來,不然他怎么會突然有那種驚慌失措的表情,臉色如此難看?要知道,他可是一個愛笑的人呀!其實沒什么,只是他想起了女孩子說的那句話:“中考拼的是你的實力,不是爹媽,不是金錢,不是權勢,不是背景。你今天可以和我狠,但明天你又和誰去狠?這已經是你人生的倒數(shù)第二次機會了,最后一次是高考,你定奪吧?!?/p>
你定奪吧。
四個字一遍一遍的回蕩在吳松耳邊,驅趕不散。
吳松終于再也笑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