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秉輝

一

“咳、咳、咳……”一陣咳嗽，喬工程師吐出一口痰來，自覺有點氣喘。趕緊掏出煙盒抽出一支煙，點著了煙，猛吸兩口，覺得氣平了些。他坐在沙發(fā)上優(yōu)雅地抽著煙，想著要拿下那個工程，譚科長那邊還要多下點功夫……

一支煙抽罷，又咳出些白色黏黏的痰來，喬工呼吸順暢了，主意也打定了，呷了一口碧螺春茶，夾著皮包去公司了。

喬工祖籍江蘇南通，年近五十，身材瘦長，頭發(fā)略微花白，戴副不深的近視眼鏡，衣著整潔，語氣平和，著意打造一個儒商形象。喬工畢業(yè)于省建筑工程?？茖W院土木工程專業(yè)，畢業(yè)后在國營建筑公司工作，并獲工程師職稱。某年為晉升高級工程師之事，與領導不睦，憤而辭職，索性下海，自己拉扯起個小公司，承包建筑工程，幾年奮斗下來，不但立住了腳，還頗有發(fā)展，在民營的建筑公司里也已經(jīng)頗有名氣。

喬某人做了老板，但不喜歡別人叫他喬老板或是喬總之類，而是仍然希望別人叫他喬工。在與同行的交往中，他覺得文學、歷史一則學習不易，再則那些建筑公司的老板之類亦無興趣，終于找到了一個切入點，“醫(yī)者儒也”，跟人談點醫(yī)學的事，應是最好的了。于是看了些什么入門、大全之類的書，也跟人談論起無師自通的“醫(yī)學”來了。

喬工的事業(yè)發(fā)展順利，家庭和睦，喬夫人師范學校畢業(yè)，做過幾年語文教師，后因工作需要，調(diào)任市立圖書館工作，已是圖書館的一位部門負責人。喬工夫婦育有一女，視若掌上明珠，喬女顏值頗高，品行亦佳，大學金融專業(yè)畢業(yè)，即在同城一家金融機構(gòu)任職，身邊自不乏追求之人。喬家美中不足之處在近年喬工之身體狀況已不如前。

喬工到五十歲尚缺一年，活動能力已不如前，咳嗽、吐痰已成常態(tài)，多動則氣短，不動亦胸悶，不過喬工以為咳嗽、吐痰之事吸煙者皆有之，并不介意。喬夫人關注先生身體健康，每年安排體檢，檢查下來心電圖正常、胸部攝片亦未見明顯異常，甚至常見的“三高”是一高也不高。那么喬工的多動則氣短，不動亦悶從何而來？喬工想來想去以前確實沒有，這幾年才逐步感覺到的，而且似乎還有逐步加重的跡象?！鞍。瑲q月不饒人，我老了?！眴坦み@樣想。

喬工覺得這動輒氣短應屬“氣虛”之癥，人參是補氣圣品，自然不惜工本買了來吃，其他如楓斗、蟲草之類亦是常年不斷地服用。不過，好像并無顯著的效果。

二

喬夫人雖知吸煙不利健康，但覺先生僅此一項嗜好，而且社會風氣如此，出于愛夫之心，多少年來也不多干預。不過喬夫人心細，注意近來喬工咳嗽之后還有些氣喘，尤其一次國慶節(jié)放假，她弟弟、弟媳一家人前來作客，并相約去“卡拉OK”，喬工也被他寶貝女兒硬拉著去了歌廳。輪著喬工唱歌了，喬工點了一首《送戰(zhàn)友》唱了幾句，便覺運氣不爽，便道：“中氣不足，老了老了?！狈畔铝他溈孙L。喬夫人認為吸煙傷肺，先生這煙是一定不能再吸了。

周末，喬工與夫人都在家休息，喬工咳嗽、吐痰、吸煙……喬夫人終于耐不住了：“老喬啊，我看你這煙實在是不能再抽了，我看你氣喘吁吁的，怕是肺已經(jīng)弄壞了?！?/p>

“不會的，不會的，每年體檢不是都拍過片子嗎？沒有問題啊。”

夫人覺得也是，每年拍片子，沒有發(fā)現(xiàn)肺有問題。她知道先生懂些醫(yī)理，便道：“那為什么氣喘呢？”

“那是氣虛?！?/p>

“怎么會氣虛的呢？這不是抽煙抽出來的嗎？”

“氣虛是年齡關系，抽煙是補氣的。你想，這煙葉子長在熱帶雨林之中、山川秀麗之處，得天地之精華，據(jù)說嫩的煙葉可以當菜吃，維生素C多得很。吸煙時大口吸入，慢慢吐出，正是補氣之法?！?/p>

夫人語塞，無言相對。

“吸煙補氣”說，本是喬工夫妻之間隨口說說之詞，不過后來喬工自己想想覺得確也有道理，于是在朋友之間大加討論。可惜吸煙不斷，仍是咳嗽氣喘不斷，似乎這氣還是補不起來。

那年冬天，喬工大約是生了肺炎，發(fā)熱發(fā)到39.5℃，咳嗽氣喘，甚至不能平臥，喬夫人大驚，忙讓女兒一起叫了救護車，將喬工送進市立醫(yī)院急診室。急診室里了人滿為患，大多數(shù)都是些老年人，喬工跟他們比起來年輕多了，不過生的卻也大多是咳嗽、氣喘、發(fā)熱的毛病。護士給喬工吸氧，醫(yī)生問了幾句，用聽診器聽了一下胸部，關照要拍片子。

三

喬工半臥在肺科病房的病床上，吸著氧氣，剛剛掛完鹽水，體溫已經(jīng)降到37.6℃，咳嗽氣喘也有所減輕。傍晚，主治醫(yī)師逐一查看患者，看到喬工病情好轉(zhuǎn)，微笑道：“喬先生的病是‘慢阻肺，這回夾雜了感染，現(xiàn)在用了抗菌藥物，病情有了好轉(zhuǎn)，過兩天要做肺功能檢查。噢，還有，喬先生的煙今后是一定不能再吸了?！贬t(yī)生不忘勸人戒煙。

喬工頭一回聽說“慢阻肺”，便道：“老早醫(yī)生說我是‘老慢支?！?/p>

“‘老慢支是老年慢性支氣管炎的意思，喬先生不算老啊?！边@醫(yī)生倒也風趣。

“我是‘老資格的慢性氣管炎，氣管炎有些年頭了。”喬工這兩天氣平一點了，腦子還靈。

“慢性氣管炎時間久了便會影響到肺，形成肺氣腫，影響肺功能，患者會有胸悶、氣急的癥狀，再發(fā)展下去便會影響到心臟，形成肺源性心臟病。肺功能嚴重損傷時，腦組織缺氧，甚至神志不清，叫做‘肺性腦病。所以不要小看這慢性氣管炎，它會引起一系列的病變，我們將這一系列的疾病叫做‘慢阻肺，就是慢性阻塞性肺病的意思。”

“哇，好嚇人啊。”陪伴在側(cè)的喬小姐插話了。

“不是要嚇人，是因為這一系列的病不是孤立的，慢性氣管炎、肺氣腫、肺源性心臟病、肺性腦病之間并無鴻溝，它們是逐步過渡的，所以即使只是個慢性氣管炎，也要認真治療，防止它發(fā)展?！?/p>

“那么為什么叫做‘慢阻肺呢？肺阻塞了？”年輕人好學，喬小姐問道。

“簡單點說吧，炎癥的組織必定會腫脹，比如皮膚上長個癤子便會腫起一個包，慢性支氣管炎患者細小的支氣管里也有些腫脹，造成一定程度的阻塞，便會影響氣體的流通，吸氣的時候胸腔擴張些還好，呼氣的時候胸腔收縮些便有一部分氣體呼不出來，留在肺泡里，久而久之肺泡被撐大，形成了肺氣腫。心臟把血液輸送到肺部去，通過肺泡間的微小血管與肺泡里的氣體進行二氧化碳與氧氣的交換，肺氣腫的患者肺泡腫脹，壓迫了這些微小的血管，事實上是這些小血管也有些阻了，心臟只好加大收縮力度來克服這個阻力，時間久了，心臟受不了，形成了肺源性心臟病。而肺氣腫患者肺泡里積存的氣體因為細支氣管的阻塞無法徹底更新，氧氣進不來，二氧化碳出不去，便造成身體缺氧。大腦對缺氧最敏感，于是患者便會神志不清，即是‘肺性腦病。”這年輕醫(yī)生是位研究“慢阻肺”的博士出身，要言不繁，短短一席話，基本上把這“慢阻肺”說清楚了。不過醫(yī)者仁心，醫(yī)生似乎覺得在患者面前說得太直白了些，會不會引起患者的恐懼呢？于是便又接著說，“所以這慢阻肺要及早發(fā)現(xiàn)、積極治療，便可阻止它的發(fā)展，若能早期發(fā)現(xiàn)，經(jīng)過治療，肺功能還能有相當程度的恢復。”

“那么怎樣才能做到早期發(fā)現(xiàn)呢？”喬小姐聽得很認真。

“做肺功能檢查啊，吹個氣、驗個血就行了。人到中年最好都查查，吸煙的、接觸粉塵的、?？人缘?、直系親屬里有人生慢阻肺的就更應該查了?！?/p>

喬小姐對這醫(yī)生的學問、談吐、印象甚好，還想再問什么，被她爸止住了：“陳醫(yī)生很忙，你別盯著問了?！?/p>

“沒事、沒事?！标愥t(yī)生笑了笑，走開了。

喬工的熱退了，咳喘也明顯減輕了，肺功能也查過了，據(jù)陳醫(yī)生說確實有些問題，出院后需要持之以恒的治療，還有，無論如何要戒煙，方能防止慢阻肺的進一步發(fā)展。

喬工在家休息了半個月，居然把煙給戒了，咳嗽、吐痰果然因此好了許多。又用了點噴霧的藥，這“肺虛”似乎也好了不少，漸漸地人也精神了許多，喬夫人看在眼里，歡喜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