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雁

很多年前在和朋友談?wù)撟x書，就聽他說讀書定要“三凈”：一要凈手，二要凈口，三要凈心。

在我看來，書是一種極具靈性的圣物，作家將其畢生的才華與人生遭際凝于筆尖，并附有思想的波瀾、苦悶、彷徨與喜樂，化成智慧的文字集結(jié)成卷，靜下心來一頁一頁閱讀，還真似一個奇妙的精靈在你眼前呈現(xiàn)。因此，凈手是要告誡自己萬不得弄臟書頁；凈口則是要求在高聲誦讀時，切勿讓口水沾染了書卷；凈心就是要在每次閱讀時除去心底的雜念，以虔誠和敬畏之心對待，方能真正走進作家的心靈世界，尋求并體悟與他的思想碰撞。

限于各種環(huán)境的影響，“三凈”之法，雖不是每次躬行，但我卻始終對各種書卷充滿敬畏。每有新書購到，第一件事總是要認(rèn)真包好書皮；在閱讀中盡量不亂畫、不折疊、不污染書頁；讀完之后在書房存好，并且盡量不外借，以免遺失或是被人玷污；而對于一些舊書、古書，則要千方百計保存其原狀，縱有萬千感慨，亦不會信手涂畫。的確，書是人類智慧的產(chǎn)物，匯聚了歷代先哲對社會萬象和未知世界的無盡探求。站在圖書館或是書店的某個角落，看眼前琳瑯滿目、被擺成如山似海的書卷，你會由衷感嘆世界的偉大和自己的渺小。所以，我?guī)缀鯚o不是以一種虔誠與敬畏的姿勢，仰視那些無窮無盡的人類經(jīng)典。

然而天下精妙之書何其多。作為一個習(xí)作者，單以小說為例，我曾見到過洋洋數(shù)十萬言，卻簡潔得所有標(biāo)點全是句號，并且從頭至尾僅為一個自然段的書；也曾見到過一個小說精短得就只剩下一句話的書；還曾見過洋洋幾千頁的超厚之書；更還有以辭書、志書等意想不到的形式寫就的小說。然而回想這些書卷的歷史，它的承載物居然從金屬的樽鼎到獸骨、龜甲，到竹片、木簡，再到絹帛、紙張，直至手機、電腦等平面媒介存儲的漫長演變，有的甚至還要經(jīng)歷水淹土埋、烈火焚化、血雨腥風(fēng)或是跋山涉水、漂洋過海的慘痛經(jīng)歷，但它至今卻如同燎原之火，在歷史長河中播撒演繹，亦如天上的繁星，散布在人類目之所及或是無法觸及的任何角落，點亮文明之焰，竟是一件何等奇妙和莊嚴(yán)神圣的事。

讓人感到敬畏的還是那些別出心裁又富有匠心的作家，或許正因為這一本書，他不得不忍饑挨餓、背井離鄉(xiāng)、流離失所、妻離子散，甚至是因此惹來殺身之禍，肝腦涂地，卻總是用他迥異于常人的堅韌和智慧，窮盡心血，創(chuàng)作出我們這個星球上絕無僅有的著作。并且事過多年，還能讓我們在每每列舉的時候，都會懷著一種由衷的敬畏，給他們戴上一頂唯他獨享的桂冠和標(biāo)簽。比如海明威的“冰山原理”和“硬漢形象”、加西亞·馬爾克斯的“魔幻現(xiàn)實主義”、肖洛霍夫的汪洋敘事、喬伊斯·詹姆斯的“意識流”經(jīng)典、卡夫卡的撲朔迷離卻又寓意深邃的內(nèi)涵意蘊和開放式的情節(jié)構(gòu)架；又比如曹雪芹與《紅樓夢》的包羅萬象、司馬遷和《史記》的“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陶淵明和《桃花源記》讓人神往千年的桃源詩境；再比如陳忠實的厚重博大、賈平凹獨具地理特征的鄉(xiāng)村人事、莫言的“魔幻現(xiàn)實主義融合傳說、歷史與當(dāng)下”等。在漫長的人類文學(xué)長河中仰視歷史，似乎每一個偉大的作家，都能用自己的艱辛和智慧，練就一套走上文學(xué)殿堂的獨門秘訣，成就自己的偉大神話，從而躋身于世界文壇的蒼茫星空?？v使我們這些后來者習(xí)得其中一招半式，都可以從此獨步于江湖。

然而面對如此精妙絕倫卻又茫茫無盡的書卷，除了敬畏，或許我們最大的感慨或許還有遺憾。因為許多事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這就如同不可能每個人都是世界冠軍，也不可能每個人都可以得諾貝爾獎?；蛘呔腿缤瑒e人輕而易舉便能做好某一件事，但我們?yōu)橹畾椌邞]、上下求索，最終卻舉之無奈，功敗垂成。包括這閱讀之差，縱是身在耳聰目慧的壯年時節(jié)，無論借書還是買書，你每次都只能取走那么一兩本。即便是下了狠心，如同閑逛超市一般狂推一車回來，你又能夠在消耗同樣多的生活必需品時，把那一車書讀完？“愿乘風(fēng)破萬里浪，甘面壁讀十年書?！边@是古人求知的精神與讀書的態(tài)度。然而即使我們真正做到廢寢忘食、發(fā)憤讀書，但十年之后，在浩如煙海的書林之中，我們或許也僅似一條小蟲，拱開一闕僅供能容身的小洞而已。

心存敬畏好讀書，就是要求我們對書心存敬畏，并且在讀書時既要有一種專注和膜拜的態(tài)度，不拘泥于書卷的教條，從書的萬千智慧中尋找啟發(fā)，學(xué)會創(chuàng)新，踩在巨人的肩膀上，立得更高、走得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