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圣永
扎根是個遺腹子,自打出了娘胎,腦子就不好使。長大了,村里人都叫他“傻扎根”。
每年農閑時,村里男人們都外出打工掙錢養(yǎng)家,可扎根不能,他只能挎著個籃子滿村子轉悠,撿點破爛換點零錢。他最愛去的地方,是村旁公路交叉口的那個“阿永家電修理部”。在那兒,他總能撿到些電線頭、爛喇叭之類的小東西。累了,他就坐在門旁的破竹椅上看阿永干活。阿永也不煩他,有時候手上閑了,還會和他聊幾句。
這天,扎根又坐在門邊看阿永忙活,看了半天,突然問:“你會不會修收音機?”
搞家電修理的人都知道,收音機看起來簡單,修起來卻很麻煩,而且也賺不了幾個錢。阿永當然也懶得修了,剛想推說“不會”,但轉念一想:這個傻扎根,三十好幾了,才娶了個媳婦,可那媳婦娶回來才發(fā)現(xiàn)比他還傻,老母親也七老八十了,一家人全靠他養(yǎng)活。家里窮得叮當響,收音機怕是唯一的家用電器吧!這么一想,阿永沖扎根點點頭。
扎根見阿永點頭了,興奮地問:“你能保證修好不?”
阿永笑道:“保證能修好。”
聽到這話,扎根轉身就跑,不一會兒,又“呼哧呼哧”跑回來,把手里的紅布包朝阿永面前一放,說:“給你!”
阿永打開一看,哭笑不得,這叫什么收音機啊,一個又臟又破的盒子,加上一塊電路板,既沒電池又沒喇叭。
阿永指著這破玩意兒問:“這東西響過沒有?”
扎根咂著嘴說:“我們都聽了好幾年了,用它聽戲,過癮得很!”
阿永搖搖頭,苦笑笑,然后轉身在鐵架上翻了一會兒,找出一個八成新的收音機,遞給扎根,說:“拿去吧,包你好聽!”
“你給我的?”
“給你的!”
扎根這才接了過來,他撥弄著手里的收音機,擰著旋鈕,一會兒開大,一會開小,喜得合不攏嘴,連說:“還是你這個好用?!闭f罷,捧著收音機,樂顛顛地走了。
可誰知過了兩天,扎根又來了,進門就問:“阿永,我的那個收音機修好沒有?”
阿永奇怪地瞪了扎根好半天,說道:“不是給了你一個能聽的嗎,你還要那個破玩意兒干啥?”
扎根脖子一扭說:“給的是給的,可原來那個還是我的?!?/p>
阿永一聽可來氣了:這是哪家的邏輯?他拉開嗓門吼了一句:“那把原來的那個還給我!”
“還給你?還不回來了!”扎根傻呵呵地笑著說:“那個收音機被我媳婦搶走了?!?/p>
“她搶收音機干什么?她傻乎乎的還要聽什么收音機!”
扎根突然收起笑,一臉嚴肅地說:“她不搶我也想把收音機給她,她有伴兒了,就不找我和我媽的麻煩了。可我,我……”
“你?”阿永突然明白過來了,“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說你傻,你其實并不傻嘛,是你自己聽不上了對吧?”
“不,不是!你怎么這樣說我?”扎根憋了個大紅臉,吞吞吐吐半天說不出話來。
阿永一看,樂了,就板起臉來故意逗他:“肯定是,你不承認,我就不修了?!闭f著將那個破盒子朝桌上一扔。
扎根的臉更紅了,憋了半天,梗著脖子說:“不給修拉倒?!闭f完,扭頭就走。
阿永沒想到扎根一個半傻子,脾氣倒挺大,可再想想:算了,何必與一個傻子計較那么多。于是便抓著空子,東拼西湊地把那個收音機鼓搗好了。
果然,天剛擦黑,扎根又來了,照舊倚在門框上望著阿永傻笑。
“來拿你那破玩意兒?”
扎根點點頭。
阿永放下手里的活計,將兩手往腰里一插,瞪著扎根說:“不告訴我原因,我就不給你?!?/p>
哪知扎根倔得像頭驢,聲音比阿永還大:“我也還是那句話:不給拉倒!”說完,扭頭就要走。
阿永見狀,急忙上前,一把拽住扎根忍住笑說:“別走,別走,這不,我給你。”說著就把修好的收音機塞進扎根懷里。
扎根捧著收音機看了又看,聽了又聽,這才咧嘴笑了,嘴里嘟囔著:“這下好了,修好了收音機,我媽也有事做了?!?/p>
阿永一聽,奇怪了:“你說收音機是給你媽的?”
“是啊,我媽眼睛不好使,又經常腰疼腿疼的,一疼起來就整晚整晚地睡不著;睡不著就想找個人說說話,找不到人,就只好對著墻一個人亂嚷嚷?,F(xiàn)在好了有個收音機,她也有伴了。”
阿永一聽呆住了,他沒想到扎根竟是個大孝子,可自己還逗人家取樂,他真想打自己兩耳刮子。
阿永拉住扎根說:“你別走,我這里還有個大收音機,聲音好,也好使,拿回去給你媽用正合適?!闭f著便從貨架的最上層,拿下一個臺式收音機,遞給扎根。
誰知扎根連連搖頭說:“你已經給過我了,我哪能再要?”他一面說著,一面就把大收音機往阿永懷里塞。
阿永急了:“扎根,你拿著,我不收你錢,就算是我送給你媽的,行嗎?”
“你送給我媽的?”扎根這下可樂了,“這是你自己說的,你不要反悔哦!”說罷,他捧著收音機,頭也不回地向家里飛奔而去。
望著扎根的背影,阿永長長地噓了口氣:我又怎么會反悔呢?傻子也有自己的孝心啊,甚至是平常人也比不上的孝心啊……
(題圖、插圖:安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