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救護車跌跌撞撞。車上,爸爸的手依然溫暖,卻如紙一樣輕。一撒手,就會飄走。這雙手曾經(jīng)多么有力。
爸爸是八級鉗工。有一次給鄉(xiāng)鄰幫忙,沒帶鉗子,爸爸就用手,筷子粗的鐵絲一擰一擰,和用鉗子一般熨帖。這手還要使鋤頭。煤礦離家近,下班后,和這個煤礦的大多數(shù)礦工一樣,爸爸就成了農(nóng)民。下班回家,爸爸黑乎乎的手,會從同樣黑乎乎的工具袋里,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塊肉、幾個橘子,或者一本小人書、一個小陀螺,帶來一陣歡叫。
走夜路時,爸爸左手一個、右手一個,牽著我和妹妹,抓得緊緊的,稍一走偏,左拉右扯,我們就會緊緊跟在身邊,手被鉗得生疼,卻覺得安全。爸爸的手從不吝嗇。東家要焊個爐子,西家要補個輪胎,這手從沒猶豫過。
退休后,爸爸的手,依然有力。幾十次病危中,我揣摩爸爸病情的辦法,就是和他掰手腕。
就著病床旁的小臺子,我提醒爸爸準備,一、二、三,同時用力,還是我輸。我夸他,雄風猶在,可喜可賀。爸爸就得意地笑。在這樣的笑聲中,爸爸一次一次挺過難關(guān)。多么希望,每次他都贏。
爸爸的手和人一樣直白,不會表達。記憶里似乎從未接受過他詩意的撫摸。但我常常想起冬夜冷醒,這雙大手從床那頭伸過來,被子底下捧著我的腳。長夜,溫暖拂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