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安軍
臘梅,是家鄉(xiāng)河南的省花。
他喜歡臘梅花,不僅僅是因為臘梅花與蘭花、竹子和菊花并為“四君子”,而是它耐寒,冬天越是寒冷,它卻開的越旺盛、艷麗。臘梅花這種“凌寒獨自開”的精神,鼓勵他走過了許多個無比艱難的歲月。
一
1929年,是一個令萬千股民記憶深刻的年代,就在這一年,美國股市大崩盤,全球經(jīng)濟危機爆發(fā),世界仿佛進入末日。
范官山就出生在這樣一個年代,如果按照宿命論的解釋,似乎一生下來就已注定了他坎坷的命運。這年的農(nóng)歷八月初八,范官山來到了人世間,降臨在河南省濮陽縣城西大街一戶中等收入家庭。
父親是一名中學(xué)教師,能夠有一份雖然少得可憐但有保障的收入,母親幫富人家做一些針線活貼補家用,一家人能夠勉強度日。
然而,好景不長。1937年7月7日,日軍制造了盧溝橋事變,抗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此時,年僅8歲的范官山跟著父母開始東躲西藏。日本鬼子的無惡不作和殘酷行為,在他小小的心靈中,播下了無比仇恨的種子。
▲ 田園春景 /羅宗祥 攝
七七的槍聲引燃的是中華大地的抗日烈火,這烈火里重生的是一個覺醒而不屈服的民族。自那以后,白山黑水、長城內(nèi)外、中原大地、地無分南北,人無分老幼,父教其子,兄勉其弟,妻子送郎,共赴國難。一個素來溫和、敦厚、善良的民族,用以血還血的悲壯方式,拉開了那氣壯山河的抗日斗爭!
范官山的父親范厚德為人正直,喜歡結(jié)交教育界的正義朋友,其中有一個叫馬明海的,是廣西南寧中華書局負責人。由于家鄉(xiāng)被日本人攻陷,范官山一家四處逃荒,父親就打算帶著全家人投奔馬明海。但此時范官山的祖母已經(jīng)八十多歲高齡,加上正在生病,無法同行。全家人只好一分為二,父親帶著姐姐、姐夫趕往廣西,范官山則和母親、哥哥、祖母留在鄉(xiāng)下的親戚家。
一夜間,一個完整溫馨的家庭就這樣被生活撕成兩半,由于父親的遠去,一家人的生活來源斷了線。在那個年代,親戚家的生活也很艱難,大家只好找一些野菜充饑。
沒過多久,缺食少藥的祖母撒手西去。范官山和哥哥、母親不敢回城,輾轉(zhuǎn)投奔了幾個父親的好友,但每一家的日子都不好過。范官山整天腦子里想的就是弄吃的,只要有東西填滿肚子,一家人吃樹皮、吃草根,衣不蔽體。母親舍不得吃,有些吃的就讓給兄弟倆,時間不長,就餓得皮包骨頭。好不容易熬到1942年,母親帶著兄弟倆回到城里,城里可吃的東西要多些。
有一天,范官山聽說一個漢奸開辦了一所小學(xué),因為管飯,母親也沒有阻攔,讓范官山去讀書。說是管飯,吃的卻是糠、茶,由于家鄉(xiāng)缺煤缺柴,到了冬天,也沒有火烤,范官山耳朵、手上、臉上不斷形成凍瘡,他只好每天靠蹦蹦跳跳來取暖。
正在長身體的范官山,每天吃下去的東西根本不夠消耗。一個同學(xué)告訴他,他伯伯想找一個人當差,管吃飽飯。范官山想也沒想就同意了,等到以后才知道,同學(xué)的伯伯是一個漢奸頭子。有一次,范官山給漢奸頭子的爺爺洗腳,水太燙,漢奸不問青紅皂白就是一頓亂打,打得范官山頭昏眼花,這樣的事情經(jīng)常發(fā)生。終于有一次,范官山忍受不住,一氣之下跑回了家。
母親手上活路好,就到處找活做,到漢奸家縫棉衣時,偷偷將一些棉花藏在棉衣里帶回來,攢多了拿出去賣點錢。哥哥15歲時被漢奸警察局長叫去當警察,吃的是高粱,過后才知道那個警察局長是一名地下黨。
就在這樣日復(fù)一日地與溫飽搏斗中,時間來到了1944年,濮陽縣城解放了,日本鬼子跑得無影無蹤。受苦受難的人民迎來了曙光,從此以后走出了暗無天日的日子。
二
趕走日本鬼子后,老百姓歡心鼓舞的畫面,深深地烙在了15歲的范官山腦海中,年少的他,在那時知道了中國共產(chǎn)黨,是老百姓救苦救難的親人。
范官山的母親,是一位有遠見的婦女,在水深火熱的年代,始終對中國共產(chǎn)黨抱有希望,從來沒有灰心過。母親是個老革命,早在1938年國共合作的時候,母親就是抗日救國會的群眾領(lǐng)袖,假如不是要代祖母盡孝心,憑母親的能力,可能會在革命事業(yè)中做出更大成績。
那時候,經(jīng)常有“當官”的來到范官山家,他們或是避風頭,或是與母親商談事情。記得一位叫安發(fā)乾的專員就經(jīng)常到家里來,還認范官山的母親叫干媽。多年以后,范官山聽說這位安專員當上了國家糧食部部長,后面還專程從北京趕到河南看望他的干媽。
雖然從1937年起,范官山三娘兒就和父親、姐姐分別了,但在范官山記憶深處,父親的許多事情依然記得起。父親作為一名教師,有文化人的骨氣,幾十年來,范官山至始至終沒有懷疑過。后來有人誣蔑父親是通國民黨的特務(wù),范官山打死也不會相信。父親經(jīng)常給學(xué)生們揭露日本人的暴行,教育學(xué)生如何做人做事,由于父親剛正不阿,從不趨炎附勢,他結(jié)交了很多有正義感的朋友,學(xué)生們也很敬重他。父親有一位叫劉燕成的學(xué)生,是一名地下黨員,后來當上河南省委常委、組織部長,還常和別人提起父親。
在父母的熏陶下,范官山從小就接受到了革命的教育,特別是在那些困難的時期,母親經(jīng)常對他說,共產(chǎn)黨一定會來的,革命一定會勝利,我們總有一天會迎來光明。
1944年家鄉(xiāng)解放后,范官山當上了兒童團團長,組織兒童宣傳抗日,動員參軍,協(xié)助救撫傷殘軍人,做了大量工作。并且踏進了夢中的課堂,成為抗日小學(xué)的一名學(xué)生。他思想進步,工作積極,任勞任怨。從那時起,每月能夠領(lǐng)到補助的50斤小米。哥哥此時也成為抗日小學(xué)的一名教師,全家人有了固定的生活。
1945年,范官山差點投入黨組織的懷抱,抗小的一位老師想發(fā)展他入黨,不過不久后隨著這位老師的調(diào)走,這一夙愿最終沒有實現(xiàn)。
就在這一年底,范官山在抗小的學(xué)業(yè)尚未畢業(yè),黨組織把他保送到華美中學(xué)讀書,1946年1月,他終于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成為當年全校入黨的兩名學(xué)生之一。
一切都好像充滿了陽光,然而,不取得革命的最后勝利,敵人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在1946年的春天,解放戰(zhàn)爭打響了,形勢突變,國民黨瘋狂反撲。一夜間,國民黨的飛機、大炮、汽車開進了范官山的家鄉(xiāng)。
無奈間,大家只好紛紛撤離。雖然生活很困苦,每到一處,革命同志仍然堅持發(fā)動群眾搞土地革命,為群眾宣傳解放形勢,讓群眾相信國民黨的進攻只是暫時的,形勢一定會有好轉(zhuǎn)。
果然在過完春節(jié)后,國民黨就撤退了,范官山也回到了濮陽,組織上很快分配工作,安排他到晉魯豫邊區(qū)第四地委上班,地委書記是趙紫陽。
這個時期,黨組織和國民黨搞起了拉鋸戰(zhàn),敵人一來,大家就往后方撤退,敵人走后,大家又馬上回來,有時一晚上要行軍6、7華里。
因為寫得一手好字,組織上把范官山安排去出報紙,負責《豫北人民報》的文印工作,每天刻鋼板,寫臘紙,忙得有滋有味。休息時間,他還刻出了惟妙惟肖的毛主席像以及設(shè)計了黨費證等。
1948年,敵區(qū)整頓黨的組織,組織上派范官山前去參與,就在這時,他經(jīng)歷了一件人生難忘的事。有人站出來說他與父親勾結(jié),說他父親是一名國民黨特務(wù),蓄意破壞革命,破壞劉鄧大軍南下。
一直以來都根正苗紅的紅小鬼,一時間就成了大壞蛋。范官山無比憤怒和傷心,他無力辯解,也不知如何辯解,那樣的年代,經(jīng)常發(fā)生黑白顛倒的事情。緊接著,他的黨籍也被開除了。
范官山請求到前方去,到抗戰(zhàn)最需要的地方,他要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己,組織上同意了他的請求。
有一次,在一個小村寨里工作時,范官山聽到有人喊,敵人來了,他連忙躲進牛圈里,敵人到處搜尋,他屏住呼吸,聽到敵人用槍挑動草簾的聲響,還有罵罵咧咧的喊叫。敵人走后,地下黨的干部給他送來飯,告訴他敵人已經(jīng)走了,于是吃完飯他又和群眾一起計算工糧。
三
1948年,中央決定打過長江去,解放全中國。發(fā)出干部南下的號召。許多縣有至少近一半的人加入了南下隊伍,范官山思想一直很進步,聽到這個號召,他第一個報名南下。地委卻沒有同意,原因是他還小,仍然讓他到地委機關(guān)工作。
上了幾天班,范官山坐不住了,他又一次找到領(lǐng)導(dǎo),提出南下的請求,他對領(lǐng)導(dǎo)說:革命同志要到最需要的地方去。內(nèi)心里,他想以實際行動向世人證明,他和他的父親從來都沒有通敵這種無稽之談。
在范官山的堅持下,他的南下要求終于得到了批準,他由此踏上了南下之路,并且一去不回頭。
1949年10月20日,蔣介石不答應(yīng)中共要求,我黨決定強行渡江,撕破整個國民黨的防線。中央指示各路南下大軍在長江戰(zhàn)役前到達長江。
范官山這一支南下人馬趕到合肥后,就開始急行軍,一下子走了十天十夜,冒著大雨,吃的是干糧,加上走的是田坎路,北方人很不習(xí)慣,行軍的日子異常艱苦。年輕力壯的范官山卻沒有感覺到太累,每到一處,他還幫助司務(wù)長燒洗腳水,給大家洗腳。
同年10月20日,就在長江全線渡江戰(zhàn)役打響前,范官山這支人馬終于趕到了安徽省會安慶市,積極準備,于次日渡江。10月21日,激動人心的時刻來臨,長江全線渡江開始,百萬雄師過大江,23日南京解放。
緊接著,建立了地方政權(quán),范官山所在的晉魯豫邊區(qū)第四地委接手了鄱陽專區(qū),他仍舊負責文印工作。大好形勢鼓舞了同志們的信心,大家干勁都很足。
到了秋天,中央決定解放大西南,整個南下支隊又變成了西進支隊,范官山所在的這一支接管了貴州。到了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翻開了新的篇章。
四
解放以后,范官山隨著南下大軍輾轉(zhuǎn)來到了貴定,1950年9月,任貴定團縣委副書記,享受正科級待遇,參加了第一屆團縣委的組建工作,為共青團工作打下了基礎(chǔ)。在此期間,范官山積極號召青年參軍,發(fā)展生產(chǎn),做了大量工作,得到了各方肯定。
1952年,范官山又帶工作隊到甘溪、隴冒,建立了當?shù)卣?quán),53年底調(diào)到中共四區(qū)任區(qū)委書記,55年調(diào)到貴定專署糧食局,當時領(lǐng)導(dǎo)找他談話,準備提拔他當副局長,不久后專署搬到安順,考慮到家人都在貴定,范官山就留了下來,改為在貴定黨總支擔任副書記。
范官山喜歡和老百姓打交道,了解群眾疾苦,傾聽群眾呼聲,對于當官,當多大的官,范官山并不熱衷。要說想當大官,像一些人削尖腦袋搞鉆營,他的“條件”比較優(yōu)越,當時許多省州領(lǐng)導(dǎo)都是他的同鄉(xiāng),關(guān)系很好,但為這事,他一次也沒有去找過。
政治風云變幻,大躍進、浮夸風,讓很多國人困惑,一些領(lǐng)導(dǎo)干部明明知道是在浮夸,但為了官帽違心說假話。范官山是一個心直口快,眼里揉不進沙子的人。在黨校學(xué)習(xí)期間,帶頭寫大字報批評浮夸風,批評瞎指揮,批評脫離實際,批評“跑步進入共產(chǎn)主義”的言論。在一個只容許講假話、空話的時代,講真話的人無疑是另類。1960年春,范官山背上了他人生中的第二個處分,撤銷黨內(nèi)外一切職務(wù),劃定為右傾機會主義分子。
他認為,作為一名黨員,只要堅持真理,堅持實事求是,開除黨籍就開除,沒有什么大不了,又不是貪污腐敗被懲處。
1961年,韓德林同志從省里調(diào)到貴定擔任縣委書記,韓書記了解真相后,沒多久就給范官山平反了,調(diào)他到黨校任負責人。1963年,范官山被任命為縣政府辦公室主任,恰逢中央開展“四清”運動,他被抽到“四清”工作隊,由藍建民帶隊,這個工作隊一搞就是四年,家里也顧不上。
工作隊的紀律很嚴格,要求不準吃主人家的肉,哪家最困難就住到哪家,真正的同吃同住同勞動,半年沒有一點油星。幾年來,他沒有在家好好呆過一天,每次請假按時歸隊,兒子生病都沒有能好好照顧,過年回家看到兒子病得只剩皮包骨,他難過得自顧哽咽。
和群眾打交道,范官山有一套,特別是和苗族同胞能夠打成一片,雖然講話不太聽得懂,但很快就能夠和他們建立起感情,主要是誠心交朋友。貴定擺城吳明川,是一戶最窮苦的農(nóng)戶,幾支工作隊呆不下去了,就讓他去。吳的媽媽和哥哥會講漢話,范官山很快就和他們接觸上了,贊成他們擴大開荒的做法,告訴他們只有多種地才會有飯吃,這家人聽了很高興,前面幾支工作隊都不贊成他們這樣做。
1966年開始了文化大革命,當時范官山還在工作隊,但工作隊的人不久都跑光了,他也只好回到貴定。1970年造反派奪權(quán),建立了貴定縣革命委員會,另一派叫聯(lián)合造反派,處于劣勢,范官山因為沒有參加那一派,但看不慣掌權(quán)派對聯(lián)合造反派的打壓,有一次與幾個共產(chǎn)黨員陪同聯(lián)合造反派去省里申訴,掌權(quán)的造反派就把他劃分為聯(lián)造派的人,對他進行了打壓。1970年初,把他調(diào)到總后第八醫(yī)院當營業(yè)員,這樣一干就是兩年。
1972年初,已經(jīng)調(diào)走的縣委書記韓德林又調(diào)回貴定,仍任縣委書記,沒多久,又派車到總后第八醫(yī)院把范官山接了回來,并任命他為民政局長。
1972年到1985年,范官山作為民政局長,實際上并沒有好好在局長辦公室呆過幾天,局里的工作由一名副局長主持,他一直帶工作隊下鄉(xiāng)搞中心工作,哪里邊遠就安排他到哪里去,他從來沒有半句怨言。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干工作一絲不茍,對自己嚴格要求,1985年,他被明確為民政局調(diào)研員,仍然關(guān)心局里的事,直到離休。
回首過往,范官山說,這一生經(jīng)歷了太多,但有一樣?xùn)|西從來沒有忘記,那就是母親說過的一句話,讓我一輩子記住了,那就是:永遠跟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