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錦繡
《我不是藥神》不僅是一部精彩的電影,更是“道德兩難問題”和“內(nèi)疚”的經(jīng)典生活例子。
《我不是藥神》不僅是一部精彩的電影,更是“道德兩難問題”和“內(nèi)疚”的經(jīng)典生活例子。程勇說:“就當還他們的?!边@是心理學中內(nèi)疚的影響后效。
還是先從電影開始說起。
“走私”是對的嗎?為什么?
“上有老下有小,為了掙錢救爸爸、養(yǎng)兒子,去走私”是對的嗎?為什么?
“將自己公司生產(chǎn)的藥定高價,維護自己的專利權”是對的嗎?為什么?
“生了重病,沒錢買正版藥,為了吃便宜藥,去走私仿制藥”是對的嗎?為什么?
“為了擺脫蹲監(jiān)獄的風險,幫助曾經(jīng)騙過病人錢的人掙錢”是對的嗎?為什么?
……
這些問題在我看《我不是藥神》過程中一個接一個冒出來,它們不好回答,甚至都沒有標準答案,因為它們涉及道德判斷。
如果不做以上所有的前提約束,只問一句“《我不是藥神》中程勇該這么做嗎?為什么”,會有多少種回答?
第一種答案:“因為這么做會被抓進監(jiān)獄了,不該做?!被蛘摺袄蠀巫屓プ?,他說沒風險、是好的,就做吧?!?/p>
只從行為的直接后果(會不會被懲罰)進行判斷,認為只要會受到懲罰就不該做,或只根據(jù)“權威”的說法進行判斷該不該做,這種答案反映的是“懲罰和服從定向”的道德判斷。
第二種答案:“自己能掙錢,救老爸、養(yǎng)兒子,也能讓老呂活下來,是可以接受的。”或者“掙再多錢被抓住就都沒了,不能做。”
依然只關注直接后果,但通過自己能否得到更多利益來進行道德判斷,先看自己是不是能拿到好處,再偶爾考慮到別人的需要(老呂有藥吃),這種答案反映的是“利己主義定向”。
第三種答案:“能讓病人吃上藥,讓病人給自己送錦旗,有何不可?”或者“走私是不對的,如果老爸和兒子知道,肯定也不會支持的,不該做?!?/p>
這個答案更加關注別人的需要了,弱化了自己掙錢的考慮,而是關注其他人贊成或反對的態(tài)度,通過“人際和諧與一致定向”來在別人面前塑造自己的“好人”形象。
第四種答案:“觸犯了法律,是不對的?!薄熬退憧梢宰觯惨邮軕土P?!?/p>
強調(diào)遵守法律法規(guī)、社會習俗,通過維護權威與社會秩序為行為做解釋。電影中局長強調(diào)“法大于情”,給出的就是這類答案。作為局長推崇社會秩序,也是無可非議的。
第五種答案:“即便還不被法律允許,也該做?!?/p>
既認識到法律的不允許,又認為應該做,給出這類社會契約定向答案的人,會意識到法律是一種社會契約,而契約是可以進行修改的。電影最后,藥被納入醫(yī)保,仿制藥有了新規(guī)定,程勇被減刑,就是既有法又有情的體現(xiàn)。
第六種答案:“為了病人的權利,為了讓大家吃上藥、好好活,該做?!?/p>
不僅考慮法律,而是認為有更高層次的準則可以遵循,基于普遍道德原則(道德的本質(zhì)),而不是具體的某項規(guī)定準則來進行的判斷。程勇得知警察在大力追查還要繼續(xù)賣藥,在警察舉槍相對時,他還要橫車攔警,只希望病人能帶著藥順利離開,這就是因為道德準則與法律有沖突,而他選擇“殉道”。
以上六種道德觀念,在科爾伯格的道德發(fā)展六階段中,是按成長時間順序挨個發(fā)展到的,意味著越往后就越“成熟”。并且,我并不覺得在道德判斷上應該有絕對的高下之分,有時受身份約束,有時受具體環(huán)境所限,人決定做出怎樣的行為是很難的,直接說“你不對”,是一個不負責的答案。
這些答案,是程勇的答案嗎?《我不是藥神》中,程勇為什么會這么做?
程勇選擇去走私藥,最初是“我要錢”,但是后來,他在不缺錢的時候,又去以成本價甚至賠錢賣藥了。
他說:“就當還他們的?!边@是一種內(nèi)疚。
當人們覺得他們的行為產(chǎn)生了不良的后果——無論這種因果是真實存在的還是主觀認為的——違反了自己的道德標準時,就會產(chǎn)生痛苦的情緒體驗:內(nèi)疚。
內(nèi)疚跟羞愧不太一樣。更多情況下,羞愧是“公開化”的情緒體驗。在老呂去世時,如果病人們紛紛像指責制藥公司一樣指責程勇,那程勇可能會感到羞愧。這是違反社會道德標準后社會環(huán)境壓力帶來的,嚴重者會導致懷疑自我、否定自我、逃避現(xiàn)實。而現(xiàn)實是,病友們都沉默著,程勇卻已經(jīng)內(nèi)疚得無地自容了,這種“私人化”的情緒是對自己不當行為的反思懊悔,敦促人做出補償。
一方面,程勇通過賣藥賺取了病人的錢,而不久后他卻要甩手不干,甚至讓騙子接手,這對病人是大大的不利,破壞了人際交往的互惠原則,對病友們造成了傷害。雖然無可厚非,但程勇也會猶豫這是道德規(guī)范所不接受的行為,激發(fā)了內(nèi)疚感。
另一方面,看到病人的痛苦,程勇也會痛苦,這種對他人情緒狀態(tài)的替代體驗——共情,也會引起內(nèi)疚。越是親近、相似的人,越是容易產(chǎn)生共情。在老呂剛找到程勇時,兩人生疏、不信任,程勇并沒有意識到老呂的痛苦,而在見過呂家的小寶寶、跟呂夫人喝過酒后,才在“生意伙伴”外多了點朋友身份。程勇最初對思慧也抱有其他想法,而在撞見、談論了幾句思慧女兒后,發(fā)現(xiàn)思慧帶女兒跟自己帶兒子有些類似:困難重重,但都在堅持。這些親近和相似,都讓程勇越來越覺得“我們是一條船上的”,越來越能感受到病人和家屬們的痛苦。越痛苦,越把這種痛苦歸因于自己的行為,之后就越容易體驗到內(nèi)疚。
內(nèi)疚會促使人做出補償。精神層面上的自責、道歉,物質(zhì)層面上的給撫恤金、折價賣藥,在老呂去世后,程勇出于內(nèi)疚,就做出了這些親社會道德行為對病人們進行補償。
內(nèi)疚能修復人際關系。一般病人會覺得程勇賺了錢開了廠,是個逍遙自在好不快活的受益者,但其實程勇并沒有那么快樂??吹教稍诖采铣圆坏剿幍睦蠀危牭剿銮鍎?chuàng)手術咬著毛巾依然令人肝顫的痛苦呻吟,程勇的內(nèi)疚大大削弱了“手里有錢”的快樂。而程勇的內(nèi)疚會使病人們感覺好一點,“我并不是一個人在痛苦,他也并沒有那么快樂”的看似有點“惡毒”的想法,其實可以促使同伴更親密和諧,相對有利于人際關系的發(fā)展。
其實補償也是能修復人際的原因之一,換句話說, 內(nèi)疚促使程勇進行補償,而補償又促進了他與病人們?nèi)穗H關系的修復。
“我相信今后會越來越好的?!碑敵逃抡驹诒桓嫦蠒r,他這樣說。
這一陣以來,“《我不是藥神》中到底誰做錯了”的討論熱度不減,這真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只能希望今后會越來越好吧,希望少點兩難、內(nèi)疚,多點共情、真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