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我去一個老友家作客,在聊到數(shù)十次進藏采訪時,老友忽然說起一個我們都熟悉的領(lǐng)導(dǎo)。他說那個人真好,厚道。我心下暗暗詫異,因為我對那人的印象可不好,感覺是個沒啥能力、只會說套話的人。老友回憶,20世紀(jì)90年代他們?nèi)ノ鞑剡呹P(guān)拍一個大型紀(jì)錄片,路很爛,保障他們的吉普車一路走一路壞。他抱著試試看的心情打電話給那個領(lǐng)導(dǎo),不想領(lǐng)導(dǎo)聽了后馬上說:“用我的車保障你們,你們的安全很重要?!闭f罷立即把自己的豐田越野派給了攝制組。
那我為什么對他印象不好呢?話說也是下部隊采訪,我在某個演習(xí)場地遇到他,一見面他就把我叫成“襲山山”。當(dāng)有人婉轉(zhuǎn)提示是裘山山時,他擺手說,“襲”山山我還能不認識嗎?
可是面對老友的感慨,我不好意思再吐槽了。我知道那路有多險,他能立即把自己的車給攝制組,說明他的確是個厚道人。而且老友還說,其他下屬也反映說,他是個經(jīng)常幫下面解決困難的領(lǐng)導(dǎo)。
由此可見,人絕不是單一的好或單一的不好,只是由于我們不能獲得完整的信息,便容易以偏概全。也許時間才是修正我們眼光的精密儀器?
記得我三十出頭那年,當(dāng)時孩子小,工作重,過得很辛苦。一天黃昏,我正忙著做飯的時候,來了一對中年夫妻。他們說是經(jīng)朋友的朋友介紹來找我的,我只好關(guān)了火,請他們進屋坐。原來他們的兒子馬上要從軍校畢業(yè)了,想托我?guī)退麄儼褍鹤臃值匠啥迹灰テh的部隊。我一口回絕,說我沒這個能力。我說既然考了軍校,就應(yīng)該有吃苦的思想準(zhǔn)備,去部隊鍛煉一下沒什么不好。
我一邊說一邊變得煩躁,鍋里是炒了一半的菜,旁邊是臟兮兮的兒子,真恨不得他們馬上離開。然而他們就是不走,反反復(fù)復(fù)地說著這幾句話——兒子身體不好,受不了太艱苦的生活,請我?guī)蛶兔ΑN抑缓谜f我去問問,兩個人馬上眉開眼笑,立即從地上拿起旅行袋往外掏東西,仿佛交訂金一般。
我一下就火了,大聲說不要這樣,可是大媽把我按在沙發(fā)上,大叔往外掏東西,我完全沒有辦法。其實,就是兩瓶白酒和七八個梨子。他們走后,一個梨子從茶幾上滾了下來。故事還沒完。第二天,我去商店看了下酒的價錢,然后按他們留下的地址寫了封信,義正詞嚴(yán)地說我不會幫這個忙的,也希望他們的兒子勇敢一點,不要讓父母出面做這樣的事,連同錢一起寄了出去。
過了這么多年,想起這事我還是心生愧疚。不是說我當(dāng)時應(yīng)該幫忙,而是我的態(tài)度不對,我太不體恤他們了,那么生硬,那么輕蔑。我至少應(yīng)該安撫他們一下,多給他們一些笑容。他們很可能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趕過來的,東問西問問到我的地址,拎著那么重的東西來求一個年輕人,可我“義正詞嚴(yán)”地拒絕了他們。
為什么要過這么多年,我才能明白?很多心境和感情,我們總要在多年以后才能體驗,有的或許已轉(zhuǎn)化成生活的禮物,有的則鑄成一生的遺憾。
(摘自人民網(wǎng) 圖/劉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