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寧
攝影史像一片幽深的天空,無數(shù)的繁星將其點綴得燦爛無比,而這其中最璀璨奪目的除了攝影的誕生之外,還有藝術鑒賞領域里頗多的趣味。這趣味,波折而又充滿了無窮的奧秘,一切并不是一成不變的一潭死水,而是流經(jīng)山川,清榮峻茂,奇險無比。
在《人的境況(3)》中,我們清楚地分析了真正的攝影品評的內核,我們也對不同的攝影層級進行了一個清晰的分析,回歸生命,回歸到這樣一種狀態(tài):那就是每個人在攝影作品中發(fā)現(xiàn)他對這個世界的規(guī)定,發(fā)現(xiàn)他對其他人的要求,這就是康德主義的攝影鑒賞。
而除此之外,我們不得不回顧整個攝影歷史的發(fā)展過程,看一看,從物質材料的模擬復印,到視覺呈現(xiàn)的不同刺激模板,最后再到回歸生命的精神式攝影鑒賞,一切是如何發(fā)生著變化,又是如何隨著人類文明演變的。
達蓋爾,毋庸置疑,這個銀版照相法的發(fā)明者,給菲林提供了一種定義,也許從另外一種角度上,提供了一種這個世界的復印機,他清楚地把握了將世界復現(xiàn)在膠片上,并且?guī)Ыo這個世界的方式,這樣一種純粹的現(xiàn)實世界走向,如果我們問它的內在原因是什么?我們可以給這樣的歷史變化內在原因一個名字,那就是生命精神。生命精神是藝術發(fā)展的主宰,實際上決定了人的思考方式、創(chuàng)作方式和鑒賞方式,藝術本身雖然是建立在物質材料之上的,但是它的內核卻是精神,畢竟,不論觀賞者本身,還是創(chuàng)作者本身,都是帶著思維參與其中。
生命精神在這個過程中經(jīng)歷了三個階段:物質階段、視覺階段和精神階段。精神階段是生命精神推究發(fā)展的最高階段,是生命精神按照其發(fā)展規(guī)律進行展開的最終階段。到精神階段,我們才可以說,攝影最終完成了它所有的建構,走向一種成熟的形式,而不是純粹的一種機械,也不是一種純粹的記錄,它帶著對這個世界所有的預期走向這個世界,展開了它自己。
這個世界,從來不是沒有規(guī)則的,也從來不是混亂的,從來不是無章法的,也從來不是平白無故的,一切都按照它自己的內在理路完成了其現(xiàn)實化,而這種現(xiàn)實化恰恰就是人本身的自由之所在,不論是自由地創(chuàng)作和打造,還是自由的理解和鑒賞。
攝影術的誕生為物質階段創(chuàng)造了一種基礎,攝影師在人像的創(chuàng)造方面完全淪陷在了繪畫的pose模仿中,畫意攝影可以說是繪畫綁架攝影,也是攝影必須經(jīng)歷的一種階段,那就是來自于其他藝術形式的滋養(yǎng),在這個時期,當然也不乏形式上的創(chuàng)新,但就時代來說,畫意攝影時代就是一個攝影史上的物質時代。一個模特,一架機器,完整地模擬現(xiàn)實,對現(xiàn)實進行一個模板復制,一切都把握地那么精準,攝影與其說是藝術,不如說是科技。其實,物質時代的攝影,從沒有消失,也不可能消失,回過頭來看我們身邊跟拍照有關的任何東西,完美曝光后呈現(xiàn)出來的最佳副本,有哪個不是可以歸入物質階段的攝影,物質階段恰恰是攝影最基礎的功能之一,正如衣食住行不會消失,作為物質狀態(tài)存在的攝影與人永遠相關。
沒有人能逃得出歷史的周期,但是我們在歷史之中并不是旁觀者,我們有意或者無意中都見證了自己的變化。
時間一轉,格局一轉,當生命精神覆蓋了整個攝影,天宇低垂,黯淡無光。當畫意攝影統(tǒng)治了攝影,愛默森的自然主義攝影便在角落里跟著歷史的潮流轉瞬間占據(jù)了新一代攝影的視域。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攝影初創(chuàng)時期無人風景的夢幻感,早起肖像做作的紳士氣派在這里消失得無影無蹤,評論家和創(chuàng)作者的視角都跟著沖向了自然主義攝影,時代的潮流恍然之間轉向,恰恰是生命精神本身出現(xiàn)的轉向,從一個角落里擴展出來,最終成為一種絕對性的潮流。在物質時代,自然主義攝影雖然也脫離不了自然物質,但是由于在表現(xiàn)方式上更加自然,擁有更多人和自然和諧相處的要素,所以仍然可以稱得上一場革命。
物質時代的聚焦是古典時期攝影的主題,這個時期的生命精神還在躁動著,但并沒有鋪展開來。
雖然,卡梅倫不斷減少畫意痕跡,并且開始灌注更多情感,埃蒂安·卡爾雅也在不斷進行藝術化人像的創(chuàng)作,但,古典時代的大廈并沒有完全被拆除,一切,慢慢涌動著,給生命精神不斷清理道路。
生命精神的變動不斷影響著時代,不只是時代中人的需求、愛恨、探索,還有創(chuàng)造、夢想和顧忌,戰(zhàn)爭的挫折給文明添加了許多彷徨,而生命精神也由這個世界的苦難和哀傷被傳遞到每個人的內心,人人借由生命精神通向這個時代人的本質,而每個人也通過時代完成了對自己的定義。
19世紀末20世紀初,攝影的古典時代走向了盡頭,正如1891年倫敦攝影學會因評選展覽作品出現(xiàn)的分歧,連環(huán)會誕生了。在這個過渡階段,倡導印象風格的分離主義也誕生了,視覺時代悄悄地在人的心中綿延起來。視覺時代中,創(chuàng)作者和評論家不只是局限在一種還原,而是呈現(xiàn)出對視覺不斷的突破,不斷形成新的流派,新的流派不斷被打倒,不斷地解散,這種門派的更替恰恰是視覺時代的典型特征。在這個時代里,潮流變得比精神重要,風格變得比內涵重要。任何時期,這種視覺時代的震蕩再怎么變化,我們都需要把他們稱作視覺時代。藝術的內核是精神,是生命精神,而在物質時代和精神時代的交界口上,視覺時代當仁不讓地出現(xiàn),這是必然的,也是從物質到精神、從低級到高級的必然過渡和補充環(huán)節(jié)。
戰(zhàn)爭、對抗、利益、苦難、矛盾,人類生活中最不美好的畫面,人最柔軟的內心不忍面對的場景,攝影人有勇氣去揭露,而物質、記錄階段與精神、反思階段在此存在一種重疊,生命精神上升到這個主導的時代,是兩次世界大戰(zhàn)對整個世界的摧殘。這兩次世界大戰(zhàn)是工業(yè)和科技迅速發(fā)展的時代,也是苦難和災難將人類置于毀滅邊緣的時代,直接面向人類的“苦”、“憂”、“操心”、“情緒”、“生”和“死”,生命精神在精神階段到來時完成了它自身展開的完全代碼。從我們最熟知的克萊因的《槍》這幅作品上,我們就能看到,紀實這時候帶給人的實質感覺其實是精神的震撼。當精神取代物質成為一副照片的本質時,我們這時候就可以直觀生命精神,而了解生命精神是什么,恰恰是讓它幫助你在欣賞時看到真正的人的本質,也就是我們給自己下的定義。
到此,我們才能說,我們了解了如何鑒賞,了解了什么是攝影鑒賞。
從攝影術和畫意攝影時代的物質階段,到19世紀末的視覺階段,再到兩次世界大戰(zhàn)后的精神階段,生命精神真正完全展開了它所有的要素,表達出它自己的全部可能。在攝影建構上,我們才從本質上了解了人的境況,了解了藝術本身要帶給我們什么,了解了我們如何規(guī)定我們自己。而當我們回看20世紀的諸多潮流,不論是f64,還是別的,我們就真正知道,在這三條路徑上,每個時代又怎么在生命精神的驅動下表現(xiàn)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