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草威曾在錘子科技工作，原先是一名文案策劃。離職后的他在聊起錘子時會總有一番復雜的感情：如果你愛過某一段時光，你就知道想談論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必然混雜進太多無法說清的私人感受。在他看來，錘子多年的堅持源于：因為想做的事情還沒做成，所以不能死。而在大眾看來，錘子不過是另一個可以娛樂消遣的對象罷了。

沒有這四年半

我大概不會知道什么叫創(chuàng)業(yè)

今年過年前的時候，我離開了錘子科技，嘗試去做一名編劇。

辭職之后，有了一些空閑時間，和那些許久未見的朋友見面聊天，聊來聊去卻又總是聊起錘子。當我發(fā)現(xiàn)話題逐漸深入的時候，我常常會打斷對方，我說，能不能不聊這個？

這的確是種很微妙的情緒，并非我真的不想再提及它。事實上，如果你愛過某一段時光，你就知道想談論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必然混雜進太多無法說清的私人感受。正因如此，我不能允許自己一次次地陷入“你覺得錘子科技行么？”“老羅這么說到底想干嘛？”這些需要循環(huán)論證的漩渦里。

對你來說，它可能僅僅是個話題，是個談資，但對我來說完全不是。我必須從心臟深處調動情感，才能讓你相信一些事情，我沒法在每一張飯桌上廉價地不知疲倦地消費它。

我一直把錘子科技當作我的大學，我在那里度過了四年半的時間，如果沒有這四年半，我想我大概不會知道什么叫創(chuàng)業(yè)，不會知道它有多痛苦、多好玩、多復雜。我大概還會是一個看不起商業(yè)行為，瞧不上市場營銷的“文藝青年”，對一些不了解的事情說著刻薄話。我想我的心智追趕上這個時代就是因為來到了那個地方。

創(chuàng)業(yè)是需要運氣的

5月15日之前，我連續(xù)三天從夢中醒來，我反復地夢見那場還沒召開的發(fā)布會，緊張得像是要面對自己的婚禮。我不知道為什么會如此不安，可能是因為那太重要了，可能是因為我第一次缺席了它所有的準備環(huán)節(jié)。

當天下午，北京開始沒有規(guī)律地下起陣雨。我早早來到了鳥巢外面，看著人群開始聚集。雨停了，然后又突然變大，我走進旁邊的游客服務中心躲雨，透過窗子觀察天象。我意識到自己是一個無法控制緊張情緒的人，我不斷地問著旁邊的朋友，你覺得一會兒雨會停嗎？

直到一個前同事走過來，拍拍我，他非常從容地說了一句，創(chuàng)業(yè)是需要運氣的。那時我才平靜下來，我心里說，好吧，交給運氣吧。

當觀眾落定，發(fā)布會真正開始的時候，雨真的停了，可那場雨奇怪地成為了那個下午的主題。

大部分人都需要

一種超出現(xiàn)實的向往

由于去得早，在體育場外，我聽到了一些有趣的對話。

有人問，今天是什么活動？旁邊的人告訴她，好像是手機發(fā)布會。她聽完石化了一秒鐘左右，然后斬釘截鐵地說，不可能，肯定還有別的節(jié)目。

一場將近3萬人的發(fā)布會，人群本身就構成了奇觀。曾經有文化領域的記者來到錘子科技的發(fā)布會，聽到老羅上臺時山呼海嘯的歡呼聲，寒毛直豎。在后來的采訪時直言不諱地向老羅問道，你難道不覺得可怕嗎？這是商業(yè)宗教啊。

這也是這些年我多次想起的一個問題。當人們面對狂熱的人群，第一反應常常會認定這是幼稚的表現(xiàn)，而那個站在臺上的人則在做一件有害的事情。那些看似保持著理性冷眼旁觀的人們，也許并不知道，自己的理智和別人的熱情到底來自于什么。

我們大部分人都需要一種超出現(xiàn)實的向往，需要通過支持自己喜歡的某個人或某個人代表的某種意義，去強化自己的個人主張。而我們幸運地生活在一個沒有宗教文化的氛圍里，所以這種心理訴求，就通常體現(xiàn)為一種沒有嚴密組織化，也沒有任何強制性的純粹市場化的狂熱。正因為這種高純度的自發(fā)性，使得每一個參與者投入更多的熱情，以至于達到了一種近乎不真實的亢奮。

在我看來，這不僅不是有害的，而且是異常成功的，因為狂熱和狂熱可以完全不同，我看到的那些絕非無原則的狂熱。我猜想很多時候，并不是眼前的現(xiàn)象危險，而是你處在一個危險的思維方式下。

這是一場失敗的發(fā)布會

另一個常見的論調，也在這幾年聽無數(shù)人說起過：錘子科技厲害啊，這么多年居然沒死，而且還發(fā)展得更好了，真是奇跡。

越是熟悉這個行業(yè)的人，就越容易發(fā)出這種感嘆。這些年，行業(yè)里曾經的領導者倒了，擁有千億市值的巨頭也倒了。錘子科技一向勢單力薄，無非是在品牌和產品層面做出了一點差異化，怎么就一直撐到了今天？

首先是錘友們的支持，這就像一枚“Extra Life”的硬幣，在一些極度困難的時期給了續(xù)命的機會，擁有它當然是幸福的。但沒有任何一家手機公司能夠靠這個存活6年，所以我認為另一個原因可能更加重要，那就是內心的差異。

大部分公司做智能手機，是不想錯過這個絕佳的生意，但這個行業(yè)容錯率低，變化又太快，稍有不慎可能就有大麻煩。想要起死回生，需要付出的太多了，去做其他事可能收益更大，對決策者來說，死亡也許是種理性的選擇。而錘子科技考慮問題的方式往往在這個維度之外，它得以活下來的原因，我個人的理解是：因為想做的事情還沒做成，所以不能死。

就是因為想到“我還不能死”，才有了比別人更多的生存動力和信念，而之所以還不能死，大概是因為那個與錘子科技相生相伴的詞：野望。它指不切實際的野心。

在5月15日的發(fā)布會現(xiàn)場，我又加深了這個感受。這場發(fā)布會到底發(fā)布了什么？它看起來不像是為了賣貨，如此優(yōu)異強大的新手機被一筆帶過，然后拿出了一個尚不完善的桌面級產品，去講解一套大家還沒有做好準備去接受的新理念。從那一刻開始，講述者和聽眾的思維脫節(jié)了，而頻繁出錯的現(xiàn)場演示又讓氣氛陷入尷尬。不論你對這場發(fā)布會是否期待，有何期待，那天的現(xiàn)場都在意料之外。

發(fā)布會結束，我看著各種微信群里的消息，大家的思緒似乎還停留在半空中，發(fā)言的人是在懵的狀態(tài)下交換感想，像是看了一場與期待不相符的電影。緊接著，自媒體的文章就相繼彈出，看標題就知道未來幾天的形勢有多嚴峻。

我知道當晚留下的一定是一些可供揶揄取樂的槽點和挑動大家神經的只言片語。輿論會再一次風雨交加，并且由于前期造出的巨大聲勢，局面會變得更加不可控。

如果你問我真實的想法，我想說，這是一場失敗的發(fā)布會，尤其是在演示環(huán)節(jié)里出現(xiàn)那么多錯誤，這不是自詡認真的人應該做的事情。直到今天，我回想起來仍然如坐針氈。

這樣一場空前盛事，留下了這么多遺憾，我作為一個離職員工都心有不甘。然而我還有一個隱秘的想法，一直沒敢說出口——我內心覺得，這也是一場偉大的發(fā)布會，只有錘子科技能做到的發(fā)布會。

手機做得和別人不同

大家就覺得你做錯了

科技帶給我們什么？什么使我們振奮？一次次登上熱點的商業(yè)傳奇，還是更高的參數(shù)和更低的價格？

在科技界，如果有廠商率先做出了真正的全面屏手機，那必然引起轟動，因為它符合人們的期待，符合人們對未來的想象，盡管它可能并沒有解決什么實際問題。

可如果一家科技公司，只是在大眾的思維路徑上汲汲營營，又能創(chuàng)造些什么呢？那并不能讓我們真正觸摸未來。其實我們對未來是什么樣子都一無所知，但我知道，想迎來下一個時代，需要思想家和工程師一起做一些不同的事情。

我們最初的關于科技的迷夢，那些改變世界的熾熱理想，有多少都來自于一個看起來荒謬的想法。它們藏在歷史上無數(shù)個被恥笑和遺忘的瞬間里，直到從黯淡中發(fā)出光來，人們才發(fā)現(xiàn)，它早已揭示出一條道路。就是這一點點的小小光亮，為我們推開了未來世界的門。

這些年來，手機上的交互無數(shù)次革新，在一個有限的空間里，人們瘋狂地揮灑著創(chuàng)造力。而與此相對的，在更大的屏幕上，人們卻幾乎什么都沒做。

單是提出這個問題，我認為就有足夠的討論空間。但可惜的是，在發(fā)布會后，幾乎沒形成任何有價值的探討，有的只是一些與主題毫無關系的段子和肆意發(fā)泄的私憤。

評論者對發(fā)布會上演示的應用場景不感興趣，就紛紛斷言這東西無用，手指和語音的交互沒人討論，基于習慣和大數(shù)據(jù)的智能助手沒人討論。

科技媒體只盯著微博上誰又說了什么，誰又打臉了，看上去和娛樂媒體沒什么兩樣?？蓨蕵沸侣勚辽侔藠蕵肪?，然而在科技新聞里卻找不到科技精神，找到的還是娛樂精神。

說起打臉，我沒見過比那些貿然涌現(xiàn)的商業(yè)/科技評論家們打臉次數(shù)更多的了。他們幾乎每一次都猜錯，好像天生就是干這個的，而且看起來有理有據(jù)，這就顯得更加滑稽。

但也沒有人因此笑話他們，可能是因為他們一直在說別人的事情，并且持續(xù)地說，說到沒有人記得他們以前說了什么。

老羅在閑聊時不止一次地表達無奈，他說，手機行業(yè)在某些方面特別無趣。他舉了一個例子，同樣是作家，魯迅和金庸各有各的受眾，誰也不會覺得誰有問題。但做手機，做得和別人不同，大家就覺得你做錯了。

我能明白，對于有創(chuàng)造力的人來說，這是件很痛苦的事情，但我解釋不了為什么如此尖端的行業(yè)卻是這個樣子。

不過這也許正是錘子科技存在的意義，因為在我看來，豐富性應該是這個世界的追求。

這個喜歡繞遠的公司

做好了走遠路的準備

終于到了收尾的段落，我想起那場發(fā)布會的結尾。

老羅站在臺上，說到藍海紅海的那個段落，他講得有些倉促，氣氛也沒有被推向高潮。不過我還記得發(fā)布會前一個月，在一家咖啡館里，聽老羅面對面講起時，我心中的感動。

當時他是這么說的：大家都行駛在海面上，有的人看到那有一塊藍海，就去了，接著很多人都跟過去了，藍海就成了紅海，然后大家又去找新的藍海。但我們沒有興趣分辨那塊到底是藍的還是紅的，因為我們盯著的是那片沒人去過的海，未知的海。

這當然可以被看作又是一句大話。人們總是喜歡嘲笑那些說大話的人，好像聽到了一句大話就抓住了一個把柄，可我總是很期待后面的事情。嘲笑他們可能會讓你看起來很聰明，但保留一絲期待，說不定會讓這世界多一種可能。

在錘子科技工作的這些年，一個感受是，別人都在尋找兩個點間的直線，而它出發(fā)的時候好像就在眺望著別的方向。雖然也會經過那些人潮擁擠的點，但總要比別人多走很多步。這個喜歡繞遠的公司，也許能到最遠的地方，也許到不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做好了走遠路的準備。

到今天，我仍然不是一個數(shù)碼產品的發(fā)燒友，而我在錘子科技度過了四年半的時間，就是因為它以科技的另一種形式吸引著我、震撼著我。我一直把自己看作一個講故事的人，我想錘子科技的故事是我最喜歡的那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