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麗宏
三夏數(shù)伏,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最是一年難過的日子。下雨天,算得良辰;但轉(zhuǎn)瞬大太陽出來,雨氣陽光一攪拌,又是典型的桑拿天。
這樣的天,卻是莊稼的酣暢時刻,谷子秀穗,玉米拔節(jié),棉花開枝散葉。蘿卜、白菜,也要掂量個時辰,下種了,“頭伏蘿卜二伏菜”呀。
它們?yōu)樯兑x擇這樣的酷烈時辰,作為生命起點?
蘿卜、白菜不是那種纖巧玲瓏的菜,也不秀美,都以大氣為勝。白菜成熟了,端穆若王侯。蘿卜呢,饒是大大咧咧的,還總將自己最美的部分藏在暗處,喜歡跟你玩兒個捉迷藏,讓你猜不透。
這蓬勃的生命力呀!也許就是在生命之初,被艷陽、猛雨、熏熏熱風給激活的。伏天的濃烈,鼓脹起了它們勃發(fā)的激情。
入伏前,家家已將菜園翻耕平整了,連個指甲頭大的坷垃,都看不到。
“棉薅三道白如銀,地翻三遍蘿卜甜。”我爹說,“翻頭遍,是給菜地透透風;翻二遍,是給菜地秧秧肥;三遍呢,可翻可不翻??墒悄惴?,菜地肯定會記住。一高興,讓你多收兩車蘿卜、白菜,對它來說,不過小事一樁?!?/p>
嗯,種地如做事,須以誠相待。
頭伏一到,日曬過、雨淋過、人翻耕過的大地上,早晚,蠕動著種蘿卜的人,勾著個頭,躬著腰,像在土地上尋找什么。有閱歷的種菜老手,總是選個黃昏來點種。他們說,蘿卜、白菜這兩家伙,都死性、倔強,哪個時間段播種,哪個時間段出苗,不容商量,不懂變通,人就只好來迎合它們。
不難想象,剛出土的菜苗兒,像剛脫娘胎的小嬰兒,頂著小莢皮帽兒,嫩如一汪水。若不幸遇上響晴烈日,不消半日,便會夭折掉。若趁著夜色掩護,躲過大太陽冒火的眼睛,緩沖一夜,次日就硬實多了。
我敬服蔬菜們的自我努力和自甘寂寞。小菜籽,螞蟻腦袋大,百十天,長到二三十斤,它們是怎么日夜不息地成長的?我們實在不太清楚。它們由一個頂著三五片青葉的小女孩,變成胖墩墩的準媽媽,甚至連開花都省略了。
也許,最美的花,不見得開在最美的年紀。好久以后的冬末初春,我們忽然發(fā)現(xiàn)了白菜的花、蘿卜的花。很巧合,它們都細碎、明黃,好似前一年的伏日陽光。
生命最初的激情,被它們保存在心里,一直照耀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