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晗
引子:英雄,才不是我們
N35°聽起來有些冷冰冰。在出發(fā)前,隊伍已把這條路定性為“英雄之路”——我們才不會覺得自己走了一趟什么地方就是英雄了,我們將要完成的路線串聯(lián)了騎行界大神李聰明、王勇的失蹤地,傳說中格薩爾王的女英雄之地巴毛瓊宗,1971年總參測繪會師的英雄地,還有為開辟新藏線而付出慘痛代價的英雄古道。英雄之路,是為了向那些真正的英雄致敬。他們在那片冰凍的、荒蕪的空地上沉寂了太久,但至少還有這么一小撮越野人沒有忘了他們。
出發(fā):車輛、隊友、路線,全對了
車隊一共7輛車,14人。7輛車中有5輛是不同年代的陸巡和普拉多,外加1輛牧馬人和1輛帕拉丁。整個行程里,大家都在拿牧馬人打趣——在青藏高原上,能善始善終的牧馬人的確少見。事實上,這7輛車全程最大的故障正來自于這臺牧馬人。在行經(jīng)無數(shù)條布滿巨石的河灘后,它的一只減振器脫落了。好在我們有比車輛更可靠的隊友。領(lǐng)隊“日隊”是“中國極限越野聯(lián)盟”的發(fā)起人之一,成功穿越過各大無人區(qū),提前做了大量的功課,把路線、路況和天氣研究得徹徹底底;牧馬人的車主“成隊”亦是越野穿越的行家里手,減振器掉鏈子對于牧馬人來說簡直不算個事兒;還有修理廠老板“滿哥”,所有車輛的行前整備、歸來后的檢修,尤其是行程中各種突發(fā)狀況(比如脫落的牧馬人減振器)都被滿哥完美解決。海拔5000m以上,滿哥可能是唯一的修車工。
“路線”的內(nèi)涵并不是有多難走——“無人區(qū)”這3個字所代表的惡劣路況不言自明,“英雄之路”的路線在于它將比其他穿越者所走的“北北線”有更多的意義?!叭贞牎苯o出的路線規(guī)劃,第1個元素就是安全,能讓全隊安然無恙地完成穿越,同時還有備選的應(yīng)急方案,第2個元素就是意義,如何向那些長眠于此的英雄致敬。在車輛、隊友和路線“全對了”的前提下,車隊在春寒料峭之際一路向西出發(fā)了。
入場:一場聯(lián)歡
從五星級酒店進(jìn)入到冰封的阿爾金山絕非易事——當(dāng)然比起后幾天“煉獄”般的待遇,這些都算不得什么。難的不僅是搓板路和松軟的沙地,還有每個車所攜帶的400L以上的燃油和更重的物資。重載越野,是大多數(shù)駕駛員此前從未遇到過的難題。沖刺、減速的時機都需要重新拿捏,車輛重心的變化更需要摸清規(guī)律,不然在陡峭的山路上翻車太容易了。
翻越了昆侖山脈中的無數(shù)溝溝坎坎之后,大塊的平地出現(xiàn)了。零星的藏野驢逐漸變成成群的藏野驢和巖羊,然后越來越多的野牦牛、藏羚羊相繼出現(xiàn)。它們好奇地打量著我們這群不速之客,膽子大的徑直跑過來一探究竟。這是阿爾金山為我們準(zhǔn)備的歡迎聯(lián)歡會。
但是阿爾金山用來迎接我們的,并不只是動物大聯(lián)歡。有水的和沒水的河道開始出現(xiàn),河道里并不是沙礫也不是淤泥,而是動輒臉盆大的石塊,它們大多被凜冽的風(fēng)和幾萬年的水流沖刷得珠圓玉潤。車隊數(shù)次繞行1h以上,只為橫渡一條寬不過5m的干涸河道。幾小時過后,我們終于被又一條河道難住了——顯而易見的是,這回我們無路可走。14名隊員都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但是大家在一堆巨石旁凝視了半天,除了搬走石頭,徒手在海拔4000余m的高原上修出一條通路外沒有想出別的辦法。這條河,叫那棱格勒河。在敲下這些文字的時候,萬能的google才告訴我那棱格勒河有一段被稱為“死亡谷”,也有人叫它“地獄之門”,是世界5大死亡谷之一。如此看來,那棱格勒河對我們還算友好。
修路用了兩個多小時。好在在大家的通力配合和隊員們精準(zhǔn)的駕駛技巧下,沒有車輛在這個寬20m左右的河谷中受到損傷。修路幾乎耗盡了隊員們?nèi)康捏w力,每個人都?xì)獯跤?。大家都意識到,此后的路怕是越來越難走了。
事實正是這樣,因為前邊不遠(yuǎn)就是可可西里的地盤。
變臉:“萬山之王”的樣子
“萬山之王”,是藏語中對可可西里的描述。
過了那棱格勒河,一時沒有什么再能攔住去路的河道。但是,本來荒涼中帶著一抹綠色的、廣袤的棲息著各種野生動植物的大地變得一片雪白。海拔一路攀升,我們行駛在雪線之上。遠(yuǎn)處看,我們就是在雪山交錯處移動的幾個黑點,誰也看不出這是車輛還是牦牛。野生動物變得越來越少,唯一邂逅的是幾頭被族群趕出來的落單野牦牛,怒氣沖沖地凝視著我們,然后轉(zhuǎn)身消失在白茫茫之中。
天黑之后,陷車變得愈發(fā)頻繁。同樣的隊伍,兩個月前在烏蘭布統(tǒng)的雪窩子中玩得不亦樂乎,而此時卻在可可西里邊緣的雪原上進(jìn)退維谷。天色早就暗淡了下來,但漫山遍野的積雪在月光和車燈的照耀下并不會顯得黯然失色。那座“萬山之王”可可西里山,早就在視線之內(nèi)了,可就是那么遙不可及。事實上,接下來的幾十個小時我們的一舉一動,每一次陷車救援、每一次在帳篷里的寒顫,都是在這座大山的注視下完成的。
這一晚,氣溫低于-30oC,宿營地海拔5000m。即便是在昂貴的睡袋的包圍下身體并不會感覺多冷,但瞪著眼睛看著帳篷內(nèi)結(jié)的厚厚的一層白霜,我一直在思考自己是否是一塊冰凍的肉——這種思考一直持續(xù)到再次出發(fā)。
“凍肉”并不是一個值得思考的深刻問題。在無人區(qū),值得思考的事情還有很多。理性派一直在思考如何發(fā)揮出車輛的最佳性能,感性派一直在思考生命以及自然的終極奧義。有時候理性和感性一交叉,就會成為“質(zhì)疑派”——路到底該怎么走,飯到底該怎么吃,營地到底該怎么搭建,都可能成為爭執(zhí)的話題。好在質(zhì)疑歸質(zhì)疑,全隊對隊長的權(quán)威性是沒有任何疑問的。而面對不同派系的種種思考,無人區(qū)也在接下來的幾天內(nèi)逐漸給了所有人答案。
答案:真正的英雄
如果一個人只是做到了別人做不到的事兒,完成了一件壯舉,他就是英雄了么?
如果一個人為了完成自己的夢想堅持不懈,甚至為此付出生命,他就是英雄了么?
車輛顛簸在神山的懷抱中,此刻的質(zhì)疑又多了一個。在勒斜武旦湖北岸,狂風(fēng)呼嘯著給了我答案:
堅持自己的夢想并為此而持續(xù)努力,而且他的行為對別人起到了啟示的作用,有人會跟隨著他的足跡繼續(xù)前行,這就是英雄。
這,就是李聰明。
聰明哥的ID叫做“孤獨騎者”。從1989年開始,他騎遍了中國的所有角落,并完成了12條進(jìn)藏線路的穿越。2014年10月,李聰明由界山達(dá)坂踏上挑戰(zhàn)N35o的征途,此后他就失去了聯(lián)系,失蹤至今。1年半以后(2016年4月),老男孩車隊(亦是本次車隊)在穿越過程中經(jīng)過勒斜武旦湖時偶然發(fā)現(xiàn)一輛破損的自行車、一臺相機和零散的行李,從此確定了李聰明的失蹤地點。相機內(nèi)的最后一張照片拍攝于2014年12月11日,此刻他的偉大征程已經(jīng)完成了大半——可惜沒有后來了。
還有一個英雄,叫王勇。這也是一位資深驢友,2016年11月騎著單車由雙湖進(jìn)入羌塘。5個月后,來自北京的兩個騎行驢友在向陽湖冰面發(fā)現(xiàn)了一輛滿載行李的自行車,從此確定了王勇的失蹤地。
即便駕駛著性能強大的越野車,我們也是費了好大的時間和力氣才到達(dá)了兩位英雄止步的地方。我們是英雄么?其實隊伍里的14個人就是庸俗不堪的都市里的凡夫俗子。但這些凡夫俗子還算不甘于平庸,大家都覺得,真正的英雄不應(yīng)該不聲不響地消失在荒原中,然后被人們逐漸忘記。他們值得我們跑上幾千公里,為此經(jīng)歷一些困難甚至是危險,只為來到英雄止步的地方,為他們立一塊碑,找一找他們的遺跡,再給別人講一講英雄的故事。
“無人區(qū)”里從此多了兩個坐標(biāo)點:李聰明失蹤地和王勇失蹤地。這將是后續(xù)的穿越者到此駐足,甚至特意繞行此地的一個重要理由。
但我們還將繼續(xù)前進(jìn),同樣有很重要的理由。請期待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