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斯來

兩個月前，一部根據(jù)漫畫IP開發(fā)的青春劇集《快把我哥帶走》走紅網(wǎng)絡(luò)，這部講述兄妹親情、青少年日常生活故事的暖心劇集，由出生于1997年的曾舜晞和孫千主演。最終，這部劇獲得了超過13億的播放量。8月17日同名電影上映，10天后累計票房超過2.7億元，成為同期的票房黑馬。

曾舜晞—劇中飾演脫線又暖心的哥哥，塑造了一個新時期少年的形象。而就是這樣一部沒有“初戀”情結(jié)、主要聚焦親情的劇集，打中了90后的痛點?！斑@是一種共同的情感，幾代獨生子女政策下來后，很多現(xiàn)已做父母的人看完后會想‘有個哥哥很好。親人的情感紐帶相比虐戀的愛情會更動人。”《快把我哥帶走》網(wǎng)劇制片人黃星對《第一財經(jīng)周刊》說。

每一代的青春都需要自己時代的標志性少年形象，而青春劇，是二十多年來持續(xù)為大眾制造少年偶像的電視產(chǎn)業(yè)中最穩(wěn)固的一個類型。反過來，新一撥少年偶像的興起，也意味著，長盛不衰的青春劇已經(jīng)找到了打開95后、00后興趣大門的方法。

1997年，由郝蕾和李晨主演的電視劇《十七歲不哭》紅遍全國。這部劇講的是一群高中生高一的故事，李晨飾演的學霸班長和倔強而爽利的女同學郝蕾成為少女少男的夢中情人。第二年，導演張一白執(zhí)導的由徐靜蕾、李亞鵬主演的《將愛情進行到底》，成為中國內(nèi)地第一部“青春偶像劇”，并捧紅了劇中的幾位主演。

帶著特定時代特征，這些1990年代末的偶像們唱著1990年代中學生、大學生唱的歌，穿著1990年代的服飾，卻擁有著青春固定的迷茫、熱情和沖動，也成為一代人心中的少年。

但這段故事的確太久遠，直到2013年，趙薇執(zhí)導的電影《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上映后，青春校園類的作品才又熱鬧了一番。但主要仍然是電影，愛奇藝剛剛開始制作《最好的我們》時，國內(nèi)已經(jīng)很久沒有出現(xiàn)講述平常高中生活的連續(xù)劇了。

愛奇藝副總裁、自制劇開發(fā)中心總經(jīng)理戴瑩還記得，那時網(wǎng)劇剛剛興起沒多久，主流還是電視臺的都市或古裝劇，但互聯(lián)網(wǎng)上，年輕人正在悄然聚集，要吸引他們，顯然是青春校園類題材最為合適，但當時類似題材的劇集，只有小糖人傳媒2014年制作的周播劇《匆匆那年》，如今以少年感出名的白敬亭正是通過飾演這部劇的男二號出道。2014年橫店“文龍獎”現(xiàn)場，戴瑩遇到了小糖人傳媒的團隊，聊天時，戴瑩聽說他們正好在做《最好的我們》，雙方?jīng)Q定合作后，整整籌備了兩年，直到2016年《最好的我們》才上線。

《匆匆那年》的故事并不復雜，講的是一個平凡女孩耿耿和學霸余淮從相遇到相戀的故事，題材看著有些老套，甚至有當時《十七歲不哭》的影子。但這部劇里有久違的簡單，無論是開學軍訓、參加校慶、文理分班、家長會甚至考試作弊，都像年少時發(fā)生在自己身邊的故 事。

剛剛成年的劉昊然成為“少年”的代名詞，他在這部劇中飾演陽光開朗、性格大大咧咧的“余淮”。拍攝時他剛剛高中畢業(yè)，還是個新人，沒有接受過科班訓練，但他帶著年輕的毛糙，平日性格也活潑，喜歡逗人，余淮對他來說就是本色演出。

“這種高中生青春片，就盡量去找符合角色年紀的演員。因為本身跟他現(xiàn)在的經(jīng)歷類似，能有比較強的共鳴。所以塑造那個人物的時候會比較鮮活一點，觀眾也會覺得真實?！贝鳜摳嬖V《第一財經(jīng)周刊》。

《最好的我們》成了當年的黑馬，在愛奇藝的播放量超過了20億，豆瓣評分為8.8分。而新一代的少年們看起來比起李亞鵬年代的男孩們更加稚嫩、無辜，更“人畜無害”。

市場看到了這類題材的價值。到了2017年，騰訊視頻和華策“劇可愛工作室”合作推出了《致我們單純的小美好》，愛奇藝上線《最好的我們》的姊妹篇《你好，舊時光》。兩部劇的播放量都超過10億。

嚴格來說，《致我們單純的小美好》應(yīng)該是偶像劇，而不是青春劇，因為它更多聚焦的是男女主角的愛情，而非對他們生活的描摹?！熬褪侵v一個比較普通的愛情故事，在這個故事中，把追愛和勇氣做到極致。”《致我們單純的小美好》制片人戴璐告訴《第一財經(jīng)周刊》。這部劇在戴璐看來是“甜寵喜劇類”，而且女性向明顯，講的就是一個平凡女孩陳小希靠著自己的鍥而不舍，追到了“男神”江辰的故事。

這是戴璐制作的第一部劇，當時這個IP在公司內(nèi)評級并不高，在6個等級里排名倒數(shù)第二。但戴璐自己非常喜歡原著小說，“就是很甜很有趣，看的時候就會微笑”，在她的強烈建議下，最終公司通過了這個項目。

《致我們單純的小美好》啟用的完全是“素人”。接受《每日經(jīng)濟新聞》采訪時，戴璐表示演員片酬只占到了劇目制作費用的10%，男主角胡一天片酬總共是20萬元，而剪輯師是5萬元一集，是一般電視劇剪輯的5倍。“這一代90后、00后年輕人大部分是看美劇、看韓劇長大的，在視覺方面，審美上有很高的要求，所以我們做網(wǎng)劇品質(zhì)上是去靠近電影和國外好的電視劇?！贝麒凑f。

《致我們單純的小美好》和《最好的我們》不同，前者情節(jié)更簡單，雖然看著更加不現(xiàn)實，但戳中了很多人的少女心?！捌鋵嵕褪窃趧±飳崿F(xiàn)了很多女孩的夢想。平常生活中大家做不到的，可能沒有那么勇敢去堅持的，陳小希代表女孩們做到了。”戴璐此前接受骨朵傳媒的采訪時說。

這或許也是為什么這類劇集里的少年比起1990年代的青春劇偶像們看起來更稚嫩的原因，劇情更多放在了“初戀”這件事上，青春問題中更重要的“成長”和學習如何面對“成人世界”卻不在少年們需要處理的青春問題之列。

同期的《你好，舊時光》希望稍微增加一些復雜性，它的故事不再如《最好的我們》那樣，聚焦于兩個主人公，而是放大到了家庭、學校，女主角余周周的個人背景也更加復雜，她在單親家庭長大，還要面對外婆病重、舅媽和母親之間的重重矛盾，男主角林楊更多是一個守護者“小太陽”的角色。

《最好的我們》之后，戴瑩并不想做一個同類型的劇目，在她看來這樣很容易引起審美疲勞，而《你好，舊時光》實際上是一種“微創(chuàng)新”。“在尊重小說的基礎(chǔ)上，我們做了一個群像，在群像以及多社會層面上刻畫比較多，不光是描述校園，還有家長、老師，所以層次更加豐富，人物也更加立體，這是《你好，舊時光》跟其他青春片不一樣的點。”戴瑩說。

這是一種趨勢，戴璐也表示，她并不會制作《致我們單純的小美好》續(xù)集?！靶∶篮梦乙呀?jīng)做到能力范圍內(nèi)的極致了，除非有特別有趣和不一樣的設(shè)定，不然我不會再碰校園題 材?！?/p>

另一家視頻網(wǎng)站優(yōu)酷走的是現(xiàn)實路線，它推出的青春劇《春風十里，不如你》（以下簡稱“《春風》”）和《給我一個十八歲》（以下簡稱“《十八歲》”），原著是作家馮唐的成名作《北京，北京》和《十八歲給我一個姑娘》。監(jiān)制李基業(yè)的上一部監(jiān)制作品是古裝正劇《大軍師司馬懿之軍師聯(lián)盟》?！洞猴L》一劇的播放量最終超過了50億。

《春風》和《十八歲》兩部劇的主人公不再是少女，而是青春期的少年，而且兩部劇對性這件事并未避諱。監(jiān)制李基業(yè)最關(guān)注的就是“真實”，而在青春中，性和愛的沖突就是這種真實的體現(xiàn)，它絕對存在，并且會對所有人都產(chǎn)生影響?！皩τ谝粋€男孩來說，他愛上了誰，對誰有性沖動，他又覺得在中國的教育體系里性是臟的，愛情如此美好，性沖動又難以克制，你不覺得這很有戲劇沖突嗎？這是現(xiàn)實，這就是每一個男孩在那個年齡段的時候必須得去面對的問 題?！?p>

這種沖突，實際上會決定主人公接下來的行為走向?！妒藲q》一劇中，男主角秋水喜歡女主角朱裳，但又被另一個女孩翠兒糾纏。他偶然知道了自己崇拜的“老流氓”孔建國和朱裳母親田雨之間的復雜關(guān)系：田雨是孔建國大哥的妻子，孔建國第二天要去決斗，但田雨用身體留下了他。李基業(yè)認為，這段情節(jié)讓秋水思考：性到底可不可以去化解一些東西？

“在他看到田雨和孔建國因為不倫、性、愛情、第二天的決斗，產(chǎn)生真實情感的時候，對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有巨大的沖擊，直接影響到他第二天怎么面對翠兒和朱裳。當你發(fā)現(xiàn)了他后來行動的來源，發(fā)現(xiàn)了上一代人種下的前因，你才能理解為什么主人公有后來的動作。所有人物之間產(chǎn)生的聯(lián)系是極其復雜的，這種復雜就是你我生活的現(xiàn)實世界?！崩罨鶚I(yè)說。

無論是愛奇藝的“振華中學姊妹篇”（《最好的我們》《你好，舊時光》），還是優(yōu)酷的馮唐兩部曲，講述的都是70后到90后的故事，多少帶著懷舊的濾鏡。但95后、00后逐漸成年，而這些Z世代（指1990年代中至2000年后出生的人）作為互聯(lián)網(wǎng)和社交網(wǎng)絡(luò)的一代，感興趣的話題更為廣泛。

黃星在十多個IP中選中了《快把我哥帶走》，這也是他自己看的第一部國產(chǎn)漫畫。最初只是覺得名字有些“賤賤的，很好玩”，加上題材也很新鮮，在他看來，這就是00后的現(xiàn)實生活。企鵝影視正好也想挖掘年輕人的市場，二次元就成了一個突破 點。

改編難度是巨大的，漫畫是一個個單獨的短篇故事，控制在一頁之內(nèi)，幾十秒就能讀完。連續(xù)劇則是提取了漫畫的人物，重新整合了故事線和人物前史，過于夸張的情節(jié)仍用漫畫插入。最為關(guān)鍵的是，要“怎么把握當下”，真正把年輕人說話和生活的方式融入到劇中，而非單純堆砌熱門的段子。“我們總結(jié)，年輕人說話是不好好說話的，明明是問的這個，但是偏偏用另外的方式回答?！秉S星告訴《第一財經(jīng)周 刊》。

其實從這幾年韓劇的變化也能看到，雖然都是愛情劇，但已經(jīng)開始反傳統(tǒng)。2016年，韓國的《W-兩個世界》就已經(jīng)開始有突破“次元壁”的情節(jié)，之后火爆的《孤單又燦爛的神-鬼怪》直接開始和異世界交流。至于純粹“甜寵”的愛情劇和男主人設(shè)，也開始不按常理出牌，比如今年的《金秘書為何那樣》和《我的ID是江南美人》都是漫改劇，男主角一個是自戀狂，一個是毒舌，再也不是早年韓劇中常見的暖男了。

愛奇藝的《同學兩億歲》和《我和兩個他》也是偏漫改風格，還沒上線的青春片《我在未來等你》則用了平行世界的概念：33歲的自己穿越回了跟17歲的自己平行的空間，然后當了自己的老師。

而青春劇也走出了一條不迷信流量和IP的路，新人和素人演員越來越多被啟用?！蹲詈玫奈覀儭放臄z時，劉昊然還是個新人，但這不妨礙劇目的成功?！吨挛覀儐渭兊男∶篮谩纺兄鹘呛惶斓奈⒉┓劢z數(shù)在開播的一周后就翻了一倍。接下來，愛奇藝的《我在未來等你》啟用的是費啟鳴，他在抖音上有1900多萬粉絲。

“頂級流量向圈層流量轉(zhuǎn)化，再像前幾年那樣用大IP和大流量藝人去帶動劇的熱度很難。會有很多原創(chuàng)的好內(nèi)容和新演員出現(xiàn)，不依賴藝人和IP熱度，更依賴劇作本身的質(zhì)量?！贝麒凑f。

黃星也認為或許未來青春劇會更加偏重“輕制作”?！爸八^的大流量和大IP并非都是萬能的了，甚至帶來很多枷鎖和累贅。”

這也讓新人有了更多的機會。《你好，舊時光》成了張新成的成名作，他一直在中央戲劇學院讀書，期間只拍攝過一部網(wǎng)劇。之前，都是經(jīng)紀公司拿著他的簡歷四處推薦，《你好，舊時光》之后，據(jù)經(jīng)紀人王晶晶介紹，張新成開始獲得了一些關(guān)注，拿到的項目漸漸開始多了。他接下來拍攝的是湖南衛(wèi)視的現(xiàn)代劇《讓全世界都聽見》。

但無論怎么改變，本質(zhì)上，如今的青春劇和《十七歲不哭》解答的是同一個問題：我們究竟如何長大成人？

“如果你未到那個年齡，會想自己18歲的時候會不會變成這樣？會不會有這么多兄弟和心愛的姑娘？如果你正在經(jīng)歷這個年齡段，會想自己的生活有沒有他們精彩？當你已經(jīng)變成了30歲的人，回首的時候，你發(fā)現(xiàn)原來我曾經(jīng)也這么精彩過?！崩罨鶚I(y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