絨絨
我從小最怕和別人比。
無非是比誰穿的衣服好看,誰的零花錢多,誰家親戚又從一個很遠——遠到不知道叫什么的地方寄來了禮物……
小時候,我家的生活不寬裕,又沒有一個住得這樣“遠”的親戚,所以我總是那個在一旁羨慕其他人的、性格有些孤僻的小女孩。有時候我挺討厭這樣的自己——既對這種無聊的攀比感到不屑,又暗自難過于自己著實沒有一項可以拿得出手的東西去和其他人比。
后來我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有一項別人都比不上的技能——畫畫。小時候我也沒上過什么特長班,就是在美術課上跟著老師一筆一筆地學出來的。
后來,美術老師看我在畫畫上頗有些天賦,就讓我?guī)退鲆恍┦虑?。比如,學校的公告欄需要經(jīng)常換板報,下午放學以后,老師就帶著我把原來的板報擦掉,用各種顏色的粉筆畫一版更加多彩、漂亮的板報出來;再比如,學校里舉辦一些小型的美術比賽,老師會讓我過去幫忙畫畫海報。
慢慢地,我發(fā)現(xiàn)自己再也不是曾經(jīng)那個只會躲在角落里羨慕別人的小女孩了。每次畫完學校的板報,同學們第二天一早看到躍然于黑板上的畫面,就會像他們曾經(jīng)討論衣服、零花錢和禮物一樣,圍到我身邊,追問我是如何畫得這么好看的。
究竟是怎么畫出來的呢?
也許是因為好勝,所以每次美術課,我一分一秒也不敢放松,每一道線條仿佛都在我的腦袋里構思了半個世紀。放學以后,我會買彩色畫筆和繪畫本畫畫;繪畫本畫完了,就偷偷趴在窗臺上,用畫筆把窗臺涂得五顏六色。因為我覺得,人這一輩子,總應該有一樣拿得出手、逢人便可炫耀的特長吧。
后來一次機緣,美術老師幫我報名參加了全市中小學生美術大賽。我還記得我的參賽作品是一幅畫鷹的國畫。為了畫好這只鷹,我足足用了兩個月的時間來練習。每天放學以后,我就一個人跑到畫室,一遍又一遍地畫。
美術老師對我說,畫一只鷹,最重要的是畫好鷹的眼睛。于是我跑遍了小鎮(zhèn)的書店,問店員:“有沒有關于鷹的圖畫書?”“有沒有更多關于鷹的圖畫書?”那段時間我覺得自己認識了世界上所有的鷹——它們的品種、它們的羽毛和它們的眼睛。
參加比賽的時候,我一點也不緊張,因為我可是做了足足兩個月的準備?。〉却Y果的日子是煎熬的。教室與畫室隔著一個操場,到了快出比賽結果的那幾天,每次課間休息的10分鐘,我都第一個沖出教室,飛快地跑過操場去對面的畫室問老師:“我得獎了嗎?”
我得獎了嗎?我沒有得獎。
這著實令我難過了一陣子。相較于“我為什么沒有得獎”,更令我無法釋懷的,也許是“為什么我明明那么努力,卻還是比不過別人”。
后來,老師發(fā)現(xiàn)我去畫室的次數(shù)少了,畫板報也不積極了,分明變回了曾經(jīng)那個躲在角落里、性格有些孤僻的小女孩。他得知緣由后,叫我去畫室。我一進畫室,吃了一驚。老師顯然是有備而來的,我看見那些我曾經(jīng)畫過的鷹,一張一張地鋪在畫室的地板上,像是等待我檢閱一般。
老師讓我先看第一張,然后跳過中間的無數(shù)張,直接看最后一張,問我有什么區(qū)別。區(qū)別顯而易見——與最后一張畫里有些睿智與兇猛的鷹相比,第一張畫里的鷹簡直像一只剛剛出生、丑陋又可憐的小雞。
我終于明白了“比較”的意義。我們是應該“比”,但不是和其他人看上去的華麗與優(yōu)越比,而是與曾經(jīng)那個幼稚與彷徨、脆弱與迷茫的自己比。
我再回過頭看自己曾經(jīng)畫過的鷹,原來真的每一滴墨、每一張紙都沒有浪費;回過頭看自己走過的路,原來真的每一步都算數(shù)。每一分努力和徘徊時的焦灼,都是為了邂逅一個更好的自己。
而我們也終將如愿以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