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維東
每年夏天,雨后的草地上總會冒出零零星星的蘑菇,形狀、顏色各異,倒是沒見過燦爛得詭異的毒蘑菇。我知道很多野生蘑菇有毒,從未打算品嘗那些免費的蘑菇。
今年雨水充足,草地上生出了許多巨大的白蘑菇,傘面碗口大小,在綠草地的映襯下非常醒目、誘人。這種蘑菇傘面光潔,背面的折皺整齊、干凈。我撕下一小塊,斷面也是白色的,聞起來有一股清香,比在店里賣的那種鮮菇味道還要好。我頓時覺得如果把這些可愛的蘑菇當做垃圾扔掉,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我不敢貿然開吃,畢竟“美味誠可貴,生命價更高”。我發(fā)圖片到朋友圈請教,大家的意見出奇地統(tǒng)一:最好別吃。我舍不得放棄,把照片發(fā)給一位有采蘑菇經驗的朋友。據說這種蘑菇叫虎掌菌,極其鮮美,朋友還體貼地給了我一個驗毒的方子,以策萬全。
我雖然嘴饞,但是好學,不算好吃懶做的人。我去網上查虎掌菌的身世。虎掌菌的歷史非常傲嬌,竟然是御用貢品。我越看越高興,覺得自己簡直是住在一方風水寶地上。仔細看下去,我卻慢慢有點灰心,別人家的虎掌菌是灰色的,我家的“虎掌菌”是白色的。
我于是化身為驗毒師。那個方子挺酷的:取十來粒白米、一瓣蒜、幾片蘑菇,放在白水里煮,水開后,如果米、蒜未變黑,則證明蘑菇無毒。我跟母親一起做實驗時,感覺穿越到古代的演義小說里斷案。水開了,米和蒜依然潔白,甚至更白了,這說明蘑菇不僅沒毒,還解了米、蒜中可能的其他毒素(開玩笑的)。
我撕了一小片蘑菇在嘴里嚼著,真的非常鮮美,完全符合貢品標準。我媽在旁大聲說,不要吃進去!我本來沒打算吞下,可那聲斷喝卻嚇得我差點咽下蘑菇。我媽看我吐掉了蘑菇,她也撕了一片嚼起來。我們異口同聲地說:真鮮,同時達成協(xié)議,第二天讓草地的蘑菇上餐桌。
我是學統(tǒng)計的,在藥廠工作,養(yǎng)成了多方面看數據的習慣。那個中國古典小說風格的驗毒方子并沒有經過FDA認證,我還是不放心。
我想到新澤西的政府網站上應該有關于野生蘑菇的信息。還真有,標題就很嚇人:別吃這些新澤西蘑菇,它們會殺了你!文章里列舉了某某年有多少人因食蘑菇中毒,同時附上十幾種毒蘑菇的照片。那些蘑菇一看就不是好東西,不是相貌奇特便是顏色可疑,那樣的蘑菇根本就勾不起我的食欲。我家草地上的蘑菇和圖片上的“壞分子”都不一樣,頓時放心大半,但看到文末的一句話,心又提了起來。那句話是:除非百分之百確定蘑菇無毒才可食用,否則吃商店里賣的蘑菇。
我實在不甘心放棄那么多“貢品”。我只剩下一個選擇:設法確認它無毒。網上的信息倒是多,多到我消化不了,如果我能弄清那些信息的真?zhèn)?,我就得成為一個菌類學家,這個代價太大了,僅次于中毒。
我的朋友里沒有學植物的,但我知道朋友的朋友里有植物學家。我把照片發(fā)給朋友,托他們詢問。一位北京的植物學家很快回音,確認我的“貢品”叫做“大環(huán)柄菇”,朋友問他有沒有毒,他的語氣挺有意思:“不吃。為好。”這話肯定有潛臺詞,大概解釋起來挺麻煩,不方便寫出來。我的理解是,要吃也行,得測試一下有沒有毒。怎么測試呢?我只知道那個土方子。
另一個朋友也從其朋友處得到答案,她用語音轉述了專家的意見。那位專家說我的蘑菇看著面善,應屬無毒類。但是,此菇發(fā)育太快了,營養(yǎng)成分從哪里來的?就算是同一種菌,也要分析其生長環(huán)境,也就是說“不吃,為好”。這又回到驗毒的套路上來,我突兀地就想起金庸的名句:“欲練神功,揮刀自宮?!蔽也幌刖殹翱▽毜洹?,我只想吃口新鮮的、野生的、免費的蘑菇而已。要分析營養(yǎng)成分,得送到專門的實驗室才行,那筆開銷夠我買下任何安全的“貢品”蘑菇。
其實根本不用分析,我想起我媽曾說,蘑菇爆發(fā)生長的前幾天,草坪管理公司的人剛給草地施過肥。那種含有除雜草劑的化學肥料肯定于人體有害。結合專家和我媽的意見,我放棄了草地上的蘑菇。
世上有很多可愛又可疑的東西,如果不能排除“可疑”,那就忽略可愛吧。猶太人有句古話說得好:“凡事都可行,但不都有益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