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秋燕 張晨光 程 科
(西南民族大學社會學與心理學學院,成都 610041)
近期自然災害頻發(fā),災后心理重建工作的實際需要促使國內的創(chuàng)傷心理研究不斷深化。與此同時,研究者對災后心理反應的關注點也由原來“消極取向”的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PTSD)轉向了“積極取向”的創(chuàng)傷后成長(PTG),即“同重要的生活危機斗爭后所體驗到的一種‘積極心理改變’”(Tedeschi & Calhoun, 1996)。在眾多用以測量該現(xiàn)象的工具(Park, Cohen, & Murch, 1996; McMillen& Fisher, 1998; Antoni et al., 2001)中,由Tedeschi與Calhoun所編制的創(chuàng)傷后成長問卷(Posttraumatic Growth Inventory, PTGI)到目前為止使用最為頻繁,在各類研究、人群中使用范圍最為廣泛(Cann et al., 2010)。
Tedeschi與Calhoun(1996)對604名過去5年內經歷過創(chuàng)傷性生活事件的大學生開展研究,在探索性因子分析的基礎上提出了創(chuàng)傷后成長的五因子模型,即與他人的關系、新的可能性、個人力量、欣賞生活及精神成長。此后,來自不同國家的研究者們對不同的創(chuàng)傷樣本人群施測PTGI及其翻譯修訂版本,以此驗證創(chuàng)傷后成長的心理結構。其中,有的研究支持Tedeschi與Calhoun最初提出的五因子模型(Linley, Andrews, & Joseph,2007; Taku, Cann, Calhoun, & Tedeschi., 2008;Lee, Luxton, Reger, & Gahm, 2010; Palmer, Graca, &Occhietti, 2012),但也有研究結果支持四因子模型(Taku et al., 2007)、三因子模型(Powell,Rosner, Butollo, Tedeschi, & Calhoun, 2003; Anderson& Lopez-Baez, 2008; Rodríguezrey, Alonsotapia,Kassamadams & Garridohernansaiz, 2016)、單因子模型(Joseph, Linley, & Harris, 2004; Costa-Requena& Gil Moncayo, 2007)以及雙因子模型(Thege, Kovács,& Balog, 2014)。我國香港學者Ho,Chan和Ho(2004)首次將PTGI翻譯為繁體中文,并將其應用于癌癥患者后發(fā)現(xiàn)了PTG的二階二因子模型(人際關系、個人內心),為中國創(chuàng)傷后成長研究奠定了基礎。
自2009年以來,國內創(chuàng)傷后成長的文獻數(shù)量呈現(xiàn)逐年上升的趨勢(趙月元, 張愛華, 2015; 董麗華, 陶瑩, 沈麒云, 祁雯雯, 李麗萍, 2016),且廣泛涉及到疾病創(chuàng)傷患者(曾秋霞, 何海燕, 徐春美, 劉蕾, 曾登芬, 2018; 于文靜, 張愛華, 夏琛, 劉華雪,2018)、自然災害幸存者(呂少博等, 2018)、車禍(任艷晶, 郝占寅, 陳艷紅, 2017)、患者家屬/照顧者(王來賓, 2018)、救災官兵(張月娟, 胡海波, 張剛, 王進禮, 2015)、貧困大學生(周海明, 時勘, 李志勇, 馬丙云, 2014)、服刑人員(王良益,2018)等各類群體。創(chuàng)傷后成長研究的迅速發(fā)展,得益于研究者在PTG測量工具(尤其是PTGI)修訂方面所做出的努力。目前國內對PTGI的修訂研究主要在疾病創(chuàng)傷、軍隊系統(tǒng)以及自然災害三個領域具體開展。其中,疾病創(chuàng)傷領域的研究者們以多發(fā)傷(耿亞琴, 許勤, 劉惠賢, 許湘麗, 2011)、乳腺癌(董璐, 胡雁, 徐國會, 黃嘉玲, 2013)等患者為研究對象驗證了Tedeschi與Calhoun(1996)提出的五因子模型;陳瓏,唐棠,彭李,繆毅和李敏(2012)在對腫瘤患者的研究中提取了PTG的三個因子(人際關系、欣賞生活、自我認可)。軍隊系統(tǒng)中的研究者們在軍校學員(張月娟等,2013)和海軍陸戰(zhàn)隊員(于永菊等, 2016)中探索到PTG的四因子(與他人的關系、新的可能性、個人力量、欣賞生活)和三因子(個人力量、人際關系和接納現(xiàn)狀)模型。汶川地震發(fā)生之后,學者們在地震初中生(人際關系、新可能性、個人力量: 高雋等, 2010)、地震災民(個人改變、人際改變和具體改變: 陳悅等, 2012)以及汶川縣中小學生(自我覺知的改變、人際體驗的改變、生命價值的改變:安媛媛, 伍新春, 劉春暉, 林崇德,2013)中對PTGI進行修訂,同樣得到了PTG的三因子模型,但是具體的創(chuàng)傷后成長因子在不同研究中存在一定差異。
由于是在PTGI的基礎上開展量化研究,中國文化背景下針對自然災害幸存者(如, 地震)的創(chuàng)傷后成長研究結果既保留了Tedeschi與Calhoun(1996)五因子模型的成分,又呈現(xiàn)出具自身特點的因子成分。不難看出,在研究者們所發(fā)現(xiàn)的三因子中總有兩個因子涉及自我(或個人)和人際的改變,這恰好與Ho等(2004)的二因子模型相對應,Levine,Laufer,Hamama-Raz,Stein 和Solomon(2008)在其研究中將其命名為“個人成長”和“人際成長”。然而相對于五因子模型中的“新的可能性”與“欣賞生活”,“精神成長”在所有研究中均未體現(xiàn)為一個獨立的因子。顯然這與社會文化背景的差異有關,正如Marsella和Christopher(2004)所指出的——由于文化的差異,不同國家或民族的幸存者即使面對同樣的災難,也會產生不同的認知和應對方式。同時,也有學者將國內研究中“精神成長”維度無法獨立體現(xiàn)歸因于被試的年齡因素(高雋等,2010)。然而國內自然災害后PTGI的修訂研究多以兒童青少年為被試,陳悅等(2012)的研究對象雖然是成年災民,但由于其受災程度低(被試系一般災區(qū)方便取樣)、文化水平低(小學及以下教育水平的被試占37%)等原因無法理解問卷條目所表達的含義,并不能為年齡因素提供有效的研究證據。因此,需要在自然災害后選取有一定受災程度和文化水平的成年被試對PTG的因子結構進行考察,才能為“精神成長”問題的澄清提供更為有力的證據。
考慮到我國地震災害多發(fā)生在經濟欠發(fā)達的山區(qū),一般災民由于文化水平低不便利用現(xiàn)有的研究方法開展研究,而教師恰恰是一個相對方便集中取樣且具有相當文化水平的成年群體。選取地震極重災區(qū)教師群體作為被試開展PTGI的修訂研究,既可以探索中國文化背景下自然災害后成人創(chuàng)傷后成長的因子結構,進而對“精神成長”因子的文化特異性進行分析;又可以為自然災害后成人創(chuàng)傷后成長的測量提供科學、有效、精準的工具,推動國內自然災害后的創(chuàng)傷后成長研究由兒童青少年向成人過渡。
采用分層集中抽樣的方法,于2009年12月在汶川地震極重災區(qū)的10個縣(市)中選取汶川縣、北川縣、綿竹市、安縣、彭州市等地的中小學教師進行問卷施測,回收有效問卷1088份(安縣 278名, 北川 216名, 汶川 198名, 綿竹 234名, 彭州129名, 缺失33名)。將樣本隨機分配為兩部分,其中樣本一包含560人,用以進行探索性因子分析,樣本二包含528人,用以進行驗證性因子分析和進一步的信度、效度檢驗。
參與調查的被試年齡集中在20~50歲(約占89%),其中男性458名,女性617名,其余13名未填答;834人為漢族,163人為羌族,39人為藏族,23人為彝族,9人為其他民族,其余20人未填答;861人已婚,157人未婚,40人離異,因地震喪偶13人,其余17人未填答。值得注意的是,本次施測所選取的教師群體受教育程度較好,其中本科及以上531人(49%),大專436人(40%),高中79人(7.3%),高中以下僅有14人(1%),其余28人(3%)為未填答。此外,本研究被試在地震發(fā)生時均生活在極重災區(qū),其中379人(35%)有過被困經歷,屬于遭受地震災害創(chuàng)傷程度較高的群體。
2.2.1 創(chuàng)傷后成長問卷
采用的是該領域應用最為廣泛的創(chuàng)傷后成長問卷(Posttraumatic Growth Inventory, PTGI)(Tedeschi & Calhoun, 1996)。國外版本原有21個項目,考慮到文化差異和汶川地震后受災群體的心理現(xiàn)狀,通過對相關群眾的訪談增加1個項目“更加理解冥冥之中有某種不可控的力量存在”,形成22個項目的問卷,共包含5個維度:與他人的關系、新的可能性、個人力量、欣賞生活和精神成長。問卷采用6點記分,0代表“沒有變化”,5代表“變化非常大”,被試得分越高則表示其具有越高的創(chuàng)傷后成長水平。
2.2.2 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問卷
作為消極心理反應的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PTSD)和作為積極心理反應的創(chuàng)傷后成長(PTG)既相互獨立,又往往共同存在于創(chuàng)傷后的人群之中(Tedeschi & Calhoun, 2004)。針對二者關系的元分析也表明,PTSD與PTG之間存在顯著性正相關(Shakespeare-Finch & Lurie-Beck, 2014; 汪璐璐, 劉安諾, 李惠萍, 宮娟, 2016)。此外,PTSD研究在創(chuàng)傷心理領域的發(fā)展較為成熟,擁有可操作性較強、信效度較高的測量工具。因此,PTSD符合校標選擇的有效性、獨立性、可操作性以及較高信效度等條件(畢重增, 2016),本研究參照高雋等(2010)的做法采用PTSD研究領域廣為熟知的事件影響量表(IES-R)作為校標問卷。該量表經由Horowitz等最初編制和Weiss等人根據DSM-IV診斷標準的修訂后,形成正式問卷。量表共22個項目,包括回避、過度警覺、侵入等3個與PTSD癥狀對應的維度,項目采用Likert式5點評分法(0~4),分數(shù)越高,說明事件對個體造成的創(chuàng)傷性應激影響越嚴重。國內學者郭素然等(郭素然,辛自強, 耿柳娜, 2007)對該問卷的中文版進行過修訂,其信效度指標均符合測量學的要求。在本研究中,該量表及其分量表(回避、過度警覺、侵入)的內部一致性信度系數(shù)分別為0.96、0.92、0.85、0.91。
使用SPSS17.0和AMOS 4.0軟件對回收數(shù)據進行項目分析、Pearson相關分析、探索性因素分析以及驗證性因素分析等統(tǒng)計分析。
首先在總樣本中對PTGI原問卷的22個項目進行項目分析,發(fā)現(xiàn)項目均具有較高的鑒別力,題總相關較高(0.61~0.86),未刪去項目,直接進行探索性因素分析。
在樣本一(N=560)中進行探索性因素分析,按照邱皓政、林碧芳(2009)的建議采用主軸分析得到3個特征根大于1的因子,模型KMO=0.96,p<0.001??紤]到過往研究(Tedeschi & Calhoun,1996)指出PTG因子間存在較高相關,其相關系數(shù)在0.62~0.83之間,因此使用直接Oblimi旋轉,發(fā)現(xiàn)項目8(遇到問題的時候, 知道自己能夠處理)、項目6(在遇到麻煩的時候, 我可以求助別人)、項目7(感覺和別人更加親近)以及項目22(更加理解冥冥之中有某種不可控的力量存在)在兩個因子上的載荷絕對值之差小于0.20。將上述項目刪除之后,再做主軸因子分析,獲得3個特征根大于1的因子,模型KMO=0.95,p<0.001。再做Oblimi旋轉后發(fā)現(xiàn)項目21(我為自己的人生尋找到了新的道路)、項目19(我培養(yǎng)了新的興趣)和項目14(我的生活中出現(xiàn)了以前根本不可能出現(xiàn)的機會)在兩個因子上的載荷絕對值之差小于0.20。將其刪除后繼續(xù)做主軸因子分析,獲得3個特征根大于1的因子,模型KMO=0.94,p<0.001,能解釋總方差的69.20%。再進行直接Oblimi旋轉后,剩余的項目重新聚合到3個維度下。其中維度一包括9個項目,項目涉及到對當下生活的珍惜以及對他人的欣賞,將其命名為“珍惜欣賞”;維度二包括4個項目,項目涉及到個人生命價值與力量方面新的發(fā)現(xiàn)與體驗,將其命名為“個人力量”;維度三包括2個項目,項目均來自于原問卷“精神成長”維度,將其命名為“精神成長”。
表 1 探索性因子分析所得3因子結構及其標準化載荷
圖 1 創(chuàng)傷后成長三因素模型擬合圖
在樣本二(N=528)中使用Amos 4.0軟件進行驗證性因素分析,對前面探索所得的三因素模型進行交叉驗證,所得到的模型如下圖所示,其模型擬合指數(shù)見表2,模型擬合程度較好。
為比較修訂問卷模型與原問卷的五因子模型,在樣本二中再次使用五因素模型進行驗證性因素分析,其模型擬合指數(shù)見下表。如表2所示,在本研究的樣本二中三因子模型的擬合優(yōu)于五因子模型。
使用內部一致性系數(shù)在樣本二中考察修訂版PTGI的信度,結果顯示問卷總體信度α為0.95,珍惜欣賞、個人力量、精神成長3個分問卷的信度α分別為0.96, 0.78, 0.87。
為分析PTGI的校標關聯(lián)效度,使用Pearson相關分析在整體樣本中考察PTG與PTSD總分及各維度得分之間的相關關系。結果如表3所示,PTG與PTSD二者在總分及各維度得分方面均存在顯著性的正相關。
表 2 三因子與五因子結構驗證性因子分析模型擬合指數(shù)
表 3 創(chuàng)傷后成長與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總分及各維度得分的關系分析
本研究在災后18個月的時間點對汶川地震極重災區(qū)的中小學教師開展PTGI中文版的修訂工作,結果發(fā)現(xiàn)該修訂問卷包括15個項目,由三個維度(珍惜欣賞、個人力量、精神成長)構成,其信效度均達到心理測量學的要求。在對自然災害后創(chuàng)傷后成長的探索方面,本研究雖然也得到了三因子模型,其具體因子表現(xiàn)卻與其他學者(高雋等, 2010; 陳悅等, 2012; 安媛媛等, 2013)的研究結果存在較大的差異,主要表現(xiàn)在“珍惜欣賞”和“精神成長”兩個因子上面。
首先,在前人研究中出現(xiàn)的“人際成長”因子(在不同研究中的名稱不同, 如人際關系、人際改變、人際體驗的改變等等)并未體現(xiàn)在本研究通過探索性因子分析所得到的模型中,取而代之的是“珍惜欣賞”因子。在一篇旨在澄清創(chuàng)傷后成長概念的論文中,Calhoun與Tedeschi(2004)曾明確指出“我們并不認為伴隨(創(chuàng)傷)出現(xiàn)的任何‘積極’事情都可以被界定為‘成長’”,并呼吁相關研究“應當聚焦于……那種經由個體與高挑戰(zhàn)性生活創(chuàng)傷的‘抗爭’而帶來的積極改變,對于某些人來講甚至是根深蒂固的個人改變”。某種意義上講,短時間內某些方面的人際改善不能稱之為“成長”,也許這些方面的人際改變并非當事人主觀努力的結果,比如震后來自四面八方的救援隊會讓受災群眾大受感動,“感覺和別人更加親近”,那種被無條件關懷的感受會在短時間內改善其人際關系,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救援隊的撤離,很多人也許又會回復到原來的狀態(tài)。換句話說,創(chuàng)傷后成長可以表現(xiàn)為人際關系的改善,但其實質卻是能夠帶來表面改善的內在態(tài)度——對人際關系更為珍惜。
王文超、伍新春和周宵(2018)對地震后創(chuàng)傷后成長的發(fā)展趨勢進行總結后發(fā)現(xiàn),地震發(fā)生1年后PTG水平最高,且在很長時間內都維持在較高的水平上。本研究即選取震后1年半的時間點進行PTGI的施測,能夠對相對穩(wěn)定的創(chuàng)傷后成長表現(xiàn)進行探索。研究發(fā)現(xiàn),PTGI中直接描述人際關系狀態(tài)的項目,諸如“在遇到麻煩的時候,我可以求助別人”、“感覺和別人更加親近”等均在探索性因子分析時被刪除,而諸如“重視自己的人際關系”、“能夠理解別人的痛苦”等強調能力和態(tài)度的項目則被保留在第一因子(珍惜欣賞)。很有意思的是,諸如“在活著的時候,我應該把事情做得更好,不留下遺憾”、“珍惜每一天”等等表達對生活欣賞的項目也被保留在第一因子。不難發(fā)現(xiàn),雖然歸入一個因子的項目指向兩個不同的領域(人際、生活),它們卻在表征一個核心的內容——對外在的珍惜與欣賞,而恰恰是這種珍惜欣賞的態(tài)度改變帶來人際與生活兩個方面的改善。值得注意的是,“珍惜欣賞”因子在舟曲泥石流后針對成年幸存者的質性研究中也得到了驗證(吳愷君, 張雨青, 青于蘭, 陳正根,劉寅, 2013)。
本研究的另一貢獻是,“精神成長”作為一個獨立因子被保留下來?!熬癯砷L”因子沒能在其他研究中體現(xiàn)出來,是由于“陳述或條目本身的深層含義難以被研究被試所理解”或者“對該條目的翻譯”問題(陳悅等, 2012; 張月娟等,2013)。安媛媛、李秋伊和伍新春(2015)對地震后青少年的創(chuàng)傷后成長進行質性探索,發(fā)現(xiàn)“欣賞生活”與“精神成長”兩個因子并未在其研究中得到體現(xiàn),并將其歸因為“青少年群體自身的經驗閱歷及思維水平所限,他們的生死觀尚未形成,人生智慧的深刻程度不及成年人,創(chuàng)傷與災難前也較少會思考生命意義”。本研究的施測對象為具有較高文化水平(89%具有大專以上文憑)、經常思考理論知識、從事教育工作的成年教師群體,巨大創(chuàng)傷事件(如地震)的沖擊肯定會讓其聯(lián)想到命運,或者其他不能人為控制的事情,引發(fā)他們對“生死”、“命運”的思考?!熬癯砷L”因子在本研究中得以獨立呈現(xiàn),在一定程度上驗證了年齡因素(Levine et al., 2008; 高雋等, 2010; 安媛媛等, 2015)對于創(chuàng)傷后成長表現(xiàn)的影響——相對于兒童青少年而言,成年人由于其心智成熟在創(chuàng)傷后表現(xiàn)出明顯的精神方面的成長。
然而文化因素對“精神成長”的影響仍然存在,Linley和Joseph(2004)對PTG研究的元分析就發(fā)現(xiàn)“并沒有固定的因子結構適合所有文化下創(chuàng)傷后成長的表達”,這一點在更為開放性的質性研究中得到了證實。吳愷君等(2013)通過對舟曲泥石流幸存者的研究發(fā)現(xiàn),除了與PTGI共同的因子(如人際關系改善、積極的自我感知等)以外,中西文化在對“精神”的理解方面存在較大的差異。而安媛媛等(2015)對汶川地震后青少年創(chuàng)傷后成長的質性研究所發(fā)現(xiàn)的“品德”和“責任感”等社會倫理方面的成長,在中國文化背景下也屬于對更高層面的精神追求,類屬于“利他”的范疇。此外,利他行為、公益心等東方文化中的“精神成長”同樣在燒傷患者(翟建霞, 蔣紅, 吳菁, 劉曉虹, 2011)、經皮冠脈支架置入術患者(趙萍, 趙春燕, 邵磊, 謝立琴, 黃可鑫, 2015)、意外創(chuàng)傷截止患者(黃昭穎等, 2018)等的研究中得到驗證。這提示我們,中國文化背景下的創(chuàng)傷后成長也存在精神性方面的表現(xiàn),這需要研究者選取更為廣泛的被試繼續(xù)對自然災害后的創(chuàng)傷后成長做更為開放的探索,以期為開發(fā)更適合中國文化背景的PTG測量工具提供必要的研究基礎。
在本研究中,創(chuàng)傷后成長(PTG)和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PTGI)總分及各維度均存在顯著正相關,這既為PTGI的修訂提供了一個較好的校標關聯(lián)信度,也向我們展示了PTG與PTSD在自然災害創(chuàng)傷后18個月時的關系情況。學界對于PTG與PTSD的關系一直存在爭議,研究者們發(fā)現(xiàn)二者有可能呈現(xiàn)正相關(高雋等, 2010)、負相關(陳杰靈, 伍新春, 曾盼盼, 周宵, 熊國鈺, 2014)或者無相關(李松蔚等, 2010),其結果的差異取決于研究人群、創(chuàng)傷類型以及創(chuàng)傷時間等因素(孫香萍, 崔婧, 鄧光輝, 祝卓宏, 2013)。汪璐璐等(2016)對PTSD和PTG關系的研究進行元分析后發(fā)現(xiàn),二者相關程度隨時間呈倒“U”型曲線關系,其中18~24個月的正相關程度最高。伍新春、周宵、王文超和田雨馨(2018)整合Tedeschi和Calhoun(2006)與Zoellner和Maercker(2006)的觀點對上述現(xiàn)象進行了解釋:一方面PTG可能在創(chuàng)傷后的短時間內作為一種應對策略對創(chuàng)傷后的消極結果起緩解作用,表現(xiàn)為與PTSD負相關;另一方面PTSD作為創(chuàng)傷后的消極結果,也可能會在創(chuàng)傷后的長時間歷程中促進個體的成長和發(fā)展,表現(xiàn)為與PTG正相關。本研究施測PTGI的時間為震后18個月,屬于創(chuàng)傷后的長時間歷程的時間點,所以被試在PTSD和PTG的總分及各維度方面均表現(xiàn)出了顯著的正相關關系。其實,PTG作為一種與創(chuàng)傷“抗爭”后所體驗到的積極心理結果,需要個體的認知對創(chuàng)傷事件進行加工才能實現(xiàn)(Joseph & Linley, 2005)。自然災害的發(fā)生往往是短時間的,其所帶來的影響卻會持續(xù)很長時間。自然災害后創(chuàng)傷后成長的發(fā)生軌跡同樣是個復雜的歷程,這就需要開展更多的過程研究去了解PTG這個概念。雖然伍新春等(伍新春, 周宵, 陳杰靈, 曾旻, 田雨馨, 2016)、周宵等(周宵, 伍新春, 王文超, 田雨馨, 2017)對汶川震后青少年和雅安震后小學生開展了針對PTG的追蹤研究,但目前在該領域的研究多數(shù)仍采用較簡易的橫斷面研究設計,尤其是成人PTG研究方面。本研究所修訂的針對成人的PTGI中文版,必將可以推動成人創(chuàng)傷后成長研究領域的追蹤研究。
本研究吸取國內前期研究在創(chuàng)傷事件、被試選擇以及項目翻譯方面的經驗,選取汶川地震極重災區(qū)的中小學教師作為被試,控制創(chuàng)傷源的同質性和單一性,精心編譯對文化背景比較敏感的項目,最終形成了PTGI中文修訂版。該問卷包括15個條目,分為珍惜欣賞、個人力量和精神成長三個維度,其信效度符合心理測量學的要求,可以應用于自然災害后具有一定文化程度的成人群體。