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宇
伊比利亞半島的西班牙耀眼奪目,葡萄牙卻似一顆旅游的遺珠。就像是命中注定,經過漫長和周折的一段路程,我站在歐亞大陸的盡頭,望向茫茫海洋和漫漫天際……
站在荒涼的巖石上,我聽見大海浩瀚而深沉的吟唱。
“他出了門,沿圣米格爾街進入圣米格爾大道,隨后到圣若昂廣場街,再穿過耶穌門。這是一條漫步里斯本城區(qū)的理想路線?!?/p>
——揚·馬特爾《葡萄牙的高山》
帶著基于小說的幻想,我在伊比利亞的第一站,便是里斯本。
線路和書里不太一樣:抵達機場,乘坐地下鐵,穿過AUREA街抵達住處,再轉幾個彎來到奧古斯塔街,直走到臨海的商業(yè)廣場。搭乘沿海線路的電車,去貝倫區(qū)。
里斯本約位于北緯38°,剛走出機場,便看見一種葉似棕櫚的植物,它們高大如同椰樹,我曾在珠海見過類似的,這是內陸地區(qū)鮮見的景觀??v然里斯本緯度并不算很低,但那似乎在南方偏南才多見的植物,卻勾出我對熱帶的幻想,蕨類叢生,呼吸中體驗著空氣的潮濕。里斯本也的確濕潤,與布魯塞爾這種北方城市相比,冬末春初舒適宜人,只消幾日的停留,皮膚便從粗糙的龜裂發(fā)白,變作柔軟平和。掛在旅店壁櫥里的濕毛巾,整晚都不會干,在北方的歐洲則是完全相反的情形。
里斯本地勢多起伏,不過很和緩,走在路上,時而需要爬坡,時而需要延坡而下;《戀之風景》里的青島,《伊莎貝拉》里的澳門,《重慶森林》里的香港,仿佛也是這樣。不知道近海的城鎮(zhèn)是不是都如此呢?里斯本房子依地勢而建,于是便呈現(xiàn)一層接著一層、一疊接著一疊的模樣,站在地勢低的地方向地勢高的地方望去,多彩而老舊的房子有一種市井的壯觀意味。
蛋撻在中國已十分常見,或許是東南沿海地區(qū)最先普及,若是冠以“澳門葡京蛋撻”的名號,便覺得此家正宗無疑,而它的老家葡京,其實正是葡萄牙首都里斯本。下飛機時,已過午時,饑腸轆轆,地鐵站的小店一家挨著一家,玻璃柜臺里滿是蛋撻。隨便點一家,買一盒四枚裝的原味蛋撻,站在店外一陣狂塞:蛋撻的酥皮已經不酥,有點烤過頭的滋味,撻心食不出雞蛋的味道,平實的甜膩奶味。料想,定是地鐵站的蛋撻不正宗!于是,抓住接下來的機會幾番嘗試,除了酥皮的口感和撻心的甜度不同外,各家蛋撻的口感幾近相同,并且都沒有雞蛋味,頓覺沒有所謂的正宗與否。但凡看到付款小票的名稱,便能發(fā)現(xiàn),蛋撻實為creme tart。所謂“撻”便是“tart”的音譯,是一種餡料外露的餡餅,除了creme tart,歐洲最常見的甜點之一便是水果撻,餡餅托上頂著覆盆子、藍莓、樹莓、芒果、草莓等。我們說的葡式蛋撻其實就是葡式奶油撻,傳統(tǒng)名稱為Pasteis de Nata,注重奶油味,底托焦酥,表面的焦糖因為過度受熱后而呈棕黑色。相傳葡式奶油撻是十八世紀由里斯本熱羅尼莫斯修道院的修女發(fā)明的,1837年開始在世俗餅店有售,店鋪位于修道院附近的貝倫區(qū),所以葡式撻又被稱作貝倫撻。從口感和名稱來說,葡式撻都注重奶油味,而輕雞蛋味。后來,英國人Andrew Stow在貝倫吃過貝倫撻,便自己在傳統(tǒng)食譜上加進創(chuàng)意,于1989年在澳門的路環(huán)島開設安德魯餅店,用豬油、面粉、水和蛋,以及英國式的糕點做法,創(chuàng)作出全新風味的葡式蛋撻。想必,Andrew的新配方就是我們在國內熟悉的味道,除了奶油味,更有厚實的蛋香,比單純的黃色布丁狀奶油的平薄滋味,多了一份飽滿和充實的口感。
除了蛋撻,魚罐頭也很常見,尤其是沙丁魚罐頭,裝潢得富麗堂皇的魚罐頭店便成為里斯本獨特的風景。一盒盒包裝復古的魚罐頭,根據(jù)口味、發(fā)明時間被整齊地排列在一個個木質架子上,走馬燈地逛,也能感覺葡萄牙漁業(yè)和魚罐頭業(yè)的歷史。
有時,在餐廳吃飯,餐畢結賬的時候,服務員遞賬單用的托盤正是魚罐頭盒子,可見魚罐頭之于葡萄牙的代表性。
位于里斯本機場的地下鐵入口,像一個大紅色的恐龍蛋,藍天白云之下,非常有設計感和現(xiàn)代感。而地下鐵內的墻繪,用漫畫的形式寫意地描繪著葡萄牙的藝術家、作家、科學家、航海家,充滿歷史和文化氣息。換乘時,偶然經過的車站,昏暗的燈光、拱形的天花板,好似一條連接神秘世界的通道,穿行其中,有一份探險的體會。
里斯本市郊的貝倫區(qū),在當下已然是地理大發(fā)現(xiàn)時期的博物館,是去里斯本的必游之地。大名鼎鼎的貝倫塔、航海家紀念碑、熱羅尼莫斯修道院早已成為里斯本甚至是葡萄牙的象征。
公元1500年前后,是人類歷史的重要分水嶺。為了追逐東方神秘的香料,為了打破阿拉伯商人和奧斯曼土耳其對暴利的壟斷,偏居在伊比利亞半島上的兩位居民(葡萄牙、西班牙)開始探索通往東方的商路,向“黑暗的綠色海洋”尋求出路。
十五世紀上半葉開始,葡萄牙國王若奧一世的第三個兒子恩里克王子領導葡萄牙人開始了非洲西海岸的探險和殖民活動;1488年,迪亞士在漫長無邊而迷惘的海上航行時遇到風暴,風暴歸于平靜時,航行的隊伍感知到航向的變化,最終發(fā)現(xiàn)非洲最南端的“好望角”;1498年,達·伽馬開辟印歐航線,從歐洲繞好望角到達印度,滿載香料和寶石而歸。
建于曼努埃爾一世時期的貝倫塔本是一座五層防御工事,用來防御位于貝倫區(qū)的港口,以及附近的熱羅尼莫斯修道院修道院。矗立于特茹河北岸的貝倫塔,作為葡萄牙最古老的建筑之一,遺世傲立。見證大航海時代的風云更迭、帝國興衰。
葡萄牙航海紀念碑建于1960年,是為了紀念航海家恩里克王子逝世500周年而建的。
紀念碑如同一艘展開巨帆的大船,船頭站立者即為恩里克,身后是葡萄牙歷史上有名的將軍、傳教士和科學家。碑上寫著:紀念恩里克和發(fā)現(xiàn)海上之路的英雄們。誠然,五六百年前的海上之路,正如同今天的宇宙探索,前方充滿未知,認知水平和技術的局限需要探險家莫大的勇氣和野心來彌補。
1523年達·伽馬去世,他的石棺被安放在熱羅尼莫斯修道院,同葡萄牙偉大詩人卡蒙斯一起,被后世的葡萄牙人長久地紀念。
圣胡斯塔升降機位于葡萄牙首都里斯本市中心。
升降機高45米,新哥特式裝飾,鋼鐵制成。它設有兩個升降機籠,均為木質內飾,每趟最多可乘載20名乘客。1902年7月10日向公眾開放,設計者Raoul Mesnier du Ponsard是Alexandre Gustave Eiffel(埃菲爾鐵塔的設計者)的學生。1907年升降機由原先的蒸汽動力改為電力,2002年被評為國家歷史古跡。
夜晚的升降梯矗立在樓宇之間,燈火閃亮。這座百齡老人,雖是鋼鐵身軀,但亦不能超負荷勞作了,每次載客20人,升降各一次后,需要暫停使用10分鐘。觀光客排隊乘坐電梯需要做好花費大量時間的心理準備,僅排隊就需要耐心等待兩個小時。使用公交通票,可以直接坐電梯,可見,升降梯在里斯本屬于交通工具的范疇,從高坡到低地,免去繞路而行的折騰。從電梯出來后,需再支付1.5歐登平臺觀光。如果是夜晚參觀,其實平臺風光不是很美,因為里斯本的夜晚太黑了,燈火并不熱烈,眼前烏泱泱,看不清楚。我想起位于布魯塞爾司法宮的升降梯,也是交通工具的功用,但并未吸引眾多游客,或許景點之所以盛名載道,便是因為它獨特的風格和漫長歷史賦予的意義。
里斯本于1873年出現(xiàn)有軌馬車,直到1901年,電車才首次投入運營。
黃色車身的28路電車穿行在整個里斯本市內,跟著電車上坡、下坡,看乘客登臨、乘客登陸。這一條線路如今逐漸成為方便外地觀光客最好的游覽線路。坐在古老的車廂里,看窗外市井百態(tài)。
夜幕下,我們從始發(fā)站魚貫登上了28路,兩位司機小哥問:你們去哪里?游客并不知目的何方,便道:我們就只是想坐一坐這車。司機見怪不怪地揮揮手,示意上吧、上吧,往后走……一車游人過客便跟著電車游走在狹窄的里斯本巷道中。
來自西班牙的小情侶坐在車頭附近的雙人位,耳語著交流眼中風景;坐在我們前排的韓國中年人站起來研究老電車的窗戶怎么關,好防止夫人吹風著涼;后排講英語的一家人,不時慨嘆街景的美麗獨特……這一車從始發(fā)站出發(fā)的乘客,絕沒有中途下車的,眼見偶有當?shù)厝松蟻?,坐兩三站便下去了。到了底站,便從后門落車,重新排隊,等在車門前。兩位司機一人在車內駕駛艙搖著手柄,另一人手持長長的鏡子對準車頂?shù)奶柎a牌和站名牌,兩人原來在手動切換電車的標識!游客們邊看邊笑:哇!現(xiàn)在還有這么古老的操作方式!的確,如果它現(xiàn)代化了,就意味盡失了。
回程的乘客,依舊是我們。沿街的店鋪早已關閉。路旁的孩童見到電車,在人行道上向我們招手,或者跟著電車跑,小孩子的好奇心和快樂是簡單而充沛的,所有大人的習以為常都是他們的樂園。
“陸止于此,海始于斯?!?/p>
葡萄牙最偉大的詩人卡蒙斯的詩句被刻在這一片荒蕪的巨石懸崖上,用《路濟塔尼亞人之歌》贊頌探索新世界的達·伽馬和其他航海英雄們,歌詠繞過好望角開辟新航道的故事。
羅卡角,北緯38°47'西經9°30'歐亞大陸最西端,仿佛世界的盡頭。公元1443年,在恩里克王子的指揮下,航海家正是從羅卡角出發(fā),穿越了西非海岸的博哈多爾角,突破了對已知世界的認識。
海風劇烈,海浪拍擊我們腳下的百尺懸崖,因為遙遠,所以看起來緩慢。呼嘯的風聲和有力的浪聲交錯,縱然聲勢浩大,畫面卻顯得異常平靜。白色泡沫慢慢漲起,緩緩消下。
眼前,天與海是融為一體的。遠處的天和水皆為藍色,云很薄,像大筆揮出去的墨,連成一片。接近陸地的水色呈淡翡翠色,在趨近陸地的一刻,仿佛海水張開大嘴,渴望將之吞噬。
眼前茫然而混沌,600年前,技術和知識匱乏的航海家們,“乘船出海如同行走于地獄”。
懸崖上的巖石堅硬,深黃色,干燥,貧瘠。深綠和褐紅色交雜的植物莫邪菊生長于斯,葉瓣好似仙人掌,奮力扎根,勇猛地生存。
站在世界的盡頭,我猜想,在洋之彼岸,南美洲南面,最后一個燈塔會是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