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營洲
2008年4月29日,柏楊在臺灣去世,享年八十八歲。
記得在他八十五歲高齡時,我在電視上看到過他。當(dāng)時看上去,感覺他真的老了!只是這個老,不僅僅表現(xiàn)在相貌上,而是在精神上的。因為,這位寫了一輩子雜文的大師級人物,在接受記者采訪時,面對著廣大的電視觀眾,或者說是面對著海峽兩岸的全體中國民眾,竟然說了句這樣的話:“雜文有什么用啊!雜文都是偏激的語言?!?/p>
我覺得,這樣的話,出自柏楊之口,確實令人震驚。
柏楊的名字,之所以能被世人(國人)記住,就是因為雜文。當(dāng)年,一部《丑陋的中國人》,風(fēng)靡海峽兩岸,令無數(shù)華人幡然長考、警醒,并開始回顧歷史,審視自身,剖析人性,這不正是雜文的作用嗎?他的名字,之所以能被載入臺灣民主進程的“史冊”,也是因為雜文。許多人都清楚,如果沒有柏楊,沒有李敖,沒有雷震,沒有一篇篇犀利如匕首、投槍的雜文來喚起民眾,來呼喚民主,抨擊軍管,而今的臺灣,可能仍是蔣家王朝的統(tǒng)治……
他的一生,榮與辱,沉與浮,喜與悲,都與雜文休戚相關(guān)。用他妻子的話說:就是“十年小說、十年坐牢、十年雜文、十年著史”。
有論者稱:“1960年代,柏楊的雜文開創(chuàng)了中國文學(xué)史上空前的文體,用嬉笑怒罵來揭發(fā)社會問題,繼魯迅之后,對社會造成強大震撼。尤其甚者,魯迅屬于知識分子而柏楊則屬于無分階級的廣大人群。然而,正因柏楊模式雜文的敢言,觸犯了當(dāng)?shù)?,將他逮捕入獄,死刑起訴……”
寫到這里,不妨把柏楊那則“觸犯了當(dāng)?shù)馈钡亩涛母皆谶@里,看看雜文的力量吧。
1968年,柏楊的妻子在《中華日報》做家庭版主編,柏楊每天翻譯一則美國《大力水手》漫畫,在該報上發(fā)表。其中一則漫畫中有“fellows”一詞,可以譯成“朋友們”或“伙伴們”,但柏楊靈機一動,譯作“全國軍民同胞們”,于是整個漫畫就變了味……
兩個月后,柏楊被捕,以“叛亂罪”獲刑十二年……
一則一二百字的短短譯文,能讓自己坐上十二年大牢,能說雜文沒有力量?若雜文僅僅是些“偏激的語言”,并沒有戳到獨裁統(tǒng)治的痛處,人家父子能置天下之大不韙而大興文字獄嗎?像柏楊這樣一個拿起雜文做刀槍的人,怎么能說“雜文有什么用啊!雜文都是偏激的語言”呢?
印象里,他曾說過這樣的話:“雜文的力量匯聚在一起的時候,匕首就成了長矛,我們的長矛不是殺開一條血路,而是挑起一盞明燈,大踏腳步,闖入黑暗,驅(qū)逐黑暗,使光明得以普及?!?/p>
別的不說,這不就是雜文的“效用”嗎?
在柏楊去世的第二天,《羊城晚報》做了個“紀(jì)念專版”,其中有這樣一段文字:“作為一個激烈的世俗社會的批判者,柏楊恰恰不是一個悲觀主義者,他懷抱著深遠的理想,懷抱著提升中國文明的最真誠的愿望,憤世嫉俗,嫉惡如仇,從不姑息,絕不手軟。……自從1960年5月在《自立晚報》上寫專欄起,迄今已近半個世紀(jì),看看歷史的巨大變化,柏楊所指陳的那些文化病癥,并未銷聲匿跡,有些依然頑固,有些變本加厲,柏楊的意義無限深遠矣!我不敢說柏楊的精神不死那樣的大話,但我敢說柏楊的文章不死!”
的確如此,“柏楊的文章不死”。但,作為一個雜文家,在他說出“雜文有什么用”的時候,這只曾經(jīng)“帶箭怒飛”的大雁,其心,已經(jīng)死了。
【原載《湘聲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